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華當下便說:“陛下,那大太監張詠私藏的財寶可是我發現的,沒有我,你們也見不到這筆錢。我說捐給軍費就捐給軍費,而且要給齊王在鳳凰城所帶的駐軍充軍費,這個沒得商量!”
又道:“秦雲送給太后的財寶,都是他私下倒賣鐵器給敵國獲得的贓款。樑國冶鐵技術不好,他賣鐵器就是資敵!多少邊關將士、多少邊疆百姓慘死在樑國軍人刀下,那些刀,有多少是秦雲資助的?”
秦雲拼命擺手反駁,無奈喉嚨被傷了,喊不出來。
“之前大家都被矇在鼓裡,太后享用秦雲的孝敬並沒什麼錯,但是現在,明知道那些金銀財寶都是邊關子民血肉的情況下,敢問誰還能心安理得侵吞這些財寶?誰敢?”
秦韶華掃視衆人,沒有誰敢在此時應聲。
秦韶華朗聲罵道:“誰敢,誰就是在吃楚國百姓的肉,喝楚國將士的血!不把這些髒錢充到軍費裡去,幫助將士們殺敵復仇,請問它還能做什麼?陛下您不如現在就給大家一個合理的說法!”
斬釘截鐵一席話,說得在場許多人熱血翻涌。
是的。
百官之中是有許多貪腐之人,平日也在享用民脂民膏,但敢和敵國做買賣的畢竟只有秦雲等膽大妄爲的少數,大家心裡還是有一個底線在的。
楚國和樑國雖然沒有打得頭破血流,但是樑國曆來是遊牧文化,冬天春天糧食不夠了經常跑到楚國“打獵”,秋天的時候偶爾還會來楚國劫掠一番,搶糧食搶東西作爲過冬的儲備,樑國人美其名曰“添秋膘”。
兩國不時在邊境上發生衝突,偶爾消停幾年,做一個睦鄰友好的表象,然後樑國又會來挑釁,再次挑起戰爭。
所以齊王纔會去北方。明明現在沒有大仗可打,但是舉國上下並不會有人覺得他此舉怪異。因爲北疆那是全國公認的血色邊關,和東西南三疆完全不同。
北樑,是敵國。
通敵,是死罪。
秦雲通敵撈的錢,當然要歸還給軍隊,買馬買刀劍買鎧甲,讓將士們全副武裝去殺敵!
以老太師蔡烈爲首,諸多朝臣臉上露出贊同之色。
從秦韶華闖進葬禮現場開始,她終於在此時此刻,贏得了大多數臣子的認同。不少人不再覺得她大逆不道,反而,覺得她正氣凜然。
皇帝在秦韶華咄咄逼人的質問之下,在羣臣變化的神色中,審時度勢,終於不得不暫時低頭。
“朕並未否定你的提議。只是朝廷做事自有規矩,那財寶怎樣派人去取,取回來怎麼兌換成軍費,總都要有個章程,急不得。你這樣質問朕是何意?難道以爲朕是不關心邊關將士的昏君嗎?”
拿腔拿勢的。
呵呵。秦韶華心道,您還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有陛下承諾就好。那麼我作爲楚國普通子民之一,替邊關將士們多謝陛下慷慨了。”大庭廣衆懶得和他針鋒相對地爭辯,坐實軍費一事就好。
不過秦韶華緊跟着問:“那麼秦雲通敵賣國、構陷忠臣之事,朝廷又要經過怎樣的章程,多久纔能有個結論呢?人證物證俱在,大理寺何時才能給他定罪?”
人羣中大理寺主官連忙往後躲。
心道你倒是會給本官挖坑,這是大理寺能定的罪嗎?事關先皇體面,沒有皇上點頭誰敢給秦雲定罪!
秦韶華怎會不知這個關竅,所以明面上問大理寺,其實眼睛一直盯着皇帝。大家彼此藉着大理寺說事,不撕破臉就能把事情辦好,當然是最輕鬆愉快的方式了。
皇帝在衆目睽睽之下,勉強迴應道:“孰是孰非,朕方纔已經說了,朕會責成有司徹查,一定給全天下一個交待。忠臣不容構陷,正氣不容褻瀆,奸佞小人不能容於天地!朕在母后靈前發誓,一定會秉公處理。若有人矇蔽先帝聖聽,朕一定嚴懲不貸,給皇爺爺正名以盡孝心。但若有人捏造事實污衊清白之人,朕也一視同仁,天涯海角也要追殺到底,護我大楚尊嚴!”
