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餚漸冷,酒水溫了幾遍。
不過席上幾人都沒有再吃酒。
魏清狂和賀蘭馨聽着齊王娓娓道來,將賀蘭胤怎麼利用柳方除掉不受自己掌控的天意組織,來龍去脈說得一清二楚。
魏清狂倒還罷了,總之不關己事,當個故事聽聽。
賀蘭馨卻是聽得咬牙切齒,神色越來越難看。
她和賀蘭胤乃是親姐弟,血緣親近不說,還有一層比血緣更近的關係。
這層關係爲世人所不齒,然而正是因爲禁忌,兩個人多少年來相依爲命,患難與共。她幫着賀蘭胤掌控大權,幫着他掃除異己,幫着他排憂解難……而他也對她一心一意,三宮六院基本等同虛設,他曾經說過,未來的儲君繼承人,必須是她生的才行。
昔日山盟海誓,現在全都成了笑話。
轉眼間,她被賀蘭胤的新寵排擠出了衛國,流落在外。
本來她對輕陰公主咬牙切齒,卻不料,那個賤人也只是賀蘭胤的一個棋子罷了。在楚國身首異處,賀蘭胤連個屁都沒放。
賀蘭馨解恨之餘,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齊王所說的真相,她不曾懷疑。因爲那其中的諸多細節都能相互印證,她更有自己的親身體會,能感覺到賀蘭胤對她的突然疏遠和絕情,感覺到他欲將自己除之而後快的殺意。
去年賀蘭胤非要將她迎回國內,並不惜和楚國交換利益,她就知道他肯定是要殺自己。
幸好楚國的蔡太師拿她當奇貨,不肯輕易交出去,兩邊扯來扯去,最後不了了之。後來輕陰公主來楚,明爲出使,暗中聯姻,其實更深一層的意思,還是要幹掉她爲主。
賀蘭馨對此一清二楚。
她恨恨瞧着柳方,冷笑道:“你從我手中竊取了天意,到頭來又如何。現在天意幾乎已經被滅了,你也落得這個下場。如今,你可有後悔當初爲賀蘭胤出生入死,與他同流合污?”
柳方躺在地上聲氣微弱,半晌才艱難笑了一笑,“長公主,你我彼此彼此。”
都是被拆的那道橋,被拋棄的棋子罷了。
誰又比誰強麼?
賀蘭馨被刺了一下,心裡難受,哼了一聲反刺回去,“可我現在還好端端活着,而你支離破碎,隨時要死。”
“我準備和攝政王合作,他會留我一命的。”柳方虛弱地說。
賀蘭馨不由看向齊王。
齊王含笑盯她一眼。
眼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賀蘭馨知道自己此時必須表態,而且,不用齊王相問,她也有話想說。
“王爺,如果您看得起我,我願意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但願能對您有所幫助。”
齊王點頭。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氣。
“若是賀蘭胤因此死了,長公主不心疼麼?”
“心疼什麼!”賀蘭馨冷笑,“他要我死的時候,可是半點情分都沒有念,未曾心疼我呢。我現在跟着魏公子,身家性命都在魏公子身上,我去可憐一個敵國的皇帝做什麼?”
同室操戈,骨肉殺伐,這在皇族之中太常見了。
賀蘭馨早就對衛帝諸多怨言,殺意,也不是今日才蹦出來的。
齊王淡淡一笑,叫了一個侍從把賀蘭馨領出去,“長公主想到什麼有用的事,就對本王的屬下直說吧。今日說不完,明日可以繼續說。”
“王爺放心,我一定知無不言。衛國宮室的佈置,朝堂的局勢,京城的兵力……所有一切,沒有我不知道的。”
賀蘭馨跟着侍從出去了。
柳方也被拖出去醫治休養。
堂上只剩了齊王和魏清狂兩人。
齊王並沒有將賀蘭胤是異世之人的事情告訴賀蘭馨。
這種事不是誰都能接受相信的。
說出來不過是橫生枝節。
何況賀蘭馨現在的恨意已經足夠了,不需要再加火。
柳方也明智地對此選擇沉默,把這個秘密和齊王一起守了下去。讓第三個人知道,對他並沒有好處。
所以魏清狂對此也是一無所知。
他隨口讚道:“你這手借刀殺人還算不錯。不過賀蘭馨想和我回南晉,事後你可別把她殺了。”
齊王笑道:“本王是那樣過河拆橋的人麼?”
魏清狂沒言聲。臉上的表情卻寫着“你就是”三個字。
齊王輕笑一聲,“好。既然南晉想接收衛國的長公主,後續你們怎樣藉着她和衛國周旋,本王都不管。你將她帶走好了。不過你到底什麼時候回國?這一趟遠門出得有點久了吧。”
一直跟着他的小韶華,去樑國,回楚國,又在楚京住着不走,難不成還打算住一輩子?他可是南晉人!
