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想了想,很自然地就坐在了溫慶軒的牀上,說道:“我感覺吧,您剛纔說的那兩本,也很深刻,但那種深刻是在一種恬淡的心境下的深刻,而這本書是直擊心靈的深刻。”
溫慶軒對她的話題很感興趣,說道:“嗯,有道理,女作家還喜歡誰?”
“張愛玲、勃朗特三姐妹、瑪格麗特杜拉斯、斯托夫人、阿加莎克里斯蒂娜、瑪格麗特米切爾。”
“阿加莎克里斯蒂娜你也喜歡?”
“嗯,但是我從不在晚上讀她的書,不在電閃雷鳴的天氣裡讀,只在陽光明媚的時候纔讀。”
“哈哈。”溫慶軒大笑。
“呵呵,在您面前我班門弄斧了。”丁一坐在牀上,居然晃動起腳丫。不知爲什麼,這是她到亢州以來,與所有領導接觸中,溫慶軒給她的感覺是最輕鬆的,所以也就胡亂的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這也可能溫慶軒具有學者海納百川的魅力吧。
溫慶軒說道:“我給小丁同志倒杯水,請她繼續弄斧班門。”
丁一趕緊從牀上站起,接過水杯,連聲說道:“謝謝您。”她剛要坐下,猛然看見了書櫃裡有一本書,書名是《大美民居》,她的心一跳,立刻把水杯放在書桌上,拉開櫃門,就將那本書抽了出來。
她把書捧在手上,用纖細的手指輕輕的撫摸的梅碧馨的名字,感覺淚水就要涌出來了。
溫慶軒見她在看那本書,說道:“你看過?這個也是女人寫的,只不過不是文學作品。”
丁一點點頭。
“呵呵,看來小丁的確對女人寫的東西感興趣,這個梅碧馨不是作家,是學者,應該是學者兼作家,真正的才女,建築、民間藝術、文學、古文化,沒有她不精通的。”
丁一很激動,她極力控制住淚水,小聲說道:“您認識她嗎?”
“我認識她,但她未必記得我,我們都是省民俗研究會的,她是副秘書長,我充其量是個會員,聽過她的報告,看過不少她寫的東西,可惜,過早的去世了,是我們省文化界的一大損失啊。”
聽溫慶軒說道這裡,丁一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了,撲簌簌的流下來,溫慶軒趕忙說道:“小丁,怎麼了?”
丁一看了一眼溫慶軒,說道:“她是我媽媽……”淚水,更加洶涌的流出。
溫慶軒一愣,說道:“哦?你是梅碧馨的女兒?”
丁一點點頭。
“你爸爸是大學教授?”
丁一又點點頭。
溫慶軒仔細看了丁一一眼,說道:“的確,你長的像你媽媽,難怪你身上有一種書卷氣質,原來你是梅碧馨的女兒。”
溫慶軒說着,把毛巾遞給丁一,讓她擦擦眼淚。說道:“你媽媽是個奇女子,可以說在咱們省美學界很有影響的一個人,不但人長的漂亮,而且性格也好,隨和、謙恭。別說,你的性格很像你媽媽。那個時候,省研究會有活動時,只要是梅副會長負責召集的會議,保證人到的齊,沒有請假的,她是許多人心目中的偶像吶。”溫慶軒憧憬着說道。
“嗯,媽媽也是我的偶像。”丁一慢慢的收住了眼淚。
“你媽媽由於工作出色,就被任命了文化局副局長,這可把你媽媽愁壞了,事務性的工作佔去了她大部分時間,從那以後她的文章就少了,但是據說活動經費多了,我現在都想象不出,一個致力於文化美學研究的人,怎麼能忍受文山會海的折磨?後來,她可能找到了平衡點,發表的文章就多了起來。”
丁一沒想到溫慶軒居然這麼瞭解媽媽,就說道:“您最後一次見到我媽媽是什麼時候?”
