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嘉樹驚訝地看着海棠,久久沒能說出話來。
海棠見狀,便索性扭開了頭:“也許你會覺得,我的建議不夠正直,有違讀書人清高的本心,但你如今都落入這樣的處境了,若不想任人擺佈,又不想一輩子出不了頭,那肯定要犧牲點什麼的。你可以選擇犧牲自己的婚姻,聽從許賢妃的安排,進京迎娶貴女;也可以選擇犧牲自己的清高,努力去經營你能接觸到的人脈,把別人的人脈變成自己的,增加自己在許娘娘面前的份量,好說服她,即使不做張家女婿,你也照樣能在京中站穩腳跟。這就是我的建議,但你要是覺得不想做,那就當作沒聽見我的話,只管依你自己的心意行事便是。”
金嘉樹頓了一頓:“我纔不是什麼清高正直的人,更不想任人擺佈。海妹妹會對我說這些話,是在爲我着想,我怎會不知好歹?只是……若我真的把謝老師與海家的人脈經營成自己的,會不會……會不會對你們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海棠哂道:“能有什麼不好的影響?我們家如果想要憑着昔日對吳門故生的些許恩情,挾恩求報,我爺爺就不至於快告老了纔是個正六品,還要等到明年戶部有空缺,才調進京城了。至於我哥哥,他要走武官道路,借不上吳門故生的力,不在長安謀職,而是去考科舉,也同樣借不上週家的力。他如今擁有的人脈,只有塗將軍與週四將軍這兩位可以讓他借上兩分力,但武舉還是要靠他自己去考的,頂多是考完之後,託這兩位將軍爲他在京中謀個好缺罷了。如此算來,我們家的人其實大多用不上自家的人脈,你若能用上,說不定還能幫上我哥哥的忙。日後他入了官場,也有個可靠的朋友,能與他相互照應了。”
至於表叔公謝文載,他與曹耕雲、陸栢年兩位長輩都是有年紀的人了,人生大好青春都葬送在流放途中,如今也無心再起復去看那位害了他們一生的皇帝臉色。雖說陶閣老一直在勸他們出山,但他們要復出,也是在新君繼位之後了,純粹是爲了能在生命結束前,可以一展報負,不至於荒廢了一生,卻與功名利祿無關。可到時候他們也做不了幾年官了,若是門下弟子中有人能繼承他們的衣鉢,實現他們的政治理想,他們豈有不支持的道理?
謝文載的弟子,其實也等於是曹、陸兩位的弟子。三名弟子中,吳珂前程受限,一旦封爵便不能再考科舉,更不必提入閣拜相了;耿天佑先天不足,性子偏怯弱,是否能在科舉上有所建樹,還是未知之數。滿打滿算,也就是一個金嘉樹最有希望,雖說是外戚身份,但未來太后的外甥,外戚成分也不算濃。有個陶嶽珠玉在前,他完全可以照抄功課,沿着陶嶽的路子往前走,未來可期。
有這麼一個希望在,金嘉樹又不是蠢人,只要他有心,謝、曹、陸三位師長只會支持他,萬萬沒有反對的道理。而以陶嶽與謝文載的交情,謝文載若要舉薦弟子,陶嶽又豈會不關照提拔?
陶嶽如今在朝中正得勢,既有聖眷在身,又有官聲名望,名聲比孫閣老強百倍,世人都不怎麼在意他的外戚出身了,說起他都覺得是清流領袖,士林砥柱。若他願意關照金嘉樹,只需要說一句話,十個張家都比不上!金嘉樹還需要什麼聯姻貴戚?是生怕士林不嫌棄他的外戚身份嗎?
海棠直接將這些事掰開來跟金嘉樹解釋明白,道:“陶閣老手下其實很缺人,就算有吳門故生與士林清流做他的同盟,可他得勢太晚了,前三十年裡孫家權勢滔天,入朝佔高位的多是與孫家同流合污的官員,哪怕如今許多人都開始與孫家劃清界限,那也是趨利避害之舉,並非本心正直。陶閣老能用的,都是年紀與自己相仿的清流官員,卻後繼乏人。你要是能立場堅決地站在他那一邊,而不是因爲親緣關係,處處爲許娘娘說話,他們定會樂意看到自己一方增添了新力量的!”
金嘉樹抿了抿脣:“陶閣老會與許娘娘立場相悖麼?”
海棠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以爲沒有了孫家,沒有了奸臣,太后與內閣之間,就不會有矛盾衝突了嗎?”
金嘉樹深吸了一口氣,笑道:“但那都是以後的事了。至少目前,他們爲了對付孫家,會聯手一致對外的。”
他與“姨母”許賢妃之間都會有矛盾,內閣與新君之母之間有矛盾,真是再正常不過了。不過“姨母”沒幾個拖後腿的孃家人,唯一一個“外甥”就是他金嘉樹。只要他不犯糊塗,始終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那“姨母”就不大可能因爲孃家人與內閣起衝突。至於新君與內閣之間……那與他無關。他只是個小人物而已,摻和不了那樣的大事。
金嘉樹已迅速理清了自己的思緒。他原來還有別的路可走,並非只能依靠“姨母”,做她手中的傀儡。當初拜在謝老師門下讀書,真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了。而這個決定是因爲謝老師與海家的關係而來,可見海家真真是他的再造恩人。若不是遇上海家,他絕對不會有今日的際遇,更別提未來的光明前程!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十分鄭重地衝着海棠深鞠一禮道:“多謝海妹妹今日這番提點。若不是妹妹,我至今還茫然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呢!如今我已經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日後一定不會讓你失望!還請海妹妹拭目以待!”
海棠挑了挑眉,受了他這一禮,微笑道:“我們別在這裡說話了。在西廂書房裡待了這麼長的時間,回頭阿奶又要教訓我了。”
金嘉樹應了一聲,笑道:“是我在向海妹妹請教京裡的事,若是海奶奶見怪,我定會向她老人家解釋清楚,不會讓她誤會了海妹妹的。”
海棠小聲說:“你別跟她說太多了,免得她操心。”她本不該知道那麼多事,更別說是給金嘉樹提關於他日後前程的建議了。若是馬氏得知,又沒有哥哥海礁擋在前頭,說不定她要起疑心的。
金嘉樹自不會拒絕:“海妹妹放心,我怎會讓海奶奶爲了這些瑣事操心?”
海棠清了清嗓子,轉頭看向門外:“我二叔和哥哥這時候應該已經在京城裡安頓下來了吧?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買到合適的宅子?塗將軍回去是要接掌禁軍的,也不知道京中那些紛紛擾擾是否會影響到他,但願別牽連了我二叔和哥哥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