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馨見秦韶華一副事不關己雲淡風輕的樣子,胸中憋了一口氣,堵得心口發疼。
她謀了好些天的局,從宮中定了要開晚宴的時候就開始策劃。
要對付秦韶華,自從上次面對面硬碰了一次武力以後,她自知憑己方天意組織的人手還不能在楚國大展拳腳,吃了大虧也長了記性,於是不肯再硬碰硬,而是千方百計從暗地裡謀劃。
秦韶華折損了她人手的仇,她是一定要報的。明面裡做不了什麼,就玩陰的,先把秦韶華的名聲抹黑了再說。
一個頂着污水的女人,再想光明正大出現在人前可就難了,走到哪裡都會有人戳脊梁骨。到時候看秦韶華還敢不敢在她跟前耀武揚威!
然而場面布好了,胡言的老太監也放出來亂闖了,一切都很順利,賀蘭馨她卻萬萬沒想到,玥昭儀竟然跳出來給秦韶華解圍!
玥昭儀真是蠢!賀蘭馨暗罵。你不是和秦韶華有過節嗎,不趁着這時節狠狠踩下敵人,怎麼還幫起人家的忙來了,就爲了和本公主作對?因小失大,蠢透了!
她自知此局已破,然而面上卻不肯屈服,在貌似確鑿的口供之下,在皇帝要對質的要求下,她臉孔一板,面若寒霜地冰冷一笑。
“楚皇陛下,單憑几個奴才的口供就要動本公主的人,恐怕也太不將本公主放在眼裡了。本公主手下的人何等身份,怎麼會紓尊降貴算計一個老太監?貴國宮廷裡頭的陰私事情本公主不想涉足,勸楚皇陛下不如好好審問這幾隻攀咬本公主的奴才,問問他們是受了誰的指使,來破壞兩國邦交!”
她含着怒氣舉步就走:“在事情真相查清之前,在本公主的手下沒有得到清白之前,本公主就不參加貴國的慶功宴了!”
一副要憤而離場的樣子。
她身後的侍女們也個個怒氣衝衝,看向楚國衆人的目光帶着深深的鄙視之意。
賀蘭馨自從來到楚國之後,但凡露面都是一張笑盈盈的臉,就算是上回和秦韶華在宮裡火拼,也並沒有露出太失態的模樣。所以這次突然發怒離席,讓楚國君臣都是意外。
皇帝愣了一下。
建恆王眼珠轉了轉,沒出聲。
羣臣之中大多事不關己靜觀其變,老太師蔡烈和段尚書等人都垂着眼睛不說話。宮廷裡頭的事情,的確容不得他們多嘴。
暫時的冷場中就聽一聲女子厲喝:“站住!我大楚的宮苑之地,豈是隨便什麼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衆人循聲望去。
只見花藤隔着的嬪妃那邊又走出來一個人,打扮得並不出衆,相貌也只在中上,一雙眼睛卻是怒衝衝瞪着賀蘭馨的背影。
衆人都很意外,繼而又是奇怪。因爲萬沒料到是她出頭。
是誰?
是秦麗雪。
自從被貶爲思嬪之後她可從來不在公衆場合出風頭,大概是覺得丟臉,畢竟是從皇后位置上掉下去的,爹孃又都被公開行刑。
前陣子有朝臣提議要將她打入冷宮,因爲她算是罪臣之女,再做嬪妃有辱楚國國體。皇帝沒有答應,事情最後不了了之。但也充分說明了如今秦麗雪地位岌岌可危,隨時有被廢棄的危險。
所以她突然跳出來惹人注目就很奇怪了,按理說她該保持低調纔對,免得一言不慎惹禍上身。
可她此刻卻全然忘了低調是什麼,在衆目睽睽之下直接搶先幾步,走到了賀蘭馨跟前擋住去路,冷笑一聲:“事情還沒水落石出,怎麼就要走呢?我大楚宮廷,豈能任人玩弄陰謀詭計!衛長公主,你走可以,把那兩個涉事的奴才留下。”
“你是誰?”賀蘭馨臉色一沉。她認得秦麗雪,也知道秦家的事,這麼問只想羞辱秦麗雪,暗諷她沒資格站出來說話。
誰料秦麗雪根本不接她的話頭,轉臉朝皇帝道:“陛下,臣妾自知身份卑微,本不該出言。但是有人將我大楚的顏面,將您的顏面棄之不顧,在我大楚宮廷攪風攪雨,臣妾氣不過,冒着被人唾棄的風險也要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賀蘭馨蹙起眉頭。
緊接着就聽秦麗雪說:“陛下,秦韶華在苦役司的時候,臣妾對她頗多關注,也經常派人接觸那個孫太監。臣妾向您保證,孫太監絕對沒有玷辱宮女的習慣,他方纔胡說自己碰過宮女段小寶和秦韶華,秦韶華暫且不說,那段小寶當年和秦韶華同住一起,是病死的,臣妾翻看過宮裡記檔的驗屍簿,段小寶死時可是清白身子!”
燈光下,皇帝的臉色明顯一鬆。好像能證明秦韶華清白讓他很高興似的。
秦麗雪又說:“臣妾覺得,段小寶只是陪襯,被拉上來一起說,不過是因爲她和秦韶華住過一間屋子罷了。指使這孫太監胡說的人分明是針對秦韶華一人,想污衊她的名聲,心思實在歹毒!”
