金大姑見到胡家兄妹,抱着他們大哭了一場。
她滿面淚痕地哽咽:“大嫂怎麼忍心?!你們是她二妹留在世上僅有的親骨肉了!當初她說好了,要把你們當親生兒女看待,你們連傍身的錢財都給了她,她怎能這樣對你們?!我聽說他們把你們帶走時,還想着大嫂不算是昧了良心。大哥不肯帶上我,她勸不動,我不怪她,好歹她沒把你們落下,結果她就是這樣對你們的!
“何苦呢?她要是不想養活你們了,把你們留在長安也行,我有一口飯吃,就不會讓你們餓死。我給娘侍疾,最艱難時也盼着能有人搭把手。你們都這麼大了,又不是當大少爺大小姐一般嬌養大的,重活幹不了,洗衣做飯跑腿總能行,我也能歇口氣。她爲什麼要把你們賣了?!若是賣到好人家,哪怕做小廝丫頭,能不愁吃喝的,也就罷了。居然把你們賣給人伢子,還是慣跟青樓打交道的人伢子,她這是安的什麼心?!她可是你們的親姨媽啊!”
金大姑哭得激動,胡家兄妹聽得也紛紛落淚。回想起當初得知自己被賣時彷彿晴天霹靂一般的感覺,他們也是滿心的憤怒與難過。尤其胡玉芝,哭得特別傷心。她覺得自己最危險,差一點兒就被賣到風塵之地去了。她兄長還罷了,頂多只是做個小廝、小二,她卻要清白不保。她素來最敬重姨媽,把金柳氏當成親孃一般孝敬,遭遇這樣的打擊,只覺得心痛如刀絞,心情至今還未能平復過來呢。
相比胡玉芝,胡應元倒是更冷靜一些。他心想金大姑從前對他們兄妹也不是特別親近,只不過大家都時常被金鑫夫婦使喚着幹活,打交道的時候多些,對方對他們兄妹還算和氣罷了。怎的金大姑如今好象對他們的遭遇感到格外悲憤痛心似的?他們什麼時候有這麼深的情誼了?
若不是他清楚地知道,金大姑只是他姨媽的小姑子,他都差點兒以爲她其實是自己另一個姨媽了……
金大姑沒察覺到胡應元在仔細觀察自己,哭完了這兄妹倆,便又抱住了胡玉芝:“大嫂實在是太狠心了!當初她說好了,要讓梧哥兒娶你做媳婦的。雖然你和梧哥兒不曾正式定親,但那是因爲你就住在咱們金家,與梧哥兒天天都能相見,若是有婚約在身,反倒容易惹人閒話。可家裡人都早就把你當作梧哥兒未過門的媳婦了。大嫂手裡明明還有銀子,根本就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呢,她怎能把未過門的兒媳婦給賣了呢?!還差點兒賣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去……就算她不在乎你是她親外甥女了,難道也不在乎親生兒子的臉面了麼?!”
胡玉芝聽得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
她最委屈的,就是這一點啊!
姨媽明明說好了,將來要讓表哥娶她爲妻的,所以她才把自己的嫁妝都交給姨媽保管了。爲什麼如今又不作數了呢?!姨媽賣她,表哥居然也不攔着,甚至沒有提前來跟她說一聲。他就這麼跟着父母走了,將她與哥哥拋下。他心裡真的有把她當成是未來的妻子麼?!
胡玉芝反抱住金大姑,二人抱頭痛哭。這回胡應元有些忍不住了:“都別哭了。如今金梧早就有了婚配,玉芝跟他壓根兒就沒有婚約,再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思?沒得連累了玉芝的名聲。”
胡玉芝哽咽着說:“哥哥,那人是屠戶家的女兒,生得五大三粗,脾氣又不好,她怎麼配得上表哥?!”
胡應元冷着臉說:“你管她配不配得上?那是金梧自己求來的姻緣,人家自己樂意!你就別再想着他了。他但凡對你有半點上心,又怎會幫着他父母來騙我們,一句話不說,就把我們丟給人伢子?!若不是桐哥兒託人來救我們,你以爲我們如今是個什麼下場?!金梧早已是你我的仇敵,如今不得見面還罷了,若是見了面,我還要去官府告他騙婚和賣良爲賤呢!不讓他坐個幾年牢,難消我心頭之恨!他還想要什麼好前程?想要過富貴日子?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胡玉芝神色衰敗,閉上雙眼默默流淚,倒是沒有再反駁兄長的話了。
胡應元則仔細留意着金大姑的反應。雖然金大姑從前沒說過,但他知道,她也把金梧這個親侄兒當成寶貝蛋一般,從小百般疼愛,就指望着金梧將來有了出息,能替她養老了。如今他說了這些怨恨金梧的話,她還會對他們兄妹這般親近麼?
金大姑聽了胡應元的話,起初確實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靜下來,低頭抹淚道:“梧哥兒確實不應該……你們與他從小一處長大,就算不提玉芝和他的婚約,也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又是嫡親的表兄妹。他父母要賣你們,他怎能不攔着呢?就算攔不住,悄悄兒告訴你們一聲,讓你們有機會逃走,也是好的。可他卻做了父母的幫兇,與他們合夥坑騙你們,實在太讓人失望了!
“就算他要做孝順兒子,也不是非得事事順從不可的。我從小把他當親兒一般看待,有什麼好吃的都會留給他,年年都給他做新衣裳。娘生氣要罵他時,我也總是攔在頭裡。我比他娘都疼他,他父母要走時,他卻沒給我報個信,害得我一個人孤零零留在長安城裡,手裡一點錢都沒有,既要侍候病重的老孃,還要爲生計奔波,差點兒就流落街頭……這孩子實在是冷心冷肺,是個白眼狼呀!”
金大姑越說越傷心,哭泣不已。胡應元倒是聽得滿意了。看來金大姑跟金家二房其他人不一樣,還是比較明白事理的。原與他們一般,也是被金家二房欺負拋棄的可憐人。
他想起在回長安的路上,將他們兄妹救出火海的一名衛士曾勸他,哪怕將來要回遵化州老家,與親人團聚,也最好給自己找一條後路。倘若父親對他們不好,胡家族人不能容他們,他們被逼得要再次離開胡家,也有地方可去,有路子謀生。
兩個姨媽都已經死了,外家早就不管他們了,幾個堂舅更是指望不上,否則他們當年也不會被安排跟着姨媽過活。倘若他們兄妹回到家鄉,發現胡家也不是他們能安身立命的地方,那該怎麼辦呢?
金二姑嫁得倒還好,可她與他們兄妹沒有半點血緣關係,沒有理由收留他們。
以他們兄妹的年紀,就算想要獨立門戶,官府也不會答應的。即使答應了,他們也很難在世間立足,連租房子找活計都難。這時候,他們需要一位長輩,一位能出面租房子、找活計,最好手裡還有點銀子,能確保他們吃飽穿暖的長輩。
如果這位長輩性子和氣,又不大聰明,願意聽他當家做主,那就更好了。
胡應元看着眼前不停抹淚的金大姑,憶起她從前在金家二房唯唯諾諾的模樣,又想到有風聲說,金嘉樹接濟了金大姑一筆銀子,還會支付她回鄉費用的事,心裡暗暗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