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卻沒有馬上出去。
而是等着秦韶華喂完了奶,昏沉沉又睡着了,他這才安頓好孩子,將孩子放在早就準備好的小牀上,緊挨着放在了秦韶華牀邊。然後又叫了兩個醫宗的小童兒進來,讓他們分別監管秦韶華和女兒的情況,叮囑他們一有不妥立刻去找吳先生。又有福娘領人在旁守着,一切都安排好了,齊王這才戀戀不捨地離開房間。
侍從已經在外廳候了大半天。
見齊王終於出來,上前低聲稟報:“王爺,那邊千門主醒了。”
齊王側耳聽了一下,外頭的確有雜亂腳步走動,想必是醫宗的人正在忙活着救治千妖月。
“什麼情況?”齊王知道,單是千妖月醒了,不值得來特意報他。
果然侍從說:“千門主醒了就要見王妃,說有要緊事告訴她。”
“什麼要緊事?”
“這卻不知。旁人怎麼問,千門主都不肯說。”
齊王想了想,奇門裡頭現在還有什麼要緊事?關於苗化羽的嗎?
什麼能抵得上秦韶華身體要緊!
就算是苗化羽也不行。
“讓他等着吧,王妃現在不能隨意挪動。”
“千門主不知怎地知道了王妃臨盆之事,還說想見小郡主。”
齊王沒搭腔。
因爲這個要求太過分。
別說小郡主剛落地還很嬌嫩,就是再長大一些,千妖月一身血氣藥氣,那也不能近小郡主的身。
齊王不耐煩地問,“還有何事?”
“剛纔外頭的兄弟傳進消息來,苗化羽的餘黨和京外巢穴盡數肅清了,除了逼問出了苗化羽一處藏寶庫和武器庫,沒有什麼收穫。另外,關於千門主的事情也問過,沒問出特殊的事情。千門主跟着苗化羽這段時間裡,除了帶着苗化羽到處躲藏,並沒過多參與他們的事情。”
也就是說,千妖月對不起小韶華的,只有救走苗化羽這一件事。齊王點了點頭。
“解藥呢?”
“沒有。沒人知道苗化羽給千門主用的什麼毒,也不知解藥怎麼配。”
這麼說來,那些人已經沒用了。
“處置了吧。”齊王吩咐,“寶庫武器庫之類的,移交給偃魂帶人處理。”
“是。”侍從應命而去。
齊王回屋又看了一眼秦韶華。
她睡在枕上安安穩穩的,臉色依然蒼白,但是比昨天情況好很多了。
襁褓裡,小嬰兒吃飽了也在睡,粉嫩的小嘴微微噘着。
齊王在襁褓上輕輕親了一下,這才轉身出去。
他去了千妖月那邊。
吳道正在醫治臺邊,挽着袖子扎着袍子,在換藥。
齊王第一次看見了千妖月肩膀的傷口。
猙獰的撕裂創口,從肩頭一直瀰漫到肋下,看上去非常嚇人,讓人情不自禁就要猜測傷成這樣該有多疼。
因爲傷勢太嚴重,所以就算是吳道,換起藥來也不得不小心翼翼。醫宗的止血藥非常有效,傷口已經凝血了,可是稍微不慎又會牽扯撕裂,重新滲血,把吳道忙得滿頭大汗。
消炎和促進皮肉新生的藥物一用上,將鎮痛藥的效果都蓋過了,千妖月不時發出虛弱的吸氣聲。
他仍然躺在醫治臺上動彈不得,唯有眼睛是完全睜開了,眼珠子偶爾轉動一下,目光似有似無地聚焦。
某一個眼珠迴轉的瞬間,他忽然看見了齊王。
於是他就笑了。
可在齊王看起來,他不過是很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而且扯得很難看。
千妖月的臉因爲毒素紋路和傷口,一塌糊塗,所以齊王也看不出他扯這一下嘴角是什麼意思。
冷笑或者友好?搞不懂。
齊王也不想搞懂。
只站在距離很遠的地方對他說:“王妃產後虛弱,不可能見你。有事只管和本王說。”
千妖月嘴脣扇動幾下。
沒有發出聲音。
站在吳道旁邊搭手的一個小童兒替他翻譯,“……千門主說,殺門沒資格知道。”
虛弱成這樣還在嘲諷他的殺門身份!齊王連氣都懶得生。
“若是無事,本王走了。你若想見王妃,就早點把自己養好。”
小童兒繼續翻譯千妖月的脣語:“本座自然會好好養着。”
死鴨子嘴硬。
齊王青着臉轉身離開。
看來千妖月只是傷重一點,頭腦還是清醒的,那也沒別的辦法,慢慢養着吧。正如吳道所說,看他造化!
