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宮裡的消息。
不是尋常所用的消息條子,而是厚厚的一疊信件。
打開來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記錄的全是近期以來楚國京城發生的事情。
以及宮廷之內發生的事情。
齊王閱讀的速度非常快,一目十行,厚厚一疊信件嘩啦啦眨眼就翻完了。
將紙張隨手丟在角落的火盆裡燒掉,齊王半閉了眼睛,隨意靠在墊子上沉思。
墨雲色織錦長袍上銀色的蛟龍繡紋,在燭光之下奕奕閃着細碎的光芒,如深秋夜色裡冰冷晶瑩的白霜。
使得他明明意態悠閒,卻從骨子裡透着一股寒意。
讓人忍不住心裡發顫。
侍從靜靜站在一邊,不敢打擾。
直到覺得齊王沉思的時間夠久了,才輕聲地,小心翼翼地問,“王爺,怎麼給京裡回覆?”
齊王眼簾一擡,漆黑如墨的眸子裡射出一道寒光。
輕輕扯起嘴角,笑了。
隨意用手指骨節敲了敲地榻的硬麪,發出的篤篤的輕響。
“這個建恆堂兄,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啊。”
他的語氣特別輕鬆,聲音裡還偷着深深的慵懶,好像剛起牀的樣子。
但是侍從聽完,心中暗暗一凜。
按照他伺候王爺這麼久以來的經驗,知道,這是王爺……
起了殺心!
這個侍從作爲齊王的心腹之一,消息送到之後會先經手一遍,所以對建恆王最近的所作所爲略有了解。
皇帝被蔡太師軟禁在滅華宮之後,根本就沒有機會反擊,一直被禁軍們包圍着。而且,狀態是越來越瘋癲了。
而建恆王似乎從中看到了希望,一直在不遺餘力地暗中進行着活動,努力拉攏結交原本站在皇帝那一邊的官員們,爲自己的勢力壯大添磚加瓦。
期間到底做了多少陰險的事情,不可細數。
建恆王以爲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其實,他的一切行動都在齊王掌握之中呢!
“王爺,若不然,直接讓建恆王去見大楚的列祖列宗吧。”侍從沉聲提議。
齊王笑了笑,“讓他死,倒是也容易。只不過麼……”
他目光放空,盯着明滅不定的燭火思慮一番之後,緩緩搖了搖頭,“現在暫且不要動他,讓他再上躥下跳一陣子好了。倒是正好讓本王檢驗一下,朝中到底誰纔是真正的清流,真正的清醒之人。”
侍從躬身應是,“那麼,屬下會關照下面的人,更加詳細地關注建恆王爺的一舉一動。”
“嗯。”齊王想了想,突然問道,“那邊的小主子,最近還在發脾氣?”
侍從道:“是的,那邊近日送來的消息和之前沒什麼不同,所以屬下沒有給王爺過目。”
齊王呵呵一笑:“倒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小傢伙!”
“王爺,要不要屬下……”
“不用。”齊王不等聽完侍從的提議,就直接否定了,“對於這個小傢伙,你們什麼都不要做,等着讓其自己想通就是了。本王的意思早已經擺在了明面上,思考抉擇就不是本王要管的了。”
“可是朝中已經亂成一團……”
“亂,並不可怕。亂到一定程度,收網起來才更容易!”
齊王將幾條關鍵的消息提出來,對侍從做以指點關照,侍從就認真地領命,下去傳消息了。
齊王手下自有自己的一套消息系統,速度非常之快。
他帶着兵遠在樑國境內,可是發出的指令,卻是絕對能在三天內到達楚國京城的。
甚至,有時候連一天都用不了。
這一次的指令就是在十二個時辰內傳到的。
京中屬於齊王的人手,不管明的暗的,接到指令立刻開始了緊鑼密鼓的行動。
朝堂之上洶涌的暗潮,更加激烈了。
而在死水一樣的宮廷之中,卻是一片死寂之像。
沒有任何鮮活的氣息。
因爲皇帝的軟禁,宮中嬪妃們都覺得大難將至,有本事有門路的暗地裡拼命找出路,而沒本事的就把自己關在院子裡,閉門不出,惶惶等待結局。
玥昭儀和秦麗雪聯手之後,不出三日就成功控制了後宮的所有權柄。
把嬪妃們壓制的死死的。
這個控制,就是她們兩個人的出路。是秦韶華賜給她們的出路。
這一夜,玥昭儀正在給秦韶華寫信,仔細交待她這段時間裡所做的事,算是給主子的一個交待……她已經把秦韶華當成了主子。
外面突然宮門被敲響。
玥昭儀的侍女臉色一白,“會是誰?這麼晚了……”
“慌什麼!”玥昭儀放下筆,細聽外面的動靜。
有小太監跑去開門詢問,一看,竟然是幾個禁軍,頓時嚇得屁滾尿流跑回來稟告玥昭儀。
玥昭儀沉着臉走出了宮殿,讓幾個禁軍進院來參拜。
“現在是越來越可笑了,外男在後宮裡隨意行走,還能進入宮妃的院子,呵呵。”她沒有給禁軍好臉色。
幾個禁軍進了院子,見玥昭儀是這個態度,對視一眼,各自點頭。
其中一個就上前拜道:“臣等前來,是請昭儀娘娘幫個忙。”
“什麼忙?”
