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語蕊瘋了似的朝着那個人撲去。
跌跌撞撞,踉踉蹌蹌。
此時她顧不得皇帝就在前方看着她,她顧不得這四周有這麼多的眼睛,她心心念唸的只有那個生死不知的人。
“清清……清清……你這是怎麼了……清清你說話啊……清清!!!”嗚咽聲衝出了容語蕊的口腔,這個她尋了又尋找了又找的人居然以一副這樣的模樣出現在她的眼前!
一把抱住了清清,容語蕊的眼睛裡已經是一片混亂之色。
不知道是不是容語蕊身上熟悉的體香喚醒了那個昏然若逝的堅毅女子,不知道是不是心中那股強硬的意志喚醒了那個已然入了酆都的倔傲女子。
清清的眼神有些渙散,但她很快找到了焦距,昏沉的眼眸尋到了容語蕊的身影。
一抹淡淡的笑漾開在她的嘴角,帶着欣慰也帶着解脫,她的嘴脣輕輕翕動了一下。
容語蕊眼圈一紅,淚雨繽紛,“清清……”
“煙兒……你能……說話了……”黯沉的眼瞬間擦亮了焰火,那是狂喜的眸色。
“是……清清,我可以說話了,我可以和你說話了……”容語蕊抓緊了抱住清清的手,眼神逐漸崩潰。
“別哭……我沒事……”清清搖了搖頭,費力地示意容語蕊低下頭來。
她們相伴了整整三年!夜同寢朝同起,她們對彼此的動作早已經瞭然於心,清清一個輕輕的示意,容語蕊已經瞭解了她的意思,顫着淚霧瀰漫的眸子慢慢俯下身子將耳朵湊向她。
“小心……煙兒……小心皇后……”瘦得皮包骨頭彷佛兩隻雞爪子的手緊緊抓住了容語蕊的雙臂,那股恐懼夾雜着瘋狂的韌勁讓容語蕊驟然睜大了眼眸。
話音甫落,清清微微擡起的頭重新落回了容語蕊的腿上,抓得死緊的手也瞬時鬆開了。
她已經無法看清楚湊得很近的容語蕊了,一心心念唸的只是提醒着容語蕊,她沒有保護好她,爲了自己的私心,反而將她送入虎口中,這是她欠煙兒的,終生終世不能還清。
“煙兒……還記得我們的承諾嗎……”感覺到那掉落在她臉上的溫熱液體,清清笑了,那笑容在憔悴血污的秀顏是美得那讓人屏息。
“記得,我記得……”容語蕊哭得淚雨婆娑,“我說過,等我嗓子恢復了……我要……我要唱歌給你聽……我說過……清清……不要……我不要你死……你說了要陪我一輩子的……我不准你死!!!”死死將這個在她萬念俱灰把她重新有了新的希望的人抱緊,雙手與她的手緊緊交握,容語蕊宛若垂死的人抓住浮木般整個人已經陷入癲狂。
只需一個輕輕的捏手動作,清清就將容語蕊在神智瘋狂間拉了回來。
“煙兒……我……想聽呢……”無聲的張合着嘴脣,飽含着寵溺和對人世深深的眷念……清清陡然發現她的眼角居然也慢慢聚集了淚珠?怎麼可能……她怎麼會哭呢……呵呵……原來……她也有眼淚呢……
“好……好……我唱……我唱給你聽……”容語蕊慢慢拂去清清臉上已經凝結的淚痕血痂,
聲音有些低咽,像個即將失去生平依託的可憐孩子,“我唱了……你就不要走好不好……不要走……”
清清笑了,慢慢地點了點頭,她說好。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容語蕊唱了。
她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皇帝也驚訝地挑了挑眉。
這首歌居然是?居然是、居然是關雎?!