溫慶軒想了想說道:“有一年去省裡開會,跟省社會科學院文化研究所的人一起去醫院看的她,當時你媽媽應該病的很重了,她的牀頭依然放着幾本書,人已經被折磨的很瘦了,可是衣着依然整潔,保持着一個女人應有的美麗和尊嚴。我們跟她交談了一會,就被護士趕了出來,給我的印象她很平靜,看不出生病的痛苦,依然很端莊、漂亮,一如既往的平靜和優雅。呵呵,不瞞你說呀孩子,你媽媽是我見過的最優雅的女人,在死神面前也是。”
丁一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她想到媽媽最後拒絕用藥物維持生命,堅持出院回到了家中,握着女兒的手,在夕陽下閉上了眼睛……
溫慶軒見丁一眼淚又流下,他似乎也被感動了,說道:“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很想念你媽媽。”
“嗯,總是會想起。”丁一哽咽着說道。
“你剛來的時候,我還納悶,一個女孩子,怎麼叫‘一’?過去都是花呀朵呀的,改革開放後就是莎莎、娜娜什麼的,你的名字連名帶姓就三筆,呵呵,現在想明白了,這個名字絕對是你媽媽起的。”
“嗯。”丁一點點頭,擦了一把眼淚。
“梅碧馨的女兒,起這個名字就不奇怪了。”
丁一含着眼淚笑了一下。
“可是,孩子,你應該留在閬諸市裡呀,畢竟是地級城市,而且你媽媽是享受國務院津貼待遇有突出貢獻的人才,分配的時候應該得到照顧。”
“這個……我也不太懂,當時爸爸說分到哪兒就去哪兒吧,喬姨說我太嬌氣,鍛鍊鍛鍊也好。”
“喬姨?”
“嗯,我繼母。”
溫慶軒點點頭,說道:“我見過你寫的蠅頭小楷,後來你做了高市長的秘書,我當時就感覺這個工作不適合你,現在知道了你是梅碧馨的女兒,感覺這個工作就更加不適合你了,你應該跟媽媽一樣,做一份和文化和藝術有關的工作,天天跟包就浪費了。”
“我也沒想那麼多,就覺得領導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你喜歡眼下的工作嗎?”
丁一很納悶,這已經是第三個人這樣問自己了,科長問過,市長問過,現在溫慶軒又問,是不是他們都感覺自己不合適做這個工作?要問自己喜歡嗎,她當然不喜歡,但是,這個不以她的意志爲轉移。就說道:“說不上喜歡,就覺得是工作,就該好好去做。”
溫慶軒想了想說:“想不想到電視臺來?”
丁一眼睛一亮,脫口說道:“我去電視臺能做什麼吶?”
“我跟你說,你什麼都能做,首先,你是中文系畢業的學生,這一點在縣級電視臺中就是鳳毛麟角,現在,咱們那個電視臺沒有一個本科畢業而且是中文系的大學生,都是原來廣播站的人,初中畢業的偏多,電大生都沒幾個。現在成立電視臺後,明顯的感覺整體素質偏低。我早就跟市委請示,多給我們分幾個大學生來,現在的人都是各局委辦安插的後門人,沒有一個是經過考覈招聘來的。電視臺剛成立,各個崗位都需要人,已經送出兩批人去進修了。”
“哦,去哪兒進修?北廣嗎?”
“北廣還沒有,不是捨不得錢,是沒有合適的人能送去北廣進修,現在的人大部分都是錦安臺和省臺,怎麼也要等這些人入門後再送到專業學院去進修。”溫慶軒想了想說道:“如果你要來,我馬上就送你去北廣,怎麼樣?想不想來?”
“想。”丁一老實的答道。
其實,上次跟高市長去電視臺的時候,她就對電視臺那裡的工作氛圍很感興趣,原來畢業的時候,大家都夢想將來從事什麼職業的時候,她就說過想當一名記者。
溫慶軒說道:“離開政府機關,到下面一個局工作,當一名普通編輯或者記者,你不屈才嗎?”