魏清狂臉色淡淡的,“想走的時候自然會走。”
他轉移了話題,“王爺倒是很能耐,這個柳方在阿衣手中口風緊得很,到你手裡卻逼問出這些事。”
齊王笑道:“其實用刑麼,到了最後,受刑的人全憑一股精氣神撐着。把他心裡最後的念想斷了,他精神一散,意志崩潰,一切就都好說了。這是四兩撥千斤。阿衣折磨人有一套,但逼供卻不一定擅長。”
“王爺精通此道,真好本事。”
魏清狂可不是在誇獎他。
不過是諷刺他不務正業,淨搞歪門邪道。
齊王倒也不生氣。
兩個人有一搭無一搭聊着,就聊起了衛國的形勢。
魏清狂說:“你們邊境的戰事不知會持續多久,若是戰局擴大,楚國可能會吃緊。”
剛和樑國結束戰事不久,緊跟着再和衛國開戰,對一個國家是很嚴峻的考驗。
齊王卻不擔心,“只要國庫的銀子跟得上,什麼都不成問題。正好藉着戰事,練一練這些年荒廢的軍力。”
北疆被他整肅一頓,現在好看多了不是?楚國公在東疆再清理一頓,楚軍整體的戰力會有很大提升。
魏清狂反問:“國庫,跟得上麼?”他說的就是國庫吃緊。楚國的情況他約略也知道,連續打仗絕對吃不消。
到時候前線將士們浴血奮戰,後方糧草軍備之類卻拖了後腿,那仗可就打不下去了。沒有誰能餓着肚子殺敵。
齊王笑道:“我們當今英明的陛下是做生意出身,而且是野路子生意,他若想從朝中摳出錢來,誰也擋不住他。再不濟,還有本王幫忙呢。”
魏清狂知道齊王暗中也在經營生意,每年收入頗豐。
他頓時想到自己和秦韶華的合作。
這段時間他因爲心情不好,並沒有親自過問這檔子小生意,全憑底下的人在做事。不過因爲有了鳳州一塊地盤,加之向大楚全境的推廣,現在兩人合作的各種連鎖店已經擴展涉及各個行業,出現了許多個日進斗金的店鋪。下一步是準備開票號,這纔是來錢最快的行當。
他由此分到了一比不小的零花錢,秦韶華自然也分到不少。
秦韶華的這筆錢,若是去幫助齊王或夏侯蘊,能養起來一支非常龐大的軍隊了。
魏清狂頓時覺得自己可能是在資敵。
楚晉兩國雖然現在邦交良好,可是國家之間的關係,誰強誰弱很微妙的,便不至於兵戎相見,可如果是楚國太強大了,對晉國也是無形中的壓制和威脅。
他端起桌上的冷酒,一口喝了下去。
沒想到齊王主動提起了這檔子事:“你和我家王妃的生意,還準備繼續下去麼?”
“我家王妃”,聽着真刺耳。
魏清狂壓住心頭不快,自若一笑:“爲什麼不繼續?”
“你不怕她賺到的這些錢,以後會用在擴充楚國軍備上麼?”
“沒什麼可怕的。我南晉再不濟,也不會在乎這點軍備的銀子。”
齊王呵呵一笑:“那倒是。南晉貴族可是天下間最舒服的貴族,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我等望塵莫及。”
這是暗諷南晉的驕奢淫逸。
魏清狂淡淡一笑。
晉國內部的確是糜亂不堪。
坐享其成者多,奮進爲國者少。門閥傾軋,朝堂渾濁,這都是不爭的事實。
魏清狂也是討厭看到晉國那些貴族的做派,才長年累月不在家中,經常遊蕩在外。
他不會爲了維護那些醉生夢死的晉國人,就把自己和朋友的來往斷了。
說到底,整個南晉除了自己身邊骨肉至親,又有幾個人與他相干?而秦韶華,卻是他在這世上爲數不多的,聊得來的朋友。
他自然是要把這份合作長久持續下去的。便是資敵也心甘情願。
念頭一閃而過,他已經在南晉和秦韶華之間選擇了秦韶華。
於是就對齊王說:“王爺不必疑神疑鬼。我與韶華坦誠相交,個人之間的情分,上升不到國家層面。”
齊王笑道:“難得魏公子這樣胸襟磊落。那我也在此保證,你和我家王妃的合作,在楚國會暢通無阻。”
這是官面上給他的保證。
言下之意,你們想怎麼發展就怎麼發展,絕對不會有官府方面的阻礙。
這對做生意的人來說,等於是得了保命符。
魏閥再強大,在楚境之中也頗多掣肘,若是齊王真能言出必行,在官面上大開綠燈,那可想而知這比買賣將會有多大的利潤可得。
魏清狂看看齊王,笑道,“有了王爺的保證,那我和韶華就多謝您了。”
這話說得刺耳。
好像他和秦韶華的關係更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