語氣是如此的激昂,態度是如此的正義。
段尚書立刻跪下,山呼萬歲。
“有君如此,臣等之幸,天下之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臣子稀稀拉拉跟着段尚書跪下。
還有不少人看着老太師蔡烈的臉色,暫未行動。
蔡烈拄着柺杖,皺紋縱橫的臉上不怒自威,目光炯炯看了皇帝一眼,審視意味頗濃。
一眼之後,他才守禮躬身:“望陛下言行如一,秉公處置,勿使忠臣蒙冤。臣等在此謝過。”
他一帶頭,剩下那些臣子才跪的跪,鞠躬的鞠躬,對皇帝表示禮敬臣服之意。
衛國的長公主賀蘭馨站在高高的臺階之上,將場中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長公主妙目生波,輕輕在皇帝、蔡烈、段尚書等人臉上掃過,最後看住秦韶華,再次朝她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淺笑。
感受到射來的目光,秦韶華斜斜擡眼一挑,並無興趣,又垂了眼皮。
賀蘭馨這女人是個真正的不速之客,來意不明,看起來頗有攪進大楚渾水的意思。她想幹什麼?回頭叫人查一查好了。
那邊廂皇帝也將衆臣臉色看得清楚。
段尚書爲首的一羣是他的擁躉,榮華富貴系在他的身上。
而另一羣,則是他駕馭不了的部分,總是擋他的路。他們未必都是齊王的擁躉,但也實在礙眼。
若不是他們在,收拾齊王哪會這麼費力!
偏偏他們老而不死,且多是武將,一舉一動都影響着楚國的江山安定,讓他這個天子都深深忌憚。
煩透了!早晚幹掉你們!
皇帝心中大恨不已,臉上卻不能露出來,反而一展袖子:“衆卿平身,朕是天子,自然言行如一金口玉言,必不讓諸位失望。”
秦韶華看着皇帝一臉便秘似的模樣,心裡冷笑。
他也就這麼點兒裝相的能耐了。
“陛下只要’言行如一’就好。”秦韶華重複一遍蔡太師的用詞,又道,“威遠侯昔日爲國出征無數次,家中子弟更有許多殞命疆場,一門忠烈,還請陛下還他公道。大楚歷代英魂,都看着陛下呢。”
皇帝心說你怎麼還有話,沒完了嗎?
“朕說過,是非黑白需要覈實,威遠侯是否被構陷,此時下結論爲時尚早,還要等有司……”
秦韶華纔不理他怎麼表態,驅動內力,輕鬆就蓋過了皇帝的聲音。
“陛下,我請你不要忘了,我的外祖父,世襲第四代威遠侯,自七歲入軍營、十四歲擔任將領以來,率兵殺敵無數,戰場上爲國效命四十餘載,身上刀劍之傷比擬蛛網,卻從未叫苦叫累,從未給朝廷添過任何麻煩。朝廷無軍費,他自帶全軍將士墾荒種田,朝廷無援軍,他曾率千人死守一城三月之久,糧絕之日吃草根樹皮,吃棉絮泥土,他從沒抱怨過一句!”
“你也不要忘了,昔年先帝御駕親征,陷入敵國伏兵圍剿之中,情勢危急,是我的大舅舅率輕騎千里馳援,以五百人之小隊在敵國十萬大軍中殺出血路,將先帝救出重圍,而他自己穿着龍袍舉着龍旗吸引敵軍主力,最後喪命於亂刀之下。那時候他才十九歲,他丟下的是剛剛懷孕的新婚妻子!”
“你更不要忘了,我大舅舅的遺腹子少年參軍,隨我外祖父南征北戰,染血疆場,抗外敵平內虜,立功不知凡幾!當年南人造反,多少將領征討無功損兵折將,是他,夜入叛軍主營,甘受叛軍三刀六洞之刑,一路插着刀子流着血走到叛軍主將跟前,這才獲得對方信任,最後勸降成功,一夕解刀兵。可誰知,當年問罪之時,卻有人說他勾通叛匪,早有反心!”
“還有我的二舅舅,三舅舅,四位姨父,我的十二位表哥們,哪一個沒有上過戰場立過戰功?還有凌家全族男丁,以及近支的姻親,多少軍將,多少忠良?全都在小人構陷之下,最後被抄家下獄,鐐銬加身,遊行街上受盡謾罵折辱,街口砍頭時多少人拍手稱快?那些罵他們的,爲他們人頭落地而轟然叫好的,全都是他們浴血疆場保護的大楚子民!”
“蒼天在上,如果不給他們正名,天下人依舊會以爲他們是亂臣賊子,依舊要在他們的身上踩一萬隻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英烈如此下場,以後誰還會赤膽忠心保家衛國,誰還願意拋頭顱灑熱血換大楚江山永固?皇帝陛下你好好想一想,兵者,國之利器。這利器是你親手握着以穩固祖宗基業,還是遞到別人手裡讓別人反過來殺你,如何權衡,想必你心中有數。”
“一時的權謀高低之爭,只能換來暫時的表面安穩。陛下莫要顧慮重重難以決斷,最後寒了所有真正爲國的將士的心,得不償失!”
秋風吹過,秦韶華烏黑的頭髮在風中飄揚。
她一身黑色衣褲,武人打扮乾淨利落,說出的話擲地有聲,振聾發聵,如一記重錘,直擊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
皇帝變色。賀蘭馨變色。蔡烈和百官齊齊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