“喜歡就不屈才。”丁一說道。
溫慶軒笑了,說道:“你還可以當主持人,你的臉型和五官,當個主持人也沒問題。”
丁一說道:“我沒那麼好,你們已經有了主持人了,當個編輯或者記者就行了。”
溫慶軒說:“電視最缺的就是全能的複合型人才。你應該沒有問題,首先起點在哪兒擺着呢。但是小丁,我必須跟你強調一點,電視臺和政府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單位。你在政府工作,又跟着市長,前途無量,可以從政,甚至將來可以像我一樣做個局長,甚至都有可能做個副市長什麼的,但是到了電視臺顯然就不同了,最高也就是混個高級記者高級編輯什麼的,另外,以你目前的身份,去電視臺可是下嫁了,這一點你一定要想好。”
丁一笑了說道:“我當不了局長,更當不了市長,況且,我也不是那性格,我覺得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就是最快樂的,不評高級記者高級編輯的也行,我比較喜歡有創作性的文字工作。”
溫慶軒說道:“好,一言爲定,如果我到時真的去調你,別打退堂鼓就行。”
“不打,堅決不打。”
在當時,電視是一種新興的藝術,尤其是在縣級市,是許多俊男靚女嚮往的地方,丁一當然也喜歡去,但是想起高市長當初鍥而不捨的要自己,她會放她走嗎?想到這裡,她擔心的說道:“領導能同意我去電視臺嗎?”
溫慶軒笑了,說道:“只要你肯去,剩下的工作我去做。”
丁一高興的站起來,衝着溫慶軒一彎腰,居然給溫慶軒鞠了一躬,說道:“謝謝您,謝謝您!”
溫慶軒笑了,說道:“先別急着謝,等辦成了再謝不遲。”
“我請您吃飯。”
“呵呵,我不讓你請我吃飯,你只需給我辦一件事就行。”
“什麼事?”
“你幫我找你媽媽的一篇文章,名字叫:文明,正離我們遠去。這篇文章沒有發表,只是在社科院文化研究所的內部刊物文論報上刊登了,那期文論報大都被學術界收藏了,如果你家裡要有的話,可以借給我看看。是一篇很有深度和廣度的文章,涉及到了各個領域,體現了文人的憂患意識,批判了現在文化的短期行爲和審美取向的偏離。是一篇非常有研究價值的文章。可惜不適合公開發表。”
丁一想了想,說道:“媽媽的東西我都照原樣保存着,我見過家裡有一摞文論報,等我回家的時候給您找。”
“好,丁一,我儘快跟市裡去調你,到時你不許反悔。”
“不會的。”丁一笑了。
“好了,我要幹我的事情了,你忙你的去吧。”說着,他就下了逐客令。
丁一笑了,把媽媽的那本書給他重新放回去,抱起電爐子,走到門口,又衝溫慶軒鞠了一躬,說道:“我等着聽您的好消息。”
溫慶軒笑了,說道:“暫時保密。”
丁一點點頭說道:“明白。”說着就走了出去。
溫慶軒笑了,他決定跟市委去調丁一,一來是電視臺的確缺少她這樣的人才,二來也想爲自己崇拜的學者梅碧馨做點什麼。
在往六樓跑的時候,丁一就高興了許多,她有些歡欣鼓舞,把電爐子放到宿舍後,躺在牀上,眼望着天花板,憧憬未來的工作,完全是一種新鮮刺激的感覺,想起溫慶軒剛纔說“下嫁”的話,她坐了起來,決定找個人商量一下。
有了這個念頭後,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科長彭長宜。
科長彭長宜是丁一走入社會後遇到了第一個很有能力和水平的男領導,原來就覺着大學生走入社會後,在學校時的理想和夢想就會被現實撕的粉碎,尤其是和同事相處的過程中,會有一種洗心革面的過程,但是丁一參加工作後,絲毫沒有感到人際關係的兇險和艱辛。恰恰相反,科長對她從來都沒有批評她,更沒有責難過她,相反還得到了科長很好的照顧和幫助,而且,他對自己很溫和,從他身上她學了很多東西,漸漸的,丁一對這個很有能力的領導也就產生了愛慕之情,對,是愛慕。丁一現在確信自己是愛慕彭長宜了。愛慕他的成熟和穩健,愛慕他的會辦事。她感到,科長是一個很穩健的男人,沒有同學們那樣的青澀和幼稚,更沒有同學們身上那種誇誇其談,他成熟、穩健的氣質,深深的被丁一迷戀着,以至於在彭長宜調走後很長一段時間,丁一都不能適應沒有他的日子。於是,日記就成了自己傾訴心聲的表達形式。
