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交待,表面上是給秦韶華的。
可實際,討好的是齊王,誰心裡都明白。
“秦韶華,你可滿意?”官員陳述完畢,皇帝竟然當衆直接問過來。
秦韶華覺得皇帝很蠢。
可被問到頭上,不得不走上前表態。她朝御座微微欠了欠身,淡淡答道:“段氏罪有應得,公理得以伸張,天下人都會滿意。”
單獨問我是不是滿意,真是多餘。
皇帝看着她神情寡淡的臉龐,覺得很是刺目。
跟着齊王不多時,她的表情竟然和齊王差不多了。心裡頓時一股火起,皇帝陰陰笑了:“你還有什麼要求?”
“沒有。”本來就沒有過。
“真沒有麼?說出來,朕可以酌情滿足你。”
“多謝陛下。真沒有。”
秦韶華索性不等下文,直接行禮退回了齊王身邊。
皇帝被噎住,臉上的笑容越發陰沉,那種詭異的笑讓近處一些官員不寒而慄,紛紛低頭不敢多看。
倒是齊王和秦韶華都是面色平靜,沒有正處在風口浪尖的自覺。
本來,不斷展示自己有多軟弱的皇帝,就沒什麼好怕的。
“繼續吧。”許久,皇帝沉聲吩咐。
御前太監趕緊把下面要稟報的官員召上來。
原來是段尚書。他身居小尚書之位,遞上來的卻是大尚書的告病摺子,替馮尚書陳情說年事已高長久臥病,不能再效力朝廷云云,請求皇帝恩准他告老卸職。
皇帝准奏。
百官們紛紛在私底下交換眼色。
他們不知道當夜在宮門外齊王和皇帝的對話,但誰都猜得出,馮尚書掛職絕對和齊王有關。
齊王連冷笑都欠奉,淡淡聽着。
秦韶華覺得皇帝是明裡示弱暗裡抗爭,齊王讓他卸掉馮尚書的職,他偏讓馮尚書自己告老,同樣的結果卻是不同的途徑,內裡相差不要太多。而且代替馮尚書遞摺子的竟是段尚書。
剛剛發落了段氏,就擡起段尚書。
這種小動作有意思嗎?
秦韶華向來信奉“一力降十會”,再花巧的招式都不如強大的實力管用。顯然齊王對皇帝也是如此。他默許皇帝恩准馮尚書告老,定是不屑計較這些小動作吧!
對皇帝鄙視到了極點,秦韶華對接下來的朝會進程毫無興趣,不過是追查馮府那日之事,將相關人員該問罪的問罪,該嘉獎的嘉獎罷了。
她索性垂眸,眼觀鼻鼻觀心徑自調息起來。有那閒工夫浪費,還不如早點恢復內力呢!
就這樣,大概過了有多半個時辰,朝會進程才接近尾聲。
秦韶華調息之時也關注着周遭動靜,突然聽到皇帝叫她的名字。
她收功擡頭,對上皇帝的笑臉。
“當日馮府小人作怪,多虧你救護王叔和各位臣屬,功不可沒,朕要重重賞你。”
秦韶華只好走到御階下。
只聽皇帝說:“朕赦免你過往一切罪過,除掉你罪奴的身份,從此以後你是大楚子民了。”
這算什麼重賞?
秦韶華按禮道謝:“多謝陛下。”
“還有一事。你私自調兵捉拿生父,本是大逆不道的罪過,朕念事出有因不予追究,還要嘉獎你的行爲。”
皇帝說着,就讓人帶秦雲上殿。
秦韶華看到頭戴枷鎖的秦雲感到很驚訝。
不由看向齊王,四目相對,她瞬間明白了。原來在她把秦雲抓回王府之後,齊王把秦雲交到明面上問罪去了。
難怪這兩天她提起毒蜂和秦雲之事,他都不理不睬。
原來自有一套動作。
只聽大理寺官員又上前,把秦雲怎麼重金僱兇,怎麼指使惡人在馮府放毒蜂的事公告全場。
金鑾殿內外一片譁然。
當日受了毒蜂驚嚇的人可不少,都是京中貴眷,此事引起不小震動,大家都在猜測到底是誰下的毒手。有人已經通過當日靜街戒嚴的事,聯想到皇帝頭上。
可沒想到今日是秦雲被問罪。
大理寺官員言之鑿鑿,所陳之案卷之中,有人證有物證,已經給秦雲做了板上釘釘的定罪。
而秦雲,身帶鐐銬枷鎖跪在那裡,臉色灰敗,根本不分辯半句。
皇帝問:“秦雲,你可知罪?”
他就說:“臣知罪。臣辜負陛下聖恩,爲一己恩怨謀害齊王殿下,險些釀成大禍,臣請陛下嚴加懲處。”
一番做作之後,馮府毒蜂事件直接被定爲秦雲主使,目的是刺殺齊王。
皇帝下旨,剝奪秦雲護國公爵位,抄沒家產,貶爲賤役,發往皇家田莊做苦力。
然後問:“王叔,可滿意?”
齊王冷冷地說:“但憑陛下決定。”
秦韶華心中暗地把皇帝罵了一通。無恥,典型的小人做派!
