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牆上的掛鐘,這會正是他上班時間,就對張副院長說:“是現在打嗎?”
張副院長點點頭,說道:“我們的人把你接回來後,我就告訴了他,不過代替不了你,你還是自己再跟他報平安吧。 ”說着,張副院長就走了出去,顯然是把空間讓給了他們。
她掏出手機,想給他發信息,可想到他着急的樣子,也許打電話更合適,於是,她就用桌上的電話,撥通了那串早就爛熟於心的數字。
“喂。”聽筒裡傳來他那渾厚、充滿磁性質感的聲音
“是我。”她也在學他的開場白。
“哦——是老領導呀,您好嗎?知道了,您交待的事情我都記住了,保證完成任務。剛纔給您打了好幾個電話呀,都找不到您啊,想您啊,是真想啊,哈哈,改天我去省城去看您,好,好,我正在開班子會,一會在給您打過去,您務必多保重,再見。”說完,掛了。
整個通話過程,她沒撈到說一句話,只是聽他在那一頭自顧自的表演着。正在開會途中,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接了電話,一方面批評她關機,另一方面要她保住身體,還有一方面的意思是他很想她,而且如果可能還會來看她。
想到在嚴肅的班子會上,關昊突然接到這個電話,還這麼煞有介事裝模作樣的自己演着雙簧,還要表達出要表達的意思,還不能讓別人聽出破綻,想想她都覺得好笑。
這時,張副院長從外面走了進來,見夏霽菡已經掛了電話,就說:“你父親的情況很好,手術很成功,儘管是惡性腫瘤,但發現的很及時,切除了右腎,估計一週時間就能出院。”
夏霽菡很慶幸爸爸的腫瘤得到及時手術,她再次對張副院長所做的一切表示感謝,對着他又要鞠躬。
張副院長這次及時的攔住了,說:“可別再鞠躬了,我和小昊是打小的夥伴,關係很好,他交給的事情必須辦,你不要客氣,有什麼困難來樓上找我。”
夏霽菡猶豫了一下,對眼前關昊這個發小說道:“您爲我們做的夠多的了,真是太感謝了。另外,我聽媽媽說,爸爸目前還不知道他的真實病情,能否跟護士和醫生們說……”
沒等她把話說完,張副院長就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們都做了安排,他同屋的那個病人都不是癌症病人,是一位尿道炎的患者,由於牀位太緊張,你們要求的又很急,現在沒有單間病房,再說從心理學角度講,病人不適宜單獨居住。”
夏霽菡同意他的觀點,從張副院長的辦公室退了出來。她長長出了一口氣,從他介紹的情況來看,爸爸的病比她想象的要樂觀,她的心情輕鬆了許多。
回到病房,爸爸又在昏睡,畢竟經歷了那麼一次大手術,而且麻藥還沒完全消退。媽媽坐在一個小木凳上,在爸爸的牀邊,手託着腮,也半眯着,夏霽菡回來了她就睜開了眼睛。
母女倆來到了走廊,坐在長椅上,夏霽菡向媽媽詢問了一些爸爸的情況。原來,爸爸前兩天就準備了做手術的費用,所以夏霽菡帶來的銀行卡根本用不上。
這家醫院對家屬陪牀沒有嚴格的硬性規定,晚上還能租到醫院的沙發椅,但必須要在七點之前將沙發椅送回租賃處恢復整潔的環境。
夏霽菡打量了一下媽媽,媽媽本是一個漂亮的女人,高挑的個子,樸素潔淨的着裝,端莊的氣質,一汪清亮亮的眼睛透着內在的慧敏和優雅,長年的辛勤教學,給她的眼角留下了鮮明的印跡。
夏霽菡從不敢跟媽媽站在一起,媽媽一米七0的身材,而她只要一米六,她隨了爸爸的身材,爸爸只有一米六八,是典型的江蘇男人,小個子,清秀的臉龐,飽滿的額頭,俊眉麗目,長得像極了梅蘭芳,有着媽媽永遠都羨慕的白皙的皮膚,而且比媽媽小三歲。
但是,就是這樣兩個從外形上看絕不般配的人,卻真心相愛着,以致媽媽爲了爸爸和她,放棄了返城的機會。
見女兒端詳自己,媽媽說:“兩年沒見,是不是媽媽老了?”