但是,最近不知爲什麼,丁一每當想起科長的時候,立馬就會跟着想到另一個人,這個人是個女人,是最近總出現在人們嘴裡的女人,省報記者葉桐。
丁一從高鐵燕嘴裡經常聽到這個名字,說起這個人時,總是和科長聯在一起。這就使丁一對科長的印象發生了微妙的改變,儘管丁一在深圳親眼看見高鐵燕和樊書記單獨吃飯,但是高鐵燕卻總是對別人說三道四,尤其是男女關係方面,她往往比別人表現的更加深惡痛絕。聽的多了,她就對科長的印象不那麼好了,最起碼對他的愛慕減少了很多,加上江帆對她的表達,她感情的天枰就有點傾斜了。
從溫泉城回來,丁一對江帆比較依賴了,尤其是他救了她以後,我們不能說丁一朝三暮四,作爲情竇初開時期的女孩子,對個把優秀男人的暗慕是有情可原的,也是處於這個時期女孩子心理的正常表現。真正讓丁一對江帆動心的是在選舉時候,當江帆看到代表們另行推舉候選人而悶悶不樂甚至患得患失的時候,丁一看得非常明白,所以那天她勇敢的親了他一下。
但是自從那以後,她感覺市長突然對他就冷談了好多。
按說,目前在亢州,跟丁一關係最近的應該是這兩個男人,可以說丁一有什麼困惑的事也都喜歡跟他們兩人說,但是現在,面臨人生抉擇的時候,丁一不想跟這兩人商量了,他們似乎變得的不再讓她感到親近了。
她決定給哥哥打電話,想到這裡,她立刻走出宿舍,向樓下跑去,等到了二樓的時候,她悄悄放輕了腳步,她不想驚動別的人。悄悄打開辦公室,輕輕推開門,在回身關門的時候,她往江帆的辦公室看了一眼,就見他的辦公室黑了燈,丁一忽然有了某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輕輕關上門後,丁一發現了那碗麪不見了,難道他吃了?想想不可能,沒準被林巖倒掉了。丁一的心裡就很不舒服,她撥通了哥哥部隊的電話,等了半天才傳來哥哥陸原的聲音:
“喂,哪位?”
她小聲說道:“陸原同志,我是你妹妹,丁一。”
“瘋丫頭,這麼晚了你不睡覺別人也不睡覺嗎?”
“嘻嘻,別人肯定沒睡,不然怎麼還能接到我的電話?”
“電話轉過來我肯定會接到,這麼晚了什麼事。”
“陸原哥哥,你說話方便嗎?我想跟你商量個事,要費很多時間。”
“有點不方便,明天吧。”他壓低了聲音說道。
“那怎麼辦,我真的有事?”
“哦——很急嗎?”
“不很急,但是我跟你說了心裡就踏實了?”
“談戀愛了?”
“沒有,要是那事就不跟你商量了。”
“嗯,我想想,我明天沒課,可以請一天假,我去找你吧。”
“真的?太好了。”
“你等我,可不許再跟那些當官的出去吃飯喝酒讓我傻等了。”陸原哥哥說道。
“我明天什麼都不幹,就等着陸原哥哥。”
“別,工作還是要乾的,我估計頭中午能到你那裡,你要想好請我去哪裡吃飯。”
“好的、好的,哥哥,我等你了?”
“嗯,等,必須等,我肯定頭中午到。”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丁一放下電話,高興的一拍巴掌。自從分到亢州後,她特別希望陸原哥哥來看她,那樣就感覺沒被家人拋棄。
丁一走出辦公室,剛要上樓,就見雯雯走在前面,腳上穿着一雙高跟鞋,輕手輕腳的樣子,唯恐夜晚高跟鞋發出的聲音驚擾了別人。
她悄悄的跟在她後面,然後伸出一根手指,突然頂在了雯雯後腰上,雯雯嚇得一激靈,差點沒摔倒,回頭一看是丁一,氣得追着她就打。
丁一笑哈哈的躲開了,說道:“誰讓你這麼鬼鬼祟祟的,說,幹什麼去了?是不是跟王總去約會了?”