清清卻笑了,笑容裡帶着懷念的喜悅。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容語蕊接着唱,她的聲音很美,雖然因爲嘶喊而有些低啞,卻也因此讓她的聲音更有一種穿透人心的力
量。那隻瘦骨嶙峋的手慢慢從她的手上滑落。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優哉遊哉,輾轉反側。穿着一身單衣的少女眼角還有着淚花,披頭散髮地蜷縮在牀上後背靠在牆壁上,臉上帶着笑容的宮裝女子笑着朝她走來,嘴裡唱得就是‘優哉遊哉,輾轉反側’,單衣少女破涕而笑,整個人撲進了少女的懷抱,撒嬌地蹭了蹭腦袋。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害羞緊張的小太監來到楚楚動人的少女面前小心翼翼地提出要和她做一對夫妻,少女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旁邊的宮裝女子大笑着一把摟住了她的腰,輕佻地挑起她的下顎,冷眼淡瞥小太監說着,她是我的人。小太監灰溜溜走了後,兩人回到屋裡,宮裝女子撲到牀上錘牀狂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最後一句唱完,容語蕊木然地低頭望向自己緊緊抱住的已經氣息全無的清清,滴滴淚珠無聲地從她的眼眶中如同一條蜿蜒地小河流淌而出,怔怔地瞅着懷中笑意盈盈彷佛已然解脫的面容,她哭得嘶聲裂肺泣不成聲。
……
煙兒: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只怕已經不在人世了。不要哭,不要傷心,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爲了能與君哥團聚,我做出了自己都唾棄自己的事情,那就是背叛!
煙兒,出賣了你,我心中不安難過卻不後悔,你也不要生氣,爲了君哥,我沒有什麼不能做的。
我以爲這事就過了,我能安穩的等到二十歲出宮回去找我的君哥了。沒想到就在你被抓走後的第二天,也就是是十五,我去了一趟宮門口,卻從丫鬟的口裡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原來,原來我的君哥早在半年前就過世了!我居然爲了一個死去的人,將我自己的親姐妹推向了絕路!
我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結果,兩個對我而言的人都沒有了,所謂的‘我要活’,也就沒有再堅持下去的必要了,因此,我選擇了死。
我沒想到的是,皇后的人居然找到了我,她們要我交代你的所有事情,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爲了你的安全,我必須選擇沉默。
她們整整折磨了我半年,卻沒有辦法從我口裡得到容何消息,失去了而這個時候,聽那些折磨我的人說,我已經知道你得到了皇上的寵愛,成了皇上的貼身女官,還被皇上帶出了宮。
這就夠了,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我還有什麼好奢求的。所以,我再次萌生了死志,也許是她們認爲我沒什麼用了,也就不再嚴加看管我,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消息,皇后對你已經產生了忌憚心理,她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你活下去的,她已經在宮裡布了一個足以將你置於死地陷阱!煙兒!你要是還相信我!就逃!逃得越遠越好!絕對不能讓他們抓到!!!
煙兒!切記!此信看後必毀!
清清
……
娘娘,您整整昏睡了三天,這是流水軒,您已經是皇上的柳貴人了。咱們現在在藍瓊宮名下,瓊妃娘娘是個很溫柔的女子,咱們能分置在這兒實在是一件值得幸運的事兒呢。
你叫我什麼?什麼柳貴人?!
叫您娘娘啊?您現在是皇上的柳貴人了啊,這是是皇上力排衆議定下來的哩,咱們也算是能名正言順的在娘娘身邊侍候了,娘娘,您怎麼了?您不高興嗎?
……
怎麼了,不高興?
她能說什麼?她能說不高興嗎?
