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四野寂寂,山影朦朧,轆轆車聲聽來越發分明,間或有鞭聲響起,甚是清脆。趕車人瘦削的身子隱在一身黑袍裡,暗夜中只看到一雙精光四溢的眼睛。
微微向後側過臉來,問道:“堂主,他還好吧?”
車內傳出低沉的聲音:“他現在昏迷着,燒得很厲害,又吐了血。氣息不穩,脈象很亂。必須要馬上救治了。”
“看來這些天被皇帝折磨得不輕。”
“內外傷都有,心力交瘁,也虧他這樣的人,到此刻還能笑得雲淡風清。”車內的語聲充滿感慨。
“那我們怎麼辦?”趕車人問道。
“到最近的鎮上給他找大夫看了病再說,少不得我們今晚住客棧了。”
“好。”
車內那人不再說話。但隱隱傳出另一個夢囈般的聲音,很微弱,彷彿在痛苦地糾結着什麼。
“恐怕只有在生病的時候,才能看到他這樣軟弱。”車內的聲音道。
“堂主與他初識,哪裡會了解他這麼多?”趕車人微微帶了笑意。
“有的人用一生都未必瞭解,有的人看一眼就足夠了解了。這正應了那句話: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堂主……可是將他當作朋友麼?”趕車人怔忡地問道。
“若是這樣,有何不可?”車內人反問。
“屬下只怕到最後……你倆正邪不兩立……”
“什麼是正?什麼是邪?”車內那人陡然升起怒意,“人家當我們邪派,你便也認可了?”
趕車人立時惶恐起來:“屬下該死,堂主息怒……”
車內人輕嘆,聲音和緩下來:“人家不知道的便也罷了,你是知道的…….離,我們患難至今,我將你當成兄長一樣看待……”
“是,屬下明白。屬下只是站在溫公子的立場,擔心他也……”
“若他是這等人,便不值得我看在眼裡。”車內的聲音冷下去,“隨他是死是活,我都懶得管他!”
宮門重重打開,天光雲影裡,有太監尖細的聲音傳得很遠:“聖上回宮嘍。”一霎時整座皇宮似乎從沉睡中甦醒過來,太監宮女們細碎的腳步聲在宮中每條道路上響起。
“皇上龍體無羔了?”小太監卓寧滿臉喜色地將景剴迎進乾清宮。
“替朕更衣。”
卓寧看着景剴身上的白袍,有些困惑:“皇上的龍袍……?”
“廢話少說!”嘴裡呵斥,眼睛卻盯上了那件白袍。景剴的面容有瞬間的呆滯。
這是溫如玉的衣服,皎若白雪的顏色,穿在溫如玉身上便是絕世之姿。
可此刻,他人在何處?病情如何?
昨夜溫如玉昏迷過去的樣子彷彿又出現在眼前,那一刻的他,看起來好柔弱。柔弱到令人忍不住想去保護他。
“我會讓他失去記憶,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蒼夜的聲音凜然在耳邊響起,景剴微微顫抖了一下,一股寒意涌遍全身。
從此,這個世上再沒有溫如玉了麼?
“皇上,文武百官都在金鑾殿上等着呢。”卓寧輕聲提醒道。
景剴如夢方醒,換上龍袍,匆匆上朝。
羣臣中沒有那個俊雅出塵的人,沒有那張明月般皎潔的臉,沒有那雙湖泊般沉靜深邃的眼睛,沒有那條修長挺拔、玉樹臨風的身影。
看到兩道疑惑不安的目光,是沐天麒與歐陽雁。他們應該是知道內情的吧?此刻這種目光,分明在懷疑溫如玉出事了。
景剴的臉色暗下去,目光掠過羣臣,沒來由的滿心煩躁。爲什麼?明明恨透了溫如玉的背叛,明明親自拔劍割袍斷義,斬斷了兄弟之情,明明發誓要將他千刀萬剮,可此刻在羣臣中見不到他的身影,心中卻充滿悵惘。
很快散朝,沐天麒與歐陽雁雙雙走進乾清宮。
“皇上,請寬恕大哥之罪。”
“皇上,若是師父有罪,臣請分擔他的罪責。”
兩人雙雙跪下去,伏倒在地。
一開口就是替溫如玉求情,難道他們料定溫如玉已被他處罰?料定他是如此冷酷無情之人?
