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有異!
秦韶華能夠肯定,她剛纔湊近了聞的時候,和之前在屋外隨風嗅到的湯味不一樣。很微小很微小的差別,但是足夠修習過《萬毒經》的她分辨出來。
浴桶下毒事件讓她提高了警惕。
她不會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熱度不一樣時呈現的香味差別。
她再次回到桌邊,揭開湯罐上的蓋子,按照《萬毒經》上記載的辨識氣味方法將手放在罐口上方,按照特定的姿勢輕輕揮動。湯的氣味被徐徐送到鼻端。
她閉上眼睛仔細辨別。
乍一開始嗅到的氣息像是玫瑰露,但若再細細辨認,就能在其中發現一絲淡淡的幾乎等於沒有的清苦味道。蓮子的清甜中也有清苦,但她可以肯定這氣味不屬於蓮子。如同香水會分前調、後調一樣,這湯品的氣味也隨着時間的推移略有差別。
秦韶華結束辨認之後拿起湯勺,翻動幾下,查看裡面的配料。
然後她的目光就冷了下來。食材是正常的,所以氣味絕對不正常。
“請幫我試毒。”簡單泡了一個澡之後,她穿好衣服出去,將湯罐送到值夜的侍從手裡。
侍從二話不說就拿起湯罐走了。
他們自有一套試毒的方法,檢查食水中的毒物駕輕就熟。
秦韶華站在廊下等結果。夏日溫熱的夜風吹拂她溼漉漉的頭髮,夜空裡明亮的星子衝她眨眼睛。可是她的心情並沒有因爲美景而輕鬆。身體原主留給她的記憶裡全是關於秋雁的溫馨畫面,作爲凌夫人的貼身侍婢,秋雁對凌夫人母女的照顧一直體貼入微,盡職盡責。
秦韶華知道護國公府送來的舊僕大概會有問題。
但她不希望問題出在秋雁身上。
如果凌夫人母女在天有靈,這對她們該是很大的打擊。
“如何?”沒多久,試毒的侍從回來了。
侍從臉色凝重,而且很着急:“秦姑娘,湯裡有問題,你喝了沒有?”
“沒有。”
“那就好。”侍從大大鬆了一口氣,“用在動物身上一炷香工夫它們就死了,七竅流血,乃是劇毒。”
“什麼毒?”
“目前還不清楚。府裡的醫官正在辨認。秦姑娘,都怪我們疏忽,之前她做好了湯我們是檢查過的,才准許她端給你。但沒想到她下毒是在後頭。”大概就是在她追進秦韶華房間,脫離了他們視線的時候下手的吧。侍從說到這裡,面上閃過一絲困惑。
秦韶華見狀就明白了,“你奇怪她把毒藥藏在哪裡?進府之後你們一定檢查過她們每一個人。”
侍從點頭。他們的檢查手段,就是頭髮絲裡也不可能藏異物的。
秦韶華淡笑:“一個女人想藏住毒藥,有的是辦法。”
她曾經聽說過有一些女囚,把機密文件捲成一個卷,放在尿道里帶出監獄。
“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們吧!”侍從非常惱火。秦韶華在他們眼皮底下接二連三被下毒,是對他們的挑釁。
秦韶華語氣淡淡的:“不,我親自來。”
她去了秋雁等人居住的小偏院。
舊僕們已經睡下了,聽到敲門聲,有一個女孩子披着外衣前來開院門,“誰呀……咦,大小姐!怎麼是您?”
燈籠柔和的光線下,女孩子睜大了圓溜溜的眼睛,非常驚詫。
秦韶華記得她名字叫紅姑,是當年凌夫人上香時偶然在路邊救起的小乞丐,帶回護國公府之後安排她做了下頭的粗使婢女。
紅姑把院門打開,匆匆忙忙穿好外衣,朝內大喊:“張婆婆,大小姐來了,大小姐來了!”
各個房間相繼亮起燭光,舊僕們先後從門裡出來。這個院子住的都是女僕,秦韶華跨進院子,叫紅姑去通知另一個院子裡的男僕,“讓他們立刻過來。”
很快人都到齊了。
大家全都睡眼惺忪的模樣,不知道秦韶華爲何半夜造訪。
秦韶華吩咐把院子裡的燈籠全都點上,於是狹窄的小院頓時亮如白晝。她的目光從舊僕們臉上一一掃過,臉色嚴肅,把所有人都看得低頭下去。唯有那個眼睛不好的老太太仍舊擡着頭,眼球呆滯地往天上看着,側着頭努力辨認周遭的聲音。她就是紅姑口中的張婆婆。
“秋雁,你怎麼不說話?”秦韶華負手而立,當先問站在第二排的秋雁。
剛進府時秋雁可是第一個說話的人,後來更是代表大家去找秦韶華道謝,又夜半送湯,是最親近殷勤的一個。這時候看到大小姐夜半而來,不該是第一個出聲詢問緣由的嗎?
卻爲何連第一排都不站了,縮到人後去!