“美麗依舊。”她嬉笑着說道:“不過,爸爸好像老了,給我的感覺爸爸總像一個年輕英俊的奶油小生,嘻嘻哈哈的圍着你轉,這次感覺他真的老了……”她有些說不下去了,眼淚又涌了出來。
聽他這麼一說,媽媽的眼圈也紅了,不時的抹着眼睛。
是的,爸爸永遠都是溫文爾雅、幽默風趣,他平和的心態,淡然自若的處事風格,從小就影響着她,她的性格像極了爸爸。爸爸教她彈琴,卻從不要求她達到什麼水準,爸爸教她泡茶,更在意傳給她一種對生活的態度。
在外人眼裡,爸爸可能是個胸無大志、不求上進的人,兩次婉拒教育局領導的美意,不當校長。
第一次是調他到離家比較遠的學校當校長,被他婉拒,理由是他離不開家離不開妻子女兒,他毫不掩飾他的戀家情結;第二次是本校的老校長退休,副校長直接頂上,這樣就空出一個副校長的位子,領導又找他談話,說就地提拔,不耽誤他照顧妻子和女兒,哪知他又婉拒了,說當個好教師還是能勝任的,要是當官就沒有自信了。
氣得領導佛袖而去,再也不提他升遷的事了。
他也落得清靜,後來有人批評他太“小我”,爸爸一笑了之,他說能做好“小我”就是他最大的追求,他從不認爲當官纔是男人價值的體現,對“小我”的最好的駁斥就是爸爸每年都會默默的資助貧困學生。
他除去幹好本職外,把時間和精力全部用在了對夏霽菡的培養和教育上。可他又不是望子成龍的那種心態,他關注她健康成長比關注她的分數更加強烈。這一點有別於大多數家長對子女的教育觀。
久而久之,學校的老師就跟媽媽說:你家夏老師是個不食人間煙火、沒被塵世浸染的仙人,是人間的稀缺物種,這個仙人又養育了同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媽媽的同事們都說女兒的性格和氣質像極了爸爸,可爸爸卻說,正是女兒才成就了他今天這樣的性格和氣質。如果他們生的是個兒子,可能就會少了這份散淡和閒情,會多了一些忙碌和焦躁。她愛極了爸爸這種說法。也只有她的爸爸,把女兒擺在了這樣一個位置上。
就是這個在別人眼裡碌碌無爲的人,卻用偉大的愛,爲她們母女撐起一片天, 他有着廣闊的胸懷和爲家庭、爲妻女肯付出一切的大情懷。較之那些大男子主義的人,他有着更深的智慧和最無私的柔情。她很難想象,沒有了爸爸的日子,她們母女該怎麼辦?
走廊裡來往的人不時的看着這對互相垂淚的母女,媽媽決定換個話題:“菡菡,小田怎沒跟你一起來呀?”
媽媽終於問到了這個問題,她的心立刻突突跳了幾下,半天才說:“媽媽,以後再告訴你吧?”
“怎麼了,你們……”媽媽探尋的目光看着她。
眼淚,無緣由的又流了出來,她不想告訴媽媽,尤其在爸爸住院期間,但,怎奈在媽媽面前,她無法隱瞞下去,她拉過媽媽的手,把頭靠在媽媽的肩頭,說道:“媽媽,我想回老家來,你們還要我嗎?”說完,淚水洶涌流出。
媽媽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異樣,說道:“你們……”
“媽媽,你回答我還要我嗎?”她搖着媽媽的肩,低泣着說道。
媽媽在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麼,其實,她給田埴打過兩次電話,都聽到一個女人的說話聲,而且是故意這樣做的。因爲按常理,別人在接電話是不該去打擾他的,但這個女人的聲音顯然不是,她當時就有些納悶,以爲是田埴單位的同事。
只是那時沒細細琢磨這事,直到女兒吞吞吐吐的說出,她才明白了。媽媽的眼裡再次涌出淚水,她用另外一隻手拍着女兒的肩說道:
“孩子,咋說這樣的傻話呀?誰不要媽媽都得要,你不知道你是爸爸的心肝嗎?你走了兩年,爸爸沒一天不想你的,你真是把她的魂兒都帶走了。我經常說,想女兒了就給她打電話,可是他不讓,他擔心北方的婆婆講究多,總打電話人家有意見,後來你們單住了,他還不讓我打,說是怕分你的心,我就感覺他這病是想你想的。”
夏霽菡的淚水流的更歡了,浸溼了媽媽的肩頭,泣不成聲。好不容易止住抽泣後,她囑咐媽媽,暫時不要把她的事告訴爸爸。那一刻她是多麼的想回到父母身邊來啊。
下午頭下班時,張副院長又和幾個醫生是實習生來到爸爸的病房,看見夏霽菡母女倆他就說:“這裡留一個人就行了,沒必要都在這裡耗着。”
晚上租沙發牀的時候,因爲只給一個病人一張牀,夏霽菡只租到了一張沙發摺疊牀,於是她就和媽媽商量好,明天讓媽媽回去上班,這裡由她陪護。
這時,剛剛離開的張振副院長又走了回來,他把夏霽菡叫到走廊裡,掏出一把鑰匙,說道:“這是我辦公室鑰匙,晚上你們換班休息一下,這裡有護士,真的用不着兩個人在這裡陪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