雯雯看着丁一說:“我們不叫約會,叫見面。”
“呵呵,掩耳盜鈴,道理是一樣的。”
雯雯看了她一眼,說道:“你這麼高興又幹嘛去了?是不是跟我不知道的什麼人約會去了?”
丁一笑了不說話,她當然不能告訴雯雯準備去電視臺的事。就說:“我去辦公室打電話去了,陸原哥哥明天要來看我。”
“哇,就是那個帥氣的軍官?”
“對呀,我說你眼睛冒什麼光啊?我早就跟你說了,杜蕾把他套牢了。”丁一說道這裡,湊近雯雯小聲說:“王總把你套牢了,所以收起你眼裡的綠光。”說完就噔噔跑遠了。
雯雯也不含糊,一直追到她的宿舍,說道:“我告訴你,單位裡只有你和高市長知道,還有叔叔,不許你跟別人說。”
丁一趕緊說道:“放心,放心,我不說。”
“誒,我說,陸原同志來了讓我見見他,我到底看看他真人有多帥!”
第二天的殯葬改革電話會議,丁一跟着高市長趕到的電信局專門的電話會議室。還差幾分鐘,人還沒到齊,彭長宜在和姚斌說話,他看了一眼丁一後,繼續他們的談話。
丁一看到,來參加會議的有紀檢、土地、民政、廣電報社、公安局、和各個鄉鎮辦事處黨政一把手。她看到了坐在前邊靠牆位置上的溫慶軒,溫慶軒正在低頭看着什麼。
九點差五分,江帆進來了,他穿着一件短外套,高高的個子,進來後跟在座的的各位點點頭,然後坐在高市長旁邊,林巖跟在他的身後。
丁一在想,如果自己真能去電視臺上班的話,就有可能見不到市長了,她甚至在心裡想,見不到市長會想他嗎?肯定會,科長走的時候她還哭了一鼻子呢,她知道市長喜歡自己,但是不知道突然因何又討厭自己了,就是因爲吻了他嗎?他是不是認爲自己太輕浮了?不可愛了?對自己失望了?
想到這裡,她的臉又紅了,感覺像是偷了東西一般無地自容。不過也沒什麼,反正自己要離開政府了,以後不見面了,也省去了許多尷尬,她居然大膽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正在回頭,目光正好和她交匯。
她沒有躲避他的目光,而是第一次這樣跟他對視着。也就是一兩秒鐘的時間,江帆調開了目光。丁一長長出了一口氣。
九點,人都到齊了,會議開始。
會議是由錦安一名秘書長主持召開的,主管民政工作的副市長傳達了省政府今年23號文件,要打一場全省殯葬改革攻堅戰。市長董興做了重要講話,從他的講話裡瞭解到,最近全省土葬和大辦喪事又有所擡頭,各地繼續上演死人和活人搶佔耕地的現象。尤其是隨着京京高速的既將通車,高速兩邊的墳頭特別醒目,國務院一位副總理在檢查通車情況時,從北京出發,沿高速路直達京州省省會城市,沿途看到的是大片返青的麥田中,一座座墳頭聳立其中,星羅棋佈,他大爲震驚,說,搞了這麼多年殯葬改革了,怎麼還這麼多墳頭?這項工作京州能幹好嗎?這話一出,省委書記和省長當時就坐不住了,這才連夜召開緊急會議,要在全省大打一場攻堅戰,徹底消滅路兩邊的墳頭和境內的所以墳頭,要求各級政府成立相應的領導小組,政府一把手親自掛帥,要在京京高速公路通車前,完成這項工作。時間緊、任務急,要求各級政府要敢於打攻堅戰,碰硬戰。
電話會議結束後,江帆、狄貴和、高鐵燕、紀委書記崔慈、宣傳部長等領導前排就坐。幾位領導都分別講了話,高鐵燕講了具體實施辦法。