“大小姐,奴婢……不知道您想讓奴婢說什麼。”明亮的燈光下,秋雁臉上閃過的惶恐逃不過秦韶華的眼睛。
果然是她故意!
秦韶華臉色一冷,幾步走到跟前把她從人後拽了出來,輕輕一勾腳就讓她跪倒在地。
“你不知道?恐怕你再清楚不過了。說吧,當着所有人的面說清楚。你只有一次機會。”
所有舊僕都露出吃驚的表情,對眼前發生的事一頭霧水的模樣。
“大小姐您……您怎麼了?您到底想讓奴婢說什麼?奴婢已經聽您的話了,以後再也不會隨便給您做宵夜,也不會隨便到您跟前惹您心煩,您這是怎麼了……”
秦韶華一聲冷哼截斷她的廢話。
“秋雁,你要是不想說,不如替我把那玫瑰蓮子湯喝了?”
秋雁臉上有恐懼一閃而過。
“大小姐您什麼意思?奴婢聽不懂……”
事情敗露還嘴硬。
秦韶華對審問俘虜很有經驗,而且專門研習過fbi的微表情理論,能從對方細微的表情裡察覺其異常。
她白天就覺得這秋雁有點不對勁。
但當時並沒有多想,此時有了警惕,自然也就輕易發現對方的問題了。
秋雁的惶恐根本不是擔憂主人的疏遠,而是一種深層次的,發自內心的恐懼。
沒做虧心事她恐懼什麼?秦韶華從進這院子之後第一眼看到她的表情,就已經基本能肯定湯的問題是她故意爲之了!
“我不會跟你廢話。”秦韶華臉色清冷,“剛纔我說了,你只有一次機會,但你並沒有珍惜。現在你沒有機會了。”
她舉步朝外走。
一邊走一邊冷冷吩咐:“都站在原地別動。秋雁,我會讓人給你送湯來。當着大家的面你把它喝下去吧。”
舊僕們面面相覷。
眼看着秦韶華毫不留戀地往外走,就要跨出院門了,秋雁跌跌撞撞從地上爬起來,“大小姐別走!您等等,奴婢全都告訴您!奴婢什麼都說!只求您饒了奴婢的性命,別讓奴婢喝湯!”
她哭着朝秦韶華撲去。
匍匐在地,抓住秦韶華的衣角哭求。
秦韶華並不轉身,“你沒有機會了。”
“大小姐!大小姐求求您!奴婢是被逼的,奴婢家裡人的命都在他們手上啊……”
秦韶華沒有反應。
秋雁死拽着秦韶華的衣角不撒手,“大小姐您別走,饒了奴婢吧……對了,奴婢知道以前一些事,可以指證段毒婦的事情,奴婢全都告訴您好不好……”
秦韶華剛要說“我可不信一個叛徒的話”,就覺得秋雁拽她的動作有異。
多年來練就的警惕性,讓她條件反射似的反身一腳就將秋雁踹了出去。
嘶拉一聲裂帛之聲,半幅衣角被死攥住不放手的秋雁扯壞。
砰!
秋雁重重跌落在地。
噗地噴了一口血。
這一腳太重了,不偏不倚正好踹在她心口!
秦韶華追上去踩住她的手腕,動作快得像獵豹一樣。
秋雁左手攥着撕破的衣角,右手指縫間分明有寒光閃過。她正在努力蠕動手指,似乎是要把發出寒光的東西藏進衣袖。
“藏什麼?還要裝無辜,怪我錯踢了你麼。”秦韶華在秋雁右手腕子間輕輕一捻,秋雁立刻疼得殺豬似的大叫。
而她右手掌心裡掩藏不及的鋒利刀片,也一下子劃破了她的皮肉。
“啊!”她陡然一驚,驚恐萬狀地看着傷口處迅速變黑,黑色像潮水一樣順着自己的手掌朝上延伸,眨眼間漫過腕子。
秦韶華眉頭一皺,扯開她的衣袖。
黑色正沿着她的手腕繼續向上,很快延伸到前臂,上臂,直朝肩頭而去!
好厲害的毒物!
秦韶華心下冷哼。剛纔秋雁可是趁着跪地哀求的機會,要用這刀片往她小腿上劃的!幸虧她是久經戰鬥的人,對任何異動都十分敏感,不然一旦中招,恐怕此時被毒氣逼近心脈的人就是她了。
“救命!大小姐救命!”秋雁顧不得被踩的疼痛,聲嘶力竭尖聲大叫,“快,快把我胳膊砍斷!別讓毒逼入我心脈!大小姐快找刀劍砍我!”
秦韶華眼睛微眯。
沒想到這女人心腸這麼狠。
對別人狠不是真得狠,對自己狠纔是!秋雁竟然在轉瞬之間就想出這樣的解決辦法,比那些窮兇極惡之徒還要心志堅定,這麼當機立斷!
刷!
寒光閃過。
眨眼之間秦韶華已經收了匕首。
秋雁一聲慘叫,滿頭大汗昏倒在地。
目瞪口呆看着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沒反應過來的舊僕們,眼睜睜看到秦韶華卸了秋雁的胳膊,動作快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