“請娘娘移步滅華宮,勸說皇上把華貴妃的屍體放開。太醫說,要是華貴妃再留在宮裡腐爛,恐怕要傳瘟疫了。蔡太師那邊命臣等今夜就辦妥此事。”
“但是皇上不肯放手?”玥昭儀奇了怪,“你們那麼多人,把皇上拖開不就行了?”
幾個禁軍各自苦笑。
玥昭儀心想,這倒是一個和蔡太師示好的機會。
雖然心裡很反感圍了宮院的禁軍,還是親自去滅華宮走了一趟。
“什麼氣味……”還沒進滅華宮的宮門呢,她就被一股撲面而來的惡臭薰到了。
禁軍說,“是華貴妃的氣味。”
玥昭儀捏緊了拳頭。
華貴妃,月香……現在早就是一具屍體了。
玥昭儀心裡很害怕,但是爲了在大廈將傾之際讓自己的出路更好,唯有硬着頭皮,迎着臭味走進了滅華宮之中。
把兩個御前太監感動得差點哭爹喊娘。
“昭儀娘娘您可算來了!奴才們就盼着您能來看看呢……”
玥昭儀冷冷地瞥了一眼他們,認出其中一個就是當初傳聖旨封華貴妃,又指揮着宮人把自己打了一頓的傢伙。
當即朝隨行的禁軍說:“殺了他,本宮就去勸皇上。”
“昭儀娘娘?”太監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玥昭儀竟然尋機報起仇來!
玥昭儀對他微微一笑,“該得的報應,總是會到來的,只在早晚罷了。”
“娘娘!娘娘饒命啊!娘娘,奴才當時對您無禮也是被華貴妃……啊不不不,也是被月香那個瘋子逼的,奴才可不是有意要冒犯您,那天回去之後奴才心裡一直覺得對不起您,想着要跟您磕頭認罪的。但是華貴妃一直在宮裡囂張跋扈,奴才不敢動啊……奴才心裡苦極了,娘娘,您饒了奴才吧!奴才掌嘴!”
這個御前太監跪在地上就開始自己抽嘴巴子。
啪啪的脆響,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響亮。
玥昭儀厭惡地皺起眉頭,“閹人的嘴,抹了油,抹了蜜,永遠不能相信。”
她轉頭對禁軍中,“你們現在殺了他,本宮立刻進殿去!”
禁軍只關心能不能完成蔡太師交給的任務,對一個御前太監的死活是完全不關心的。而且,太監平日裡作威作福,向來都喜歡欺負他們當兵的。
於是其中一個抽出刀來,二話沒說,手起刀落,就在太監的一聲慘叫之中,將他脖子抹了。
慘叫戛然而止。
鮮血四濺。
飛濺在玥昭儀的裙裾上不少血點子。
玥昭儀冷冷哼了一聲,立刻就踏進了殿中。
撲面而來的臭氣更重了。
她用沾了香粉的帕子都不能將遮擋臭氣。
彎下腰,她扶着門框乾嘔起來。
她的侍女們瑟瑟發抖,“娘娘,真要進去嗎……”
內殿裡可是屍體啊。
玥昭儀嘔完了眼中兇光一閃,“有什麼可怕的!活着的時候本宮都不把她放在眼裡,難道死了,本宮還會怕她?”
她直直闖進了內殿臥房!
進去就是心裡一驚。
月香……
那是月香嗎?
融化了一半的冰塊之中陳放的,那個巨型的血肉模糊的東西,難道真的是月香?
皇帝坐在冰塊旁邊的地上,衣服上全是可疑的各種抹痕。髒得已經看不出龍袍的原本顏色。
“玥昭儀?是你嗎?”
他目光呆滯麻木,愣愣地看過來。
玥昭儀別開眼睛不敢看冰塊裡的那個東西。
“皇上,是我。”她用帕子捂着口鼻說,“我來探望皇上。”
我?皇上有點不習慣玥昭儀的自稱。
她以前,都是恭恭敬敬叫“臣妾”的。
皇帝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
身子大大晃了一下。
因爲最近沒有好好吃東西,所以早就虛弱得不成樣子了。
頭髮也亂蓬蓬的,鬼一樣。
“玥昭儀,你來探望朕……”
“皇上還自稱’朕’嗎。”
玥昭儀打斷了皇帝的話,輕蔑地一笑,“您不是發了罪己詔麼。發過罪己詔的皇帝,還能在龍椅上坐幾天?”
“玥昭儀,你……”皇帝臉色變了。
連以前對他最柔順的玥昭儀,都開始用這種語氣和他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