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譯的聲音都恐懼得發顫,“哪個……哪個團?”
“川軍團。”
阿譯的聲音驚訝得發抖,“哪個川軍團?”
“你們團。”看起來唐基不想做再多的解釋,憑阿譯的膽氣,實際上加上他們所有人的膽氣,也不敢再問,唐基毫不磕巴地上了車,車毫不磕巴地開走,帶着豆餅和我們巨大的疑團。
郝獸醫仍然在爲他們中已經消失的欣喜而欣喜,“我他孃的要去燒香啦。我一直念呢,豆餅小孩子啊,不能就這麼去的。小孩子就有救啦!”
但是並無人響應他。
喪門星問:“什麼團?”
蛇屁股也問:“我們團是什麼團?”
“是川軍團……可川軍團是哪個團?”瘸子也想找人給他一個答案,很不幸看到的是克虜伯。於是克虜伯立刻開始心虛和嘀咕:“我不管。”
不辣說:“我只知道誰是副團長。”
“還有督導。啥叫督導?”蛇屁股問不辣。
不辣回答:“就是自己不用上,拿槍打着你讓你去耗日本人子彈的那種人。”
“好差使。我想幹。”
“你要幹我就叉死你。”不辣威脅着蛇屁股。
衆人蔘差地從阿譯身邊走開,如果他們是潮,阿譯現在就是分水的犀牛,雖然沒那麼威猛,但他確實把衆人分隔在距他一兩米之外。繞開了纔再度會合。
阿譯就戳在那兒,看着早已揚塵極目的車發呆。
瘸子就要隨着大羣走進大門,回頭看了眼孤零零的阿譯,忽然覺得有點兒於心不忍,於是便叫他:“阿譯,替自己擔憂不如替古人擔憂,少費心。”但是瘸子忽然想起什麼來,“怎麼老覺得今天少些什麼?”
阿譯衝瘸子轉過身來,感激,加上深重的悲憫。“我們一直就少些什麼。”
但是瘸子已經想到少些什麼了,“狗肉呢?!”
而泥蛋和滿漢正從門神恢復成稀泥的原形,滿漢懶散地給我回應:“一大早就跑出去啦。蹭的一下,那狗,跟狗炮彈似的。”
五蛾子傻了。那條狗原來對他這麼重要的,一瞬間他像阿譯一樣失魂落魄。
瘸子和郝獸醫輾轉於禪達的街巷中,老頭子已經走瘸了,但仍盡力追隨着我大步沖沖的瘸步。
且不管狗炮彈是個什麼彈型,但以狗肉的速度,恐怕已衝出了雲南。當此饑荒亂世。還有一個最大的可能。便是已衝到某個肉架子上,被剝皮開膛。用它的肉爲飢餓的禪達人創造價值。
阿譯的升遷本來就不重要,現在更不重要了,半數的人殺向禪達開始尋找。
瘸子已經準備好和迷龍生離,可沒準備好和狗肉生離,或者死別。
郝老頭在瘸子執着的沖沖中而落後,他已經只能扶着牆喘氣,嗓子能跑啞你見過沒,老頭的嗓子跑啞了,“等……等……等……”
瘸子忍着他的焦慮,“我不能等一會兒。”
郝獸醫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喘口……就來。”
於是瘸子不看他了,改往支離的巷道各個方向打量,指望在某個支道上能看見狗肉的身影,再回頭看郝獸醫時,老頭兒正貼着牆往下打滑,最後咕咚一下仰在地上,籲出口長氣。
瘸子衝他跑過去,在他的倒下時加之這樣的伴奏:“喂?喂!噯噯噯!”
被瘸子連捶帶打着,老頭連喘氣帶咳嗽還得招架我的拍打,“沒事兒……沒事兒。昨晚沒歇,喘口……別打我。”
瘸子發現自己是擔心過頭了,便把他架得靠了牆,好把氣喘得順一點兒。“我就知道它不願意跟我們一塊兒待着,它要做大事,早晚要走的。”我說。
郝獸醫有點兒不太清醒,“迷龍啊?迷龍沒事啦。”
“狗肉!迷龍能做個屁的大事?他的大事就是往脖子上拴條狗繩,再巴巴地叼給他老婆牽着,老婆不在小崽子都能牽着。”
“嗯……那倒也不是……你急什麼呀?”老頭兒說得對,瘸子不該急,那恰好讓人知道他妒忌到了什麼程度,於是我溫和了。
“我急狗肉。”瘸子說。
郝獸醫嘆口幽幽的長氣,“唉,這話我老頭子是真不該說,好人是沒有好下場的啊。”
“狗肉啊?狗肉是狗嘞。瞪眼能咬殘你的狗,怕也排不上什麼好狗吧。”
郝獸醫點頭,“嗯,嗯,是狗。好人一定有好下場的,真的,我剛纔是氣噎着了。”
瘸子看了看他,他看了看瘸子。
瘸子知道,他也知道,衆人正在同一個題上羞答答地繞。不是南天門的死戰,是死戰之後活下來的頹喪日子,才讓衆人覺得……那個人……
狗肉只能讓他們想起一個人。
於是瘸子繃着臉,“那個人是跟狗肉太像了。狗肉要是一站起來,抖掉狗皮,他媽的就是他了。”
郝獸醫笑得要嗆着,“你讓我喘氣,喘口氣,不過他真是很狗相的。”
“我剛覺得他有點兒意思。”瘸子說。
“嗯哪。”
“審他那時候。有意思。說了點兒可以信得的話。”瘸子有點兒沮喪,“沒他,不好玩了。”
“是啊。”老頭兒有點兒豪氣干雲,“跟王八蛋的時候,我都覺得跟你們小王八蛋一個年紀了。”
衆人沉默。
過了會兒,老頭兒說:“我喘過來了。”
“我喘口。”瘸子說。
於是他們繼續沉默。瘸子喘氣,因爲他不想哭。
禪達的暮色將臨了。
江鬆從屋裡出來,一臉稀罕勁兒地看了看禪達的暮色和山巒。
立着的一排兵便向他行了個持槍禮,江鬆用一種死刑犯琢磨行刑者的表情看了一眼。
也可以說這個禮不是給他敬的,因爲虞嘯卿站在他側後,冷眼撣着,一隻手若有若無地開合着槍套。
江鬆便開始涎笑,也許那叫無畏,但就是涎笑,“換槍啦?七九中正呢,好槍。”
虞嘯卿沒有表情,“與你何干?”
江鬆轉過頭,便變色了,師部外邊的空地上,一條巨大的狗追着一個撒丫子狂奔的兵,其實只是那兵以爲被狗追,同時兩個兵在後邊追着那條狗,以一種狗炮彈的速度向這邊撞了過來。
“別過來!別……”江鬆大叫。
撞擊的聲音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的,狗炮彈徑直撞向了江鬆的胯下,它那顆狗頭的位置是正好撞到要害部位的,江鬆在一聲慘叫中蹲了下來。
虞嘯卿表情怪異地看着這景,狗肉舔着江鬆痛苦到痙攣的臉。
“上車罷。”虞嘯卿說。
江鬆窩着腰往車上掙扎,以至虞嘯卿只好用下頷調了個槍手上前扶。
江鬆問:“我的狗?”
“我車上,沒狗座。”
於是江鬆把自己窩進了車,車走了,狗肉圍着恭立的槍手轉了個圈,開始轉向追着車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