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樊文良說“城頭大王旗變換得太快”這句話時,江帆深有同感,到省政府工作的這一段時間,他已經感到之前的許多提法現在不但不再提,而且還有故意批判的聲音,由此想到他離開閬諸後,閬諸政壇發生的種種怪像,就不足爲怪了。 樊文良這樣高級別的領導,都在感慨城頭大王旗的變換,可想而知,大王令對一個地方又意味着什麼?
彭長宜還在爲關昊抱不平,他說道:“我在報紙上看過關昊的簡歷,剛參加工作不久,他就在西北老區掛職鍛鍊過,有一年的時間,按說,這就算是有基層工作經驗了。”
樊文良笑笑,說道:“掛職鍛鍊跟任實職是有區別的,你不會連這個都區別不清吧?”
江帆笑着說:“長宜一直爲關昊抱不平。”
樊文良又語重心長地說:“抱不平可以,要在心裡,不可流露在表面上,現在這形勢,說話一定要注意,工作上更要注意,千萬不能給別人製造打壓你的武器。你們剛纔說的意思都對,關昊的所作所爲別人是不能比擬的,他最大的優勢是起點高,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人,但也是他的劣勢。起點高的人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不能伏地,臉皮薄。當年有的同志不是負氣支邊去了嗎?這在某種程度上說,跟關昊的辭職本質上是一樣的……”
江帆聽他這麼說,臉就紅了,趕緊衝樊文良抱拳作揖,又連忙給他杯裡續上一點水,不好意思地說道:“您饒了我吧,我怎麼能跟他比,再說了,當時是怎麼一個情況我後來也跟您坦白了,您呀,就不要再提這事了。”
樊文良說:“某種程度上你們倆可以劃等號。受不得辱,伏不得地,低不得頭。長宜剛纔說了,如果是他,就是被省委一把手書記點名罵幾句,他都能認頭,都不會做出辭職的舉動,這叫什麼,這叫光棍不能吃眼前虧!這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按兵法來說,這叫保存實力,如果偉大領袖像你們當年那樣意氣用事的話,恐怕就沒有咱們今天窮苦百姓當家作主的新中國了,也沒有我們現在的紅色政權了。”
江帆趕緊又衝樊文良做了一個作揖的動作。
樊文良沒有因爲他的舉動而停下不說,他看着眼前這兩個得意門生,他了解他們兩人的走的每一步,瞭解他們的胸懷和抱負,這一路走來,腳步紮實,穩健,沒有斜的和歪的,這在當今的幹部隊伍中,是很難得的,眼下關鍵時期,他必須要敲打他們,規矩他們,以利於他們今後走得更好。
“今天藉助關昊這個話題,我多說幾句,有用你們就聽,沒用就不聽……”
樊文良的話沒說完,兩個人搶着說道:“你說的都有用,我們受益匪淺。”
樊文良沒有理會他們的恭維,繼續說道:“人,到什麼時候都不能意氣用事,更不能負氣用事。歷史上這樣的例子也是很多的,劉邦的母親被項羽擄去,項羽威脅劉邦,如果不放棄攻城,就把他母親煮了,劉邦說你我曾經是結拜兄弟,我母既你母,我煮我母,就是煮你母,你看着辦。劉邦是歷史上有名的臉厚心黑的傢伙,但是他成就了大業;項羽臉皮薄,打了敗仗無顏見江東父老,所以只有刎頸自盡。我想說的就是,什麼時候都要心中裝着大局,不能意氣用事。廖書記走了,可能他提起來的這些幹部在短時期內不會得到領導的待見,更不會得到重用,不但得不到重用,有可能還會受辱受氣,但無論如何都不能意氣用事,除非你們也都有一個高幹的舅舅,如果沒有,就老老實實地夾着尾巴做人,小心從事,別人能做的你們不要做,別人能發的牢騷你們不要發。當然了,你們的學問都比我高,我就是一介行伍,這些話你們可能會嗤之以鼻,也可能不以爲然這耳朵聽那耳朵跑,但是我說的話,絕對管用。這也是我特地開車來這裡見你們的主要目的。”