齊王不再理會千妖月的事情,一心一意撲在秦韶華的照料上。
在嬰兒的啼哭和吃吃睡睡之中,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眨眼間,秦韶華生產已經過去了七日。
她終於有力氣自己坐起來,並且能稍微下地走兩步。
早產讓她對女兒十分愧疚,所以現在不敢再行差踏錯,老老實實在房間裡坐月子,連房門口都不邁出去一步。
關於千妖月的消息,她倒是每天打聽好幾遍,都由吳道以及旁人轉述。千妖月的情況時好時壞,奄奄一息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多多了,她也只能聽着,沒有好辦法幫忙。
甚至爲了身體好一點,有足夠的奶水餵養女兒,她都不敢讓自己太操心此事,一直調整心態,不停告訴自己放寬心,一切都會好的。
這一天,靳夷靈來到了醫宗分舵。
帶着大包小包的衣物,還有鋪蓋卷。送她來的是楚國公府的車馬,還有兩個年老持重的嬤嬤。
秦韶華就很驚訝。
難道靳夷靈還真的說服了祖母讓她來照顧白城子不成!
靳夷靈沒有進屋,隔着窗子跟秦韶華說:“華姐姐,我現在身體不太好,不敢進去,萬一過了病氣給你和小郡主就麻煩了。反正我會常住這邊,等我好了就進去看你。我給小郡主帶了好多玩物,一會讓人搬進去。”
“你生病了?什麼病?”
“不算病啦,就是絕食了幾天,頭暈眼花……過陣子就好了。”
秦韶華無語。
看來爲了達到目的,這丫頭費了挺大勁!
靳夷靈又說:“本來我奶奶很強硬,就是不許我出門,任憑我絕食也不管我。還有哥哥鬧着要出家,奶奶氣得不行,拿了剪子要親自給他剃度……是爺爺寫了家書回來,不知道勸了什麼話,奶奶纔想通了,放了我出來。哥哥也出來了,華姐姐你讓他進來嗎?”
秦韶華都快把靳夷辰這小子給忘了。
依稀記得有次聽靳夷靈說過,一回京齊王就把他直接送回楚國公府了,然後就被楚國公夫人禁了足。
靳夷靈被千妖月的手下訓練許久,武功突飛猛進,和齊王暗衛都有的一拼,家裡哪能關得住他?結果是楚國公夫人陪着他跪祠堂,他若是私自跑了,老夫人就自己跪在那裡不起來……這才降服了靳夷辰,讓這小子老老實實待在家中。
沒想到老夫人連靳夷辰都放出來了,還讓他來見自己。
正好齊王在後院打坐練功,一時半會過不來,秦韶華就讓人把靳夷辰帶進了院子。
靳夷辰上來就跟秦韶華說“對不起”。
說他以前不懂事,胡作非爲,給秦韶華帶來了麻煩,破壞了她和齊王的感情……
把秦韶華聽得又好氣又好笑。
這是被楚國公夫人怎麼教育的,教育成這樣了?
以前是個愣頭青,現在成了乖寶寶。
“好了,我也沒怪過你,倒是一直拿你當弟弟看。你這次來,找我有事嗎?”
沒想到靳夷辰說:“韶華妹妹,我來跟你道別。明天我就去東邊找爺爺,好男兒要建功立業,我學了一身武藝,整天待在家裡混吃等死不像話。爺爺說讓我從最下面的軍士坐起,看我能幹到什麼位置。我想着,怎麼也能幹到把總,手下領着千八百的兵吧……”
“那可不一定,行軍打仗和練武可不是一回事,你武功再高,到了戰場上也要講團隊合作。”秦韶華打斷他的話,告誡他道,“能做到什麼位置不要緊,你倒是可以藉着這回戰事,多看看打仗是怎麼回事。你爺爺爹爹終究要變老,以後楚國公府需要你撐着,當今皇上和你年歲差不多,你有的是時間慢慢學習,慢慢進步,以後成爲他的膀臂。總之別操之過急,這次去,記得安全第一。”
靳夷辰愣住。
奶奶也是這麼告訴他的。
沒想到秦韶華說了一樣的話。
果然,她是這樣出色,什麼事都能想在他前頭,他配不上她!
可笑他之前憑着一根筋做的那些事……一定讓她很困擾吧。
他爲了能有一天站在她身邊,刻苦訓練,累得半死不活,最後好像是武功很高了,可依舊還是及不上她。奶奶說,做事不能靠蠻力,還得靠腦子,這些天一直給他分析他有多麼幼稚……他還有些不服氣。
可是現在秦韶華一句話,就讓他深切感受到了彼此的差距,覺得自己好蠢。
他面紅耳赤地應着秦韶華的話,沒停留多久,就狼狽告辭離開。
靳夷靈笑嘻嘻地說,“哥哥害羞了,臉好紅!”
不是害羞的紅吧?秦韶華能約略猜出靳夷辰的心理。
成長,雖然是好事,可也能讓人反照出自己之前的缺陷。有時候會很尷尬。
她也只能祝福這個小夥子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