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景宮,王祈雨在綠衣的伺候下,換上了一件她從家中帶來的衣裳,還化了個精緻的妝容。她身上所着的那件衣裳,她從未穿過一次,她曾想着穿給喜歡的人看,可是如今她恐怕不能再見她所傾慕的那個人了吧,翠微宮裡鬧翻了天,李嬪抽泣不斷,那個人身居高位,應該無法輕鬆脫身,來送她一程纔對。
綠衣爲王祈雨梳好髮髻,扶着她坐在榻座上,她看着自家小姐那面無表情的神色,心裡有些不忍,幾番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不用說了,我全都知道,你呆在我身邊那麼久,你的想法我又豈會不知?”王祈雨理了理衣袖,雲淡風輕的說道。
綠衣聞言一驚,低埋下了頭,不知如何是好,她本以爲她做的天衣無縫,不想卻還是被王祈雨看出了端倪。
“今夜的月亮好美,把藥拿來吧,時辰已經不早了。”王祈雨攤開手掌,對着綠衣輕聲說道。
綠衣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瓷瓶,緊握在手中,雙眸直勾勾的瞧着王祈雨,卻始終不肯將白瓷瓶交到王祈雨手上。
王祈雨嘆了口氣,一把奪過綠衣手中的藥瓶拔開瓶塞,道出幾粒紅色的藥丸來送入口中,仰頭嚥下。
“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可以回李嬪那覆命去了。”王祈雨神色默然的說着,眸中沒有夾雜一絲情感。
綠衣抓着王祈雨的衣角,淚雨梨花的道:“小,小姐,奴婢知錯了,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王祈雨將手中的藥瓶放在一邊,漠聲說道:“有意也好無意也罷,已經無所謂了。”
噬骨丹,乃是穿腸裂肺的毒藥,服藥者半個時辰之內,便會五臟俱損,血脈鬱結,毒氣攻心而死,她李嬪竟然會想到讓綠衣拿着此藥,偷偷下進自己的飯菜中毒害自己,她還真是惡毒呢。
不過李嬪沒料到的是,綠衣根本就沒有機會下手,若不是今日替馨貴妃承擔罪名,綠衣手中的藥,恐無機會可用。
殿外似乎很是喧囂,似是有什麼人來了,會是誰呢?莫非是皇上身邊的祿喜公公麼?王祈雨擡眸望去,赫然見那蘇婉馨愣在珠簾外,神色凝重的看着她。
王祈雨很美,她的這份美,是我不曾看見過的。
她一襲淺紫色暈紗留仙裙罩身,對襟邊刻絲着海棠,胸前彩繡並蒂蓮,華貴的羅裙裙襬,邊上彈墨彼岸花。將三千綢緞般的青絲挽成一個美人髻,一對牡丹銜珠七水晶寶瓚點綴在兩旁,金蕾絲燒藍白玉絹花落在中間,粉色的裙襬搖曳着美麗的光華。
裝扮稍顯豔麗,但又不失高貴,一雙烏黑明亮的眸子,鮮豔的紅脣,如花容顏,略施粉黛。遠遠望去像跌落凡間的仙子,美麗誘人。
我讓凌染抱着白狐侯在門外,只帶了翠煙進來,還下令不許任何人靠近殿門,違者杖斃。
翠煙手中拖着一件白色衫子,跟在我身後,慢步朝那倚在榻上的女子走去,每走一步,我都覺得心情異常的沉重。
“我還以爲你不會來,誰想,你卻還是來了。”王祈雨眯起雙眸,輕笑着道。
我從翠煙手中拿過白色衫子,淡淡一笑道:“你在這裡,我豈會不來?”
我步至她身邊坐下,將白袍放在一邊,拉過她的手緊握在手心,低聲說道:“是我對不起你,這一切都怨
我,若不是我太貪心,你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下場。”
她擡手附上我的手背,嫣然一笑道:“不怪你,你無須自責。”
我怎麼能不自責呢?是我害的你被李嬪陷害,被顧洛桀賜死,我豈能輕鬆忘卻,而不介懷呢?
王祈雨笑着對我道:“你手中的那衣裳好生眼熟呢。”
我點了點頭,垂眸淡聲道:“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瞞着沒有告訴你,其實我是......”
我的話還未說完,便被王祈雨打斷了,只聽她幽幽的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我心裡一驚,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她低頭淺笑了一下,隨即柔聲說:“那夜你來尚書府時,我就知道了,那個溫文儒雅的翩翩公子安梓成,是你,名震元國的天下第一美人蘇婉馨,也是你,我都知道,只是沒有挑明而已。”
立在一邊的綠衣與翠煙,聽見王祈雨的此番話語,都很是驚訝,尤其是綠衣。
我皺緊了眉頭,不解的問道:“你即已知道,爲何還佯裝不知,編謊騙我呢?”
王祈雨笑而不答,話鋒一轉,望了望我手中的衣裳道:“你可以穿上它給我看看麼?我已經許久未見你着男裝的樣子了。”
我有些愕然的點了點頭,隨即便將白袍套在身上,卸去了頭上的髮飾,將青絲披在肩上,接着便從衣袖中掏出一條銀絲帶,挽起散亂的髮絲,將它們束在腦後。
王祈雨眯起雙眸,脣角輕勾,一臉笑意的怔瞧着我的面容,她身子突然朝前一傾,順勢靠在我的肩頭,語氣輕柔地說:“我明知道你是個女兒身,卻還是因爲你那男兒裝扮,那溫柔似水的笑容,深深淪陷了下去,我曾以爲只要反覆想着你是女兒身,就可以將你從記憶中抹去,豈料,我越是想忘卻,那思念就愈發的洶涌。”
她的眸中隱含淚光,神情極其的哀涼,她頓了頓,深呼了口氣,繼而接着說道:“我從不曾想過,僅因一面之緣,就會讓我如此不可救藥的愛上一個人,就算在得知所愛的那個人是個女子,那份心意也不曾動搖過。”
我放在她身後的手,不由得攥成拳狀,一臉疼惜的瞧着懷中的人兒道:“你怎麼這麼傻?爲何明明知曉了一切,卻還執迷不悟?”
