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宰相大人……去了!”
鑾輿還未到慕容府,裡裡外外邊關已經響起了一片哭聲,皇帝僵坐在鑾輿中,渾身如墜冰窖。
遲了嗎?他——居然連那人的最後一面都未曾見到……
“哦?羅氏兄弟?他們有什麼本事,得您老人家這般推薦?”剛剛初登基的帝王狹眸微張,望着向他薦人的帝師,眼中興味十足。
“草民羅毅軒見過陛下。”一身布衣卻不卑不亢的青年男子昂首行禮,只是那面色恁得蒼白,讓人瞧了不自覺去擔心他的身體。
“你有什麼本事?給朕說說。”年輕的帝王端坐龍椅之上居高臨下的問。
“身負治國安邦志,就看陛下怎麼用了。”那人微笑,笑容溫和坦蕩,讓人觀之可親,真真是君子如玉,卻又自有一番傲然氣度。
“哦,你既然這麼厲害,那還能做官作甚?”皇帝刻意刁難,心裡卻是興味愈濃。
“學成屠龍術,貨與帝王家。”那人依然坦然微笑,不以皇帝的奚落爲杵,聲音如常沉穩平和。
“好好好,不過朕瞧着你也是個冷清的人,怎麼就願意投身進這大染缸裡,據朕所知,你那弟弟可是對你入朝一事大爲不滿呀。”皇帝毫不掩飾的說,語氣淡然,卻凌厲十足。
那人驚愕擡眸,旋即笑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臣無狀,但願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你的忠誠!”皇帝眼睛愈發亮了,他走下龍椅俯視着就是跪在地上也氣質超然出羣的男子。
“臣——只忠於帝王!”羅毅軒微微擡眸靜靜與皇帝對視,乾脆利落。言下之意則是,您是帝王,那麼臣就只忠於您——他羅毅軒入朝,爲的是這天下的百姓,爲的是這大盛的繁榮富強,而不是爲了皇帝一人!
皇帝親自扶起眼前溫潤如玉的青年,哈哈大笑,語帶親暱的問,“不知毅軒可願擔容這大盛宰輔之職。”
那人眼中光芒隱隱搖曳,坦然自若,朗聲道,“敢不從命!”
……
這樣一個出衆的男人……爲什麼就不長命呢?皇帝聽着那震動雲霄的哭聲,心中有些默然的想,若是他死的時候,會不會也有人這樣爲他三軍其哭送行?!
皇帝微微嘆息,眼神黯然,其實,對他而言只要有顏
兒能在他死的時候爲他哭哭,他也就心滿意足了,這時候的皇帝卻不知道,他心裡的那個人如今正在生死之關徘徊一腳踏入了酆都——還連帶着他那尚未出生的皇兒。
……
“陛下,哀兵必勝,現在
正是徹底決定勝負的最佳時刻!”慕容冷抽搐着面容伏跪在地上說。
皇帝眼神淡淡地看他,“眼下毅軒屍骨未寒,你就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怕引來三軍反彈?”
慕容冷毅然決然擡頭道,“末將與宰相大人雖然未曾深交,可也曾聽過他君前答對所說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你……”皇帝看着慕容冷,久久不語。
……
“大局爲重,相信微臣大哥很樂意看到這一幕。”羅雲楷沒有去看旁邊慕容冷焦急的面色,默然對皇帝道。
“既然你也這麼說了,那朕就……準卿所奏。”皇帝看向慕容冷,慕容冷在心中長長鬆了口氣。
……
“微臣懇請陛下允臣乞骸骨。”羅雲楷磕頭說。
皇帝哭笑不得,“雲楷,你才三十而立。”
“可微臣心中已蒼若老朽。”羅雲楷微微擡頭,“微臣懇請陛下允臣扶柩還鄉!”
“毅軒希望你能有所作爲。”皇帝深深的看着他,被羅雲楷的眼神觸動了,那時候,有一個敦敦儒雅的青年語聲淡然卻堅決地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臣無狀,但願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作爲?”羅雲楷怔怔重複,隨即臉上掛起一個玩世不恭的笑,“沒了大哥的壓制,微臣怕是連這顆腦袋都保不長久了,”深深的對皇帝磕頭,羅雲楷換了自稱,“陛下,雲楷自幼與大哥相依爲命,如今沒了大哥,雲楷……雲楷真的無心朝事,爲了不耽誤朝綱政事,還請陛下允臣所請。”
“若朕不答應呢?”皇帝皺眉。
“那微臣也只有一逃了之。”羅雲楷說的無賴。
看着這樣的羅雲楷,皇帝心中說不出的親切,有道是高處不勝寒,身爲一國之君,能夠這樣對他說話的人已經一個手掌都數的過來了,如果說,羅毅軒是他的肱骨重臣,那羅雲楷就是他的‘狐朋狗友’,是能夠肆意妄爲鬧在一起的玩伴,看着羅雲楷眼圈同行卻面容倔強的模樣,
他想了下,終於鬆口,“朕答應你扶靈還鄉,但是待到一年後,朕要看到你重歸朝堂!”
“不,微臣要守孝三年!”羅雲楷說。
皇帝皺眉,“雲楷,毅軒是你大哥。”他說一年已經算是放寬了期限。
“不錯,羅毅軒是微臣大哥——正所謂長兄如父!”羅雲楷是豁出去的一句頂一句。
“你……”皇帝哼了哼,“你以爲三年後這朝堂上還有你的位置?”
“陛下您是一國之君,您說有,微臣就是十年後回來,那也有不是嗎?”羅雲楷狡猾的說。
皇帝嘆息,終於放手,“罷了罷了,你走,最好再也不回來了!”皇帝沒有發現他的聲音帶了些賭氣的意味。
羅雲楷怔怔,隨即強扯了一個笑容,恭恭敬敬的對皇帝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皇帝瞧着心軟,柔聲說,“你,要好好保重身體,朕,等着你回來。”
羅雲楷眼眶含淚,伏地久久不語,不承諾亦不拒絕。
戰場的硝煙瀰漫已經漸漸被拋到了腦後,羅雲楷低笑着緊緊抱着羅毅軒坐在搖晃的馬車中,飄然而去。他把那些跟着他來的侍從軍士都留下了,唯獨帶了他哥哥的貼身小廝駕了一輛油篷馬車就這麼去了。
羅氏兄弟離去後,皇帝採取羅毅軒遺留下來的策略和慕容冷的統帥才幹一舉剿滅了叛亂,捆鎖着韃子頭領和他的一干妻妾兒孫迴轉京城。
一路上三軍縞素,淚落成雨,全無半點大勝後的喜悅,老天也似是感受到了這悲傷的氣氛,落下了綿綿秋雨,沿路上百姓們拖家帶口燒起了紙錢,立起了牌位,哀哀哭泣,寺廟道觀庵堂不約而同敲起了喪鐘,厚朴莊重。層層疊疊的紙錢在空中飛舞,彷佛在這逐漸立秋的氣候中下起了洋洋灑灑的大雪。這一刻,天地同悲!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臣無狀,但願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那溫和堅定的聲音還在耳畔迴盪,人已經登了那極樂世界再不會返……
一張紙錢飄灑在騎在馬上的皇帝身上,曲集大恐,就要上前摘去,皇帝擺擺手,將那紙錢收入手中,緩緩闔目。龍目中隱隱用淚光閃爍,毅軒啊毅軒,朕的肱骨,朕的宰相,你可知你已經達成了你的夙願,你聽見了嗎?這整個大盛天下,都在爲你哭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