江帆和彭長宜認識樊文良這麼長時間以來,還是第一次聽樊文良這麼細緻入微地剖析官場現象,平時他都是點到爲止,大多時間說的話都是讓你我領悟,好多話都不是直接說,這次他一反常態說這些,尤其是在眼下變了“大王旗”的情況下,對江帆和彭長宜來說,非常解渴,也非常實在。他給他們倆定了調子,那就是“別人能做的你們不要做,別人能發的牢騷你們不要發”,他唯恐他們步關昊的後塵,意氣用事,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而是從根上、從古今歷史的經驗上告訴他們,官場上也是要講究保存實力的。他教給了他們最樸素最實惠的生存之道,而不想再次看到令人心痛惋惜的事件發生。
樊文良的這些話,對於他們非常有用,儘管他們都知道這個道理,但是這些話從樊文良口中說出,對於江帆和彭長宜來說意義重大,非常必要及時。尤其是對於江帆,他之所以舉出關昊的例子,實際就是在敲打江帆,提醒他不要做出像當年那樣衝動的舉動,那個舉動,實則是在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冒險。眼下江帆有省長袁錦城的信任和賞識,但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未必就是幸事,袁錦城和廖忠誠搭班子的時候,兩個人的施政理念相同,目標相同,配合默契,可以說是珠聯璧合,京州官場上出現了少有的安定、發展的局面。但隨着廖忠誠調走,魏長林到來,肯定不會在有這樣團結的局面,事實已經得到證明。如果袁錦城跟他搭檔不下去,提出調走的話,那麼江帆的處境可想而知。彭長宜也一樣,樊文良已經從王家棟的嘴裡聽到彭長宜對新市委書記的抱怨聲了,眼下對於他們來說,收斂鋒芒、埋頭工作是多麼的必要!敲打,又是多麼的必要!
兩個人何嘗不知道老領導的良苦用心!
江帆趕緊起身,給樊文良的杯裡續上一點水,說道:“眼下這種形勢,您給我們尤其是給我上的這一課太及時了,如果不是真關係,有誰會肯跟我們倆說這些話?太感謝了!”
“是啊,是的,的確是這樣!的確是這樣!”彭長宜激動地搓着手,連聲附和着江帆。
樊文良看着江帆,又看了看彭長宜,說道:“如果我不走,可能不會跟你們倆說這些,上次跟廖書記通電話,廖書記還問起我你們倆的情況,讓我囑咐你們倆,不要意氣用事,要埋頭工作,要忍得清貧,要耐得住寂寞。我想,無論是廖書記還是我,都不希望親手提拔起來的人在仕途上有什麼閃失。”
樊文良說的是事實,在彭長宜的印象中,他從來都沒有這樣直接地給他談爲官之術,都是讓王家棟轉達的,至於江帆,可能他們之間經常交流吧,但是他還真沒有過。
江帆看着樊文良,認真地說:“請您轉告廖書記,領導們的意思我們領會了,我們會小心行事的,不會讓老領導失望。”
樊文良說:“抽時間給他打個電話,或者進京方便的時候去看看他,老同志最近情緒很低落,尤其是出了關昊這檔子事,他的心疼壞嘍——”
彭長宜問道:“我們能見着他嗎?”
樊文良說:“提前打電話,他現在不是太忙,應該比在省裡時好見。”
一句話,道出了廖忠誠現在的境況……
在接下來的一年多時間裡,京州官場用動盪不安、人心不穩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
先是省長袁錦城因爲高速路建設問題跟省委第一書記魏長林鬧翻,兩人合作公開亮起紅燈,關係十分緊張,在省委常委會上公開爭吵,互拍桌子,嚴重影響到工作進展。魏長林到上邊狠狠告了袁錦城的狀,袁錦城也不是吃素的,他把魏長林來京州兩年來所做的事情,一一向上級彙報,加之錦安關昊等六名官員辭職的事,中央先調走了袁錦城,到一個內陸省任省長,十天後,又調走了魏長林,跟東南一個省的省委一把手對調。典型的各打五十大板。
新的省委第一書記到任後,省長人選還沒有着落,常務副市長黃玉昆暫時主持省政府全面工作,就在新書記到任後一週,上級來京州宣佈了省長人選,黃玉昆上位,坐上了省政府的頭把交椅。
據說中央曾考慮過要空降京州省的省長,後來考慮到幹部的地域性和開展工作的實際性,就放棄了空降,改爲就地提拔,這樣,黃玉昆順利上位,當然,跟他之前的跑動不無關係。
巧合的是,新任省委第一書記曾經是樊文良曾經是樊文良所在部隊轉業的老領導,也是竇老的下級,當彭長宜接到竇老的電話後,竇老將這個消息告訴彭長宜的時候,彭長宜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