長睫輕顫着蠕動着,一雙無神的大眼慢慢睜開了,水藍色的帳頂將她的視線都模糊成了一片水藍色。
住到這裡已經半月有餘了,可她還是不習慣。恍惚地坐起身,擱在下顎處的絲
被順着她的動作滑到了她的腰下,湖藍色的肚兜,深陷媚人的鎖骨,迷濛的媚眼,她甦醒的媚態實在讓人砰然心動。她的手自然而然探向牀柱上的彩繩——
嫩白的蔥指甫一接觸那根彩繩,朦朧的眸子瞬間變得清醒。好不容易養成了不讓人侍候的習慣,沒想到這一趟出行又將這慣習養回來了。暗暗搖頭,容語蕊掀開紗帳,套着雪襪的玉足摸索着塞入腳踏上白底繡花鞋,下了牀,來到衣櫃前,衣櫃沒有上鎖,她一拉就開了。裡面是清一色的水藍色衣裳,想起剛醒來時的驚愕,她的心情已經平復很多了。這藍色,普通人還穿不得呢,她也沒什麼好彆扭的。
依次將裡衣中衣穿上繫好右腰上的繫帶,她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坐到了梳妝檯前。隨意抓過一綹一綹青絲綰成平日裡的迴心髻,頭髮還只是盤到一半一聲驚呼就從身後響起。
“娘娘!您這是做什麼?!”穿着一身綠藕宮裙,端着洗漱用具的雪兒三女見着這一幕險些沒厥過去。
“梳頭髮呀,還能怎麼了?”容語蕊不解地望她。
“娘娘,您現在是皇上的人了,這回心髻是千萬不能梳了,要是讓嬤嬤們瞧見,就是皇上都保不了您啊!”雪兒慌忙將手裡的銅盆遞給一旁的婉兒,疾步走到容語蕊身邊搶過她手裡的檀月梳將容語蕊廢了一炷香的半成髮髻給毀了。“娘娘,您怎麼能自己動手呢,這不是折殺奴婢們嗎?!”雪兒不贊同地說着,“還是讓奴婢們來罷。”
容語蕊歉然一笑,容由她忙活,“對不起,是我自己沒有搖鈴要你們進來。”想了下,她又道,“我已經習慣自己打理了,這樣你們也可以多睡一會兒。”
“娘娘,您說什麼呢!”兩個小丫頭都要急哭了,通通放下手裡的物件撲到容語蕊面前,“您自己來,還要婢子們做什麼啊!”
雪兒已經挽起袖子開始給容語蕊梳頭,她的眉頭皺得死緊,邊梳邊說道,“娘娘,您以後切不可這樣想了,您現在的身份已經不同了,怎麼能自己動手呢,還有,這髮式也就隨着身份而有所轉變。”雪兒抿着嘴脣道,“娘娘這回心髻是咱們梳的,您卻是萬萬不能了。”再次強調着雪兒重新將容語蕊的頭髮梳散,端詳着鏡裡的清美容顏,雪兒問道,“娘娘,您今兒想梳什麼髮式?”
“是啊,娘娘這麼漂亮,梳什麼頭髮都好漂亮的。”見容語蕊有些沉默,兩個小丫頭急忙說道。
“我能梳什麼?”容語蕊的聲音木然,一雙大眼睛也顯得空洞沒有生氣。
雪兒梳髮的手一頓,面對着麒麟鏡內模糊的面容,她強顏道,“自然是,自然是隨娘娘的意了。”
“你剛剛不是還說了這髮式是隨着人的身份而改變的嗎。”
容語蕊啞然道。
“娘娘,請恕奴婢放肆!”
雪兒撲通一聲跪落在地。
“你起來。”容語蕊見雪兒跪下急忙起身攙扶,“雪兒,對不起,我只是有點難受,並沒有生你的氣!”焦急地說道,容語蕊強行撐着雪兒站了起來。
雪兒怔怔地看了容語蕊焦急的面容一眼,沉默了許久,她笑了,“娘娘,您是好人,雪兒知道,能來到您的身邊,是雪兒的福氣,只是娘娘,您既然已經來到了這宮闈,做了皇上的妃子,那麼,這難受二字卻是再也不能出口了。”雪兒的眼神有淡淡的憐憫和哀憐,“奴婢知道您不喜歡這樣,但是,就算是爲了這流水軒的十數名僕婢,爲了我們,您也笑着好嗎?”
“我……我會的。”雪兒眨去了眼中的溼潤,啞聲道,“可是雪兒你知道嗎,來到我的身邊,對你們而言,不是福氣啊,”搖搖頭,容語蕊輕聲道,“很有可能,很有可能我會把你們拖進萬丈深淵的。”從清清給她的信上來看,她重回這兒,無疑是死路一條,她怎麼可以拖着她們和她一起死,她害的人已經夠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