她擡手附上我的臉頰輕撫着,聲色平緩道:“情深入骨,非人力所能淡忘的,我愛的是扮作男兒身的溫柔公子安梓成,即使明知沒有結果,我卻還是不想回頭,他的言語溫暖人心,他的笑容勾人心魄,他一舉一動舉手投足之間,都讓人爲之傾心,此等男子,你叫我如何不動心?”
王祈雨說完這番話以後,便不住的咳嗽起來,她緊皺着眉頭,臉上的神色很痛苦。
我從未想過她對我會存有如此深厚的情意,我原以爲自那日去探病以後,她就淡忘了我纔對,我原以爲那日她初進宮中請安之時,沒有認出我,誰想,我所捏造出來的假象早就被她看透了,她只是沒有點破而已。
“你可以抱抱我麼?”王祈雨的聲音有些嘶啞,語氣中夾雜着些許懇求的味道。
我將手附上她的肩膀,將她圈在懷裡,讓她可以舒服的靠在我肩頭,她擡眸衝我微微一笑:“我曾在夢境中想象過無數次,被你抱在懷中的情形,今日終於得償所願了,就是現在死去,我也無怨
無悔。”
在王祈雨說話的同時,她的腹中與胸腔間,開始劇烈的疼痛,猶如無數的蟲蟻在她體內橫衝直撞,她疼的咬緊了脣畔,身軀不停地顫抖着。
我感覺到了她的身子在戰慄着,不由了摟緊了她的肩膀,神色擔憂的問道:“你怎麼了?爲何一直在發抖,哪裡不舒服麼?”
她搖了搖頭,面上的哀傷如凝滯不前的流水:“沒什麼,我想對你說一句話,你可以認真的聽我說麼?”
她此時面上的神情很複雜,既有欣喜之色,又帶着些許悲傷,我頷首輕答:“可以,我會認真的聽。”
“若有來世,你轉生爲男子,可願娶我爲妻,一生相守,永不離棄?”她有氣無力的說着,鮮血順着嘴角流下來,她想要擡手捂住,更多血從口中滲出來,透過指縫,染紅那還留有她所愛之人餘溫的手,多少個夜啊,她曾與他在夢中相會,今日真的躺在懷裡了,可這時間卻無法常駐。
我看着她那痛苦的面容,鼻間一酸,喉中有些哽咽,我勾起脣角朝她笑了笑,道:“若有來世,我安梓成,定會娶你王祈雨爲妻,一生相守,不離不棄。”
她眉間隱露喜色,眸中淚光閃爍,她就那樣望着眼前的人兒,只覺得胸間的痛楚,愈演愈烈,她皺緊了眉頭,胸口起伏的厲害。殷紅的鮮血染紅她的玉手,染紅的她的衣衫,只見她的脣盤一張一合,緩緩吐出了幾個字,隨後便睏倦的閉上了眼。
臨近黑暗,腦中反而清醒,她做了個夢,夢中她又回到了青峰山上的那片花海,只見他手拿一支開得正好的丁香,步履緩慢的朝她走來,她心跳加速,雙頰緋紅,不敢與他對視。
他走到她的身前,將手中的丁香插進她的發中,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的她都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呼吸,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
他一臉笑意,眸中全是她的倒影,這點溫柔,終讓她付諸一生。
這一生能遇見你,是讓我感到最幸福的事情,我無怨無悔,可是安梓成,若有來生,不要再讓我愛的這麼辛苦。
綠衣身子一軟,頹然癱坐地上,神情呆滯的望着那已沒了氣息的人兒,心中懊悔不已。她本以爲王祈雨是貪慕榮華富貴才進宮來的,誰想,她並不是因爲這些,也沒有拋棄她所愛的人,而是追尋着那人的腳步而來,只可惜,她知道的太晚。
她因爲氣不過王祈雨,朝三暮四,所以纔想着與李嬪聯手,給王祈雨點顏色瞧瞧,報復一下王祈雨。豈料,弄巧成拙,她不僅害了自己的主子,也引得那個“安公子”傷心難過。
她原以爲只有她對安梓成的情意最深,可誰想,她的情卻不及王祈雨分毫,她還真傻,明明什麼都沒參透,卻還一味的自作聰明。她也該隨着小姐而去纔對,待她把小姐的靈柩送回尚書府以後,她就以死謝罪,活着沒有好好侍奉王祈雨,沒盡到做奴婢的本分,還癡心妄想。
死後她想安分守己的陪在小姐身邊,靜心侍奉,她的歉意也許來的太晚,也悔悟的太遲,可是無論生死,她都只想守在小姐身邊,盡一個作爲奴婢的本分。
眼前迷濛一片,視線從清晰到模糊,再從模糊到清晰,我這看清了她的面容,她的雙手已無力的垂落下去,她的脣邊含着一抹淺笑,笑容雖淡,但我卻看的真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