她說:這次行動共分三個階段進行,第一是調查摸底,宣傳發動階段。在這一階段中,對於本轄區內墳頭和危重病人要做到底碼清,情報準。同時要廣泛宣傳發動,營造濃厚氛圍。通過鄉村兩級幹部動員大會、出動宣傳車、張貼標語等多種形式,廣泛宣傳殯改的重大意義和相關政策,同時將《致農民朋友的一封公開信》印發到羣衆手中,在宣傳上做到先入爲主。二是強化責任落實,建立健全網絡。對鄉、村兩級幹部實行政績與考覈、任用相掛鉤,要求各村民小組的殯改信息員及時提供信息,掌握動態,確保信息暢通。三是強化依法行政。以思想動員、說服教育爲主,實行親屬幹部掛鉤,主動登門做好死者家屬的思想工作,嚴格依法行政。四是強化督查,落實責任。實行班子成員包片、鄉幹部包村、村幹部包組,層層落實責任制,分片、分區域管理,明確工作職責,制定獎懲措施。鄉黨委、政府把殯葬改革落實情況作爲年底評先評優的重要依據,落實“一票否決制。”各鄉殯葬改革領導小組採取定期督查和不定期巡查相結合的方式,對各個行政村的殯葬改革工作進行督促檢查。對先進行政村進行表揚和獎勵,對落後行政村通報批評,以達到保進度、促平衡的目的。要公佈舉報電話,設立,舉報箱,接受羣衆監督和舉報,調動羣衆參與殯葬改革的積極性。
狄貴和強調了公安力量要配合好這次活動,崔慈宣讀了市委在這次活動中對違紀黨員幹部處理意見,最後江帆總結髮言,他解讀了上級文件精神,反覆強調這是一次攻堅戰的含義,要求全市上下同心協力,打好這一仗。他主要強調了四點:
第一要加強領導,明確責任。鎮村幹部要進一步統一思想,提高認識,增強事業心和責任感。要梳理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尋找差距和不足之處。要“知恥而後勇”,變壓力爲動力,落實好乾部包保責任制,確保全市的殯葬改革工作紮實有序地開展下去。第二要進一步加大宣傳力度,再造濃厚的殯改工作輿論氛圍。充分利用鎮電視差轉檯、廣播、宣傳車、召開會議等手段,廣泛宣傳殯葬改革工作的政策法規和重大意義,積極引導羣衆破除封建陋習,樹立“厚養薄葬”的文明喪葬理念。第三強化工作措施。鎮村黨員幹部要充分發揮模範帶頭作用,既要當好殯葬改革工作的執行者,又要當好殯葬改革的宣傳員、信息員、協調員。對偷埋土葬現象實行有獎舉報。發現有偷埋土葬者,一律起屍火化,並對鎮村包點包片幹部實行責任追糾。第四要加強棺木市場的清理整頓,發現一處,查處一處,對棺木市場堅決取締。
會議結束後,全體與會人員在市領導的帶領下,又實地查看了國道和高速路兩邊的墳頭分佈情況。在上次平墳復耕活動中,主要的工作重心在國道兩側,裡面看不見的地方治理不徹底,甚至有的還把死去的親人遠葬到如今高速路附近,沒想到京京高速縱貫亢州南北,兩邊的土墳暴露無遺。錦安市長董興特地強調亢州是這次工作中重點單位之一,因爲比鄰北京,是京州省的門戶,是全市全省的第一站,更要責無旁貸的做好這項工作。
實地查看完後,全體參加會議的人員來到金盾大酒店的會議招待區就餐。
丁一看了看錶,已經十一點半了,哥哥應該到了,想起哥哥說不要讓他久等的話,她就跟高鐵燕請假,說哥哥要來,估計已經到了,她要回單位,中午就不能跟她一起就餐了。
高鐵燕皺着眉,眼睛並不看她,想了半天才說道:“你哥哥要來,怎沒聽你說過?”
“是昨晚打電話告訴我的。”
“那你早晨怎不說?”