“天麒,雁兒。”景剴皺眉,眸子中隱隱泛起怒意,“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大哥雖然犯了欺君之罪,可他一片忠心,想救皇上脫離苦海。求皇上看在大哥爲國立下那麼多汗馬功勞的份上,饒恕大哥吧。”沐天麒叩下頭去。
“原來你早知道他要這麼做?”景剴騰地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是……大哥跟臣講過他的計劃。”沐天麒微微擡起頭,目光卻依然下垂。
“你!”景剴咬牙切齒地瞪着他,想要發作,卻拼命忍着。
“皇上。”歐陽雁明亮的雙眸直直地看向景剴,語聲迫切道,“師父明明知道這麼做會惹來殺身之禍,卻堅持一個人去承擔罪責。他對皇上忠心不二,皇上是仁君,難道忍心殺害忠良?”
景剴回視他,見這少年俊朗的臉上露出正義凜然的樣子,目光毫無畏懼地看着自己,不*心中暗歎:果然有其師便有其徒。這師徒二人還*像。
無力地往後退,頹然坐下,聲音從齒縫中發出來:“你們一個兩個……都是朕的好臣子,好……真好!看來,人人都維護如玉……是朕錯了……”
“皇上……”沐天麒怔忡不定,滿腹狐疑,沒有接上他的話,卻反問道,“大哥是否已被皇上下獄?皇上要如何懲罰大哥?”
“朕要將他千刀萬剮!”景剴怒極,聲音陡然拔高,一臉霸氣凜然。
“皇上不要!”沐天麒與歐陽雁同時脫口驚呼,慘然變色。
景剴瞪着他們,身子慢慢往後靠,用手撫上眉峰,彷彿不勝疲憊,揮揮手道:“你們……起來。”
“皇上…..”兩人站起來,茫然地看着景剴。
“朕倒是想將他千刀萬剮,可他……”語聲酸澀,臉上慢慢露出黯然之色。
“他怎麼啦?”兩人同時一驚。
“他被人劫持了。現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是什麼人有這樣的本事?”沐天麒與歐陽雁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那個什麼必殺堂主。如玉病了,燒得很厲害,而且還吐了血,陷入昏迷。這個人便趁人之危,劫走了他。”
“是他?”歐陽雁一驚。
“雁兒你知道此人?”沐天麒連忙問道。
歐陽雁將南宮越來訪,武林羣雄欲請溫如玉出山,推他做盟主,後來必殺堂殺手找上門,溫如玉派喬諾追蹤他的事說了一遍。
沐天麒道:“喬諾回來了嗎?”
歐陽雁苦笑搖頭:“他把那殺手追丟了。”
“天麒。”景剴下令道,“馬上派出你的人,查找必殺堂的下落,一定要將如玉救回來。否則,朕唯你是問!”
“是,臣遵旨。”沐天麒應了聲,擡起頭,眼裡露出懇求之意,“若是臣將大哥救回來,皇上可否饒了大哥……?”
歐陽雁用同樣的神情看向景剴。
“你在跟朕講條件?”景剴擰眉。
“臣不敢。”
“是否饒恕他,要看他自己的態度。”景剴拋下一句高深莫測的話,揮袖讓他們出去。
兩人躬身退出,剛到門口,景剴又叫住他們:“雁兒,回去好好安慰你師母,朕想她此刻必定很難過。”
“是,臣遵旨。”
沐天麒驀然想起什麼:“皇上,大哥在臨走前託臣監視桑冷秋,皇上此番回來,須得儘快下令抓捕她纔是。”
“如玉求朕放過她。朕命*軍抓了她再放吧。”
“皇上……”沐天麒猶豫着道,“請千萬莫要再吃安樂丸了,臣聽大哥講,若是意志薄弱,戒毒後再染,那就滿盤皆輸了……”
“朕明白。”
溫如玉醒過來時只覺得日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伸手擋着,慢慢移開,慢慢適應光線。看到窗外綠肥紅瘦,象是花園的一角。周圍很靜,不知道身處何地。仔細回憶,腦子裡一片空白,竟然什麼都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