皇帝有點不懂了。
在場衆人也大多不懂。
秦麗雪和秦韶華的恩怨,誰都知道。段夫人害了凌夫人,秦韶華搞掉了段夫人和秦雲,那是延續兩代人的深仇,分明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怎麼現在秦麗雪倒幫着秦韶華說起話來了?
秦麗雪好像在迴應衆人的疑問,一臉凜然地說:“臣妾和秦韶華雖爲姐妹,關係卻並不好,衆所周知還有不淺的恩怨,臣妾完全沒有必要幫她。但是今日之事,涉及我大楚國體,臣妾身爲楚國之人,身爲陛下的女人,必須拋開個人恩怨先顧國家。”
她盯着賀蘭馨,下巴一昂,冷冷一笑:“衛長公主手下的人在我楚國皇宮攪風攪雨,今日她們收買奴才害秦韶華,明日就有可能害別人。若是她們想害陛下呢?真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陛下,這件事必須徹查,絕對不能姑息。若是讓世人知道衛國的奴才隨便就能在我楚宮鬧事,我大楚顏面何在?”
這番話說得真是冠冕堂皇。
讓人挑不出錯去。
秦麗雪正氣凜然攔在賀蘭馨面前,死活要她交出涉事的手下。
皇帝並不是蠢到家。
今夜的事,不管是誰害誰,都有一方在宮廷裡耍陰謀。他身爲皇帝,隨便就能被人在身邊玩陰謀詭計,實在是覺得自身安全難以得到保障,心裡不踏實。
而且本該和秦韶華有過節的兩個女人,玥昭儀和秦麗雪,都紛紛站出來向着秦韶華說話,這比什麼都有說服力。
玥昭儀和秦麗雪從來不在一條戰線上。
她們倆也不可能和秦韶華站在一條戰線上。
現在不可能都成了可能。
讓皇帝不由自主就覺得她們言之有理。
“長公主,還是讓你的人留下,把事情說清楚吧。”皇帝沉聲。
賀蘭馨柳葉彎眉陡然立起。
“楚皇陛下,兩份口供分明漏洞百出,您真要偏聽偏信,爲難於我麼?”她指着自稱被收買的宮廷嬤嬤和刑罰太監說。
皇帝當然也知道口供有漏洞。
但秦麗雪說得那麼義正詞嚴,臣子們都看着呢,他怎能向衛國的長公主示弱,豈非讓臣子笑話他不如嬪妃。
“長公主,還是把事情說清爲好。楚衛兩國睦鄰友好,莫爲幾個奴才傷了和氣。”賀蘭馨美色當前,皇帝卻不爲所動了。
賀蘭馨一雙美目秋波連閃,將周遭看了個遍。
四周全是楚國大臣和貴族。
她帶着幾個侍女孤零零站在其中,無依無靠。
沒有人站出來替她說話。她寄住楚宮這些日子,倒是暗中結交了一些朝臣,多是皇帝一派的人。但現在皇帝給事情定了調子,那些人自然也不會違拗皇帝爲她出頭。
她是個聰明人。
一看形勢不對,立刻轉了態度,立起的眉毛放了下來,緩和語氣對皇帝說:“楚皇陛下這話有理,莫爲奴才傷了兩國情誼。也好,本公主就寬宏大量一次,不計較他們胡亂污衊,就讓我的人留下來和他們對質清楚。只不過……”
她話鋒一轉,轉頭盯住了秦韶華,“此事蹊蹺,倒像是某些人故意設局,陛下可不要被人矇蔽聖聽。本公主不屑於和一個平民計較,但是平民麼,您知道,總是有些刁鑽心思,讓人防不勝防。”
她指桑罵槐撂下一句話,留了涉事的侍女,轉身就要走。
做出一副高高在上胸襟坦蕩的模樣。
喲,一口一個平民,陰陽怪氣說誰呢?
秦韶華捏起一隻酒杯就扔了過去。
速度極快,直直朝賀蘭馨後背砸去!
花叢中陡見黑影一閃,一個人撲出來,流星一樣撞上那隻酒杯,連人帶杯摔到了地上。
衆人吃驚。
秦韶華扔酒杯並沒嚇到人,因爲太快,基本誰都沒看清。
但是花叢裡撲出個人可是嚇到大家了。
周遭都是燈光照不到的花木叢,突然一處冒出了人,難免讓人覺得處處都有藏人。
皇帝身邊的禁衛立刻圍了過去。
那人一身灰衣,蒙着臉,很快爬起身站到了賀蘭馨身邊。似乎是被酒杯撞傷了,一直捂着半邊肩膀。
賀蘭馨不會武功,但是身邊都是高手護衛,自有一番判斷力。她深知方纔秦韶華杯子仍得很兇險,若不是暗衛及時撲出,她可能就要被那杯子穿個透心涼!
狠狠看住秦韶華,她喝問:“你敢暗殺本公主!”
秦韶華拍拍手上並不存在的塵土,施施然站了起來,“衆目睽睽,怎麼能叫暗殺呢?本特使這是光明正大殺你啊。”
衆人聞言都是一愣。
什麼特使?
就見秦韶華對着賀蘭馨微微一笑,語氣輕鬆地說:“哦,忘了告訴你,我今天不是來吃白食的平民,我是忠勇攝政王委任的特使。”
她刷地一下抖開了齊王送來的請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