丁一想了想,心說早晨說跟現在說有什麼區別,再說早晨說了哥哥萬一有事不來怎麼辦?就不軟不硬的說道:“對不起,中午不能陪您了。”
高鐵燕想了想,不準假的話說不過去,就說道:“回去就回去吧,早點回來。”
丁一納悶,早點回哪裡來?是回酒店,還是回單位?她沒有問,也懶得問,不知爲什麼,最近高鐵燕總是看着自己不順眼,按雯雯說,她這是秘書更換週期症,一般情況下,她一年換個秘書。
想到這次不是高鐵燕換秘書,而是秘書換她,丁一心裡輕鬆了不少,不知爲什麼,她堅定了去電視臺的決心,無論哥哥支持不支持。
她剛剛走出大門,就看見林巖和江帆從側門進來,她垂下眼簾,想裝作沒看見走開,這時就聽林巖叫道:
“小丁。”
她只好站下。
江帆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開,根本就沒有和她說話的意思,而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勉強的衝他笑了一下。
林巖問:“你不吃飯幹嘛去?”
“我回單位,哥哥來了。”
林巖說道:“哦,你哥哥來了?”
“嗯。”
江帆這才說:“那中午你們到貴賓區吃吧,林秘書你安排一下。”
“不用,我還不知道他怎麼安排的吶。”
江帆沒再言語,就頭前走了,林巖說道,一會我和總檯打招呼,你們過來吃就是了。”說完就去追江帆去了。
出了大門,看見彭長宜站在松樹下打電話,不知爲什麼,她突然感到很委屈,狠狠心沒跟他說話就走了。快到車旁邊了,彭長宜叫住了她,說道:“嗨,你怎麼回事,見了我怎不說話?”
丁一轉過身,眼睛看着他說:“你在打電話吶?”她感覺自己無論是語調和目光,都很具有挑釁意味,就是嗎,你打電話我怎麼搭理你,這年頭,怎麼所有的人都可以拿着自己的不是當理說,卻來埋怨她。
彭長宜走到她面前,顯然沒有理會到她的“挑釁”,就說道:“呦嗬,口氣這麼挺衝,誰得罪你了?”
“沒人得罪我,是我得罪了別人。”
彭長宜覺得可以是高鐵燕又說了她,就說:“是不是小媳婦又受氣了?”
“受氣怎麼了,難不成還能有人爲我打抱不平?”
“有,你說,受了什麼氣,我去批評他們。”說着,還故意挽了挽袖子。
丁一很想說,您還是省省力氣爲別人打抱不平去吧,話到嘴邊又改了,就說道:“陸原哥哥來了,我要回去。”是啊,通過江帆這件事,她必須認清自己是誰,再也不能輕意的拿自己不當外人了。
“哦,他來了,那中午我得陪他喝幾杯。”彭長宜說。
“他下午還要回部隊,你把他灌醉了就走不了了。”
彭長宜笑着說:“走不了就不走了,我讓司機送他。你哥哥來了,怎麼也得找幾個人陪他,不然顯着你這人人緣不咋樣。”彭長宜故意撇着嘴說道。
“你才知道,我的人緣本來就不咋樣?”丁一說道這裡,居然感覺自己很委屈,是啊,我的人緣太不咋樣了,上趕着給人家煮方便麪不說,還要忍受人家的冷臉;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的人,等一旦你喜歡他了親他一下他立馬就變樣了;還有高鐵燕,自從跟了她那一天起,她對自己就沒滿意過,不滿意當初幹嘛要自己?總是冷槍冷棒的;還有彭長宜,哼,說起彭長宜,丁一就更委屈了,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眼睛裡就有了潮意,上車後用力關上車門,就走了。
彭長宜一愣,心想,小綿羊也有發威的時候?誰惹着丁一了?
坐在後面,丁一的眼淚突然就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所有的委屈一齊涌上心頭,怎麼都控制不住自己,司機小強說道:“丁秘書,你怎麼了?”
丁一說不出話,雙手捧住臉,真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可是幾分鐘後,汽車就到單位了。剛進市委市政府大院,小強盯着一輛新車看,故意停在新車旁邊,自言自語的說:“太棒了,陸地巡洋艦,新款!還是軍牌。”
丁一一聽說是軍牌,立刻擡頭看去,但是裡面沒有人,她跳下車,擦着眼淚說道:“小強,你回去吃飯去吧。”
丁一小跑着就進了一樓大廳,發現身穿一身筆挺軍裝的哥哥正在窗口跟裡面的人說話,她驚喜的叫了一聲:“陸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