眼看着事情扛不住了,就把秦雲推出來當替罪羊。大理寺陳述的案宗里根本就沒寫清秦雲僱兇的過程,所謂的人證物證也頗多疑點,根本就是欲加之罪。
秦韶華當然明白秦雲和毒蜂事件脫不了干係。
可絕對不是這麼個定罪法。
此時案情處處都不清楚,稍有頭腦的人就會看出其中蹊蹺,生出證據不足之感。再聯想齊王和秦雲之前各種衝突,豈不是很容易讓人以爲這是齊王施壓,隨便就給秦雲定罪麼!
這樣一來秦雲本來是罪人,卻被人誤以爲是受陷害的了。
齊王卻背了黑鍋。
皇帝一石二鳥,既給自己找了替罪羊,又壞齊王的名聲。簡直不要太無恥。
而且秦韶華原本是宮奴,今天被赦免罪過了,生父秦雲卻成了戴罪奴隸……兩相比較,難免讓人浮想聯翩。皇帝這也是順帶着黑她一把呢。
秦韶華覺得很噁心。
不過,看到齊王表情淡然的樣子,似乎是不準備爭辯什麼,她頂着侍女的身份也就不好出頭揭穿。
接下來就是處置護國公府後續的細節事,皇帝和相關臣子商討了一會,秦韶華覺得時間無比漫長。於是又開始調息運功,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突然,段尚書提出了一個問題:“陛下,當今皇后的生父生母都已伏罪,被證明是心腸歹毒之人,恐怕皇后在他們教養之下德行也待商榷。國母之位關係國家根本,還請陛下三思。”
秦韶華張眼看去。
覺得段尚書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和護國公府撇清關係可真快,還主動站出來挑釁皇后。
皇后秦麗雪可是他的外甥女,要叫他一聲母舅,可嘆他一點都不念親情。
皇帝順勢就接了段尚書的話,“正如愛卿所言,朕也對皇后心中存疑。即便是她德行出衆,有了這樣的父母,也不能舔居鳳位了,不然我大楚顏面有損。段愛卿怎麼看?”
段尚書道:“不如將她降爲妃嬪,另選有德之人母儀天下。”
和段尚書一派的大臣們就紛紛附和。
皇帝順勢下旨:“降秦氏爲嬪,移出鳳極宮,着其不得旨意不得擅自在宮內走動。賜號‘思’,爲思嬪,望其長日靜思己過,清心洗性。皇后之位由誰承擔,以後再議。”
“陛下聖明!”
段尚書帶領文武百官跪下稱頌。
秦韶華真沒想到,皇帝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護國公一門拉到了地上,使之灰頭土臉被天下恥笑。
而她,作爲一直和護國公府針鋒相對的人,也就不能不被人猜疑了。
她從此以後,大概要成爲魅惑齊王,讓齊王給皇帝施壓,不顧親情扳倒生父的妖精罪人了吧!
她雖然從重生之初就答應了要替原主報仇,打定主意把護國公府的壞人拉下馬,讓他們一個個自食惡果……可她要的絕對不是這樣的結果!
皇帝送上來的“大禮”處處都有利於她,可處處都是在給她挖坑,給齊王挖坑。
陰險小人。
秦韶華胸口一團火在燒。
直到冗長的政事討論結束,直到皇帝率領百官爲齊王正式送行的儀式結束,直到大朝會散了,乘車回到齊王府,那團火都沒有熄滅。
齊王的臉色也十分不好,一直冰霜罩面,回來的路上一路都沒有說話。
直到進府回了房,秦韶華循例給齊王更衣梳洗,換下朝服穿了柔軟家常衣服的齊王坐在銅鏡前,冰寒的面容似乎纔有了一絲鬆動。
秦韶華給他梳頭髮,用犀角白玉梳輕輕按摩頭皮,他微微閉了一下眼睛,長出一口氣。
然後秦韶華就感覺到他恢復了往日的狀態。
“你心裡不舒服?”他主動開口。
秦韶華說:“王爺心裡也不舒服。”
齊王道:“是。”
“王爺爲何不在殿上阻止他?”
“阻止?”齊王冷冷一笑,“蠢貨天生就是辦蠢事的,誰能阻止的了。”
他稱呼皇帝,從“小兒”直接變成了“蠢貨”。
的確,今天皇帝的所作所爲無比愚蠢。
秦韶華深以爲然。
她重生此地時日很短,可已經看到皇帝做了許多件蠢事了。每次都要和齊王硬抗,每次都鎩羽而歸,用軟弱和陰險再次昭顯自己的愚蠢。
秦韶華通完頭,要給齊王束髮,他擺手阻止了,“就這麼散着吧。”
看來他想放鬆一下。
秦韶華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從金鑾殿上就生出的疑問,“他還能當多久皇帝?”
齊王擡眼。
兩個人通過打磨光滑的銅鏡對視,目光交匯。
齊王眯了眯眼睛,“你看得出來?”
“看得出來。”
你君臨天下的野心,若說以往掩藏得很好,可是今天已經勃然溢出,讓我深深感受到了。
秦韶華知道,這不是齊王情緒失控沒藏住,而是,他不想藏了!
這,都拜皇帝的愚蠢所賜!
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