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往來,是民俗也是官俗,官場也是人間,是不可能把這種事隔絕乾淨的,無論是世情還是政風,都不可能獨立在某個領域和空間的。
即便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也要體現出人情世故。所以,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關昊大傷腦筋的時候。
但是真正讓關昊傷腦筋的顯然不是春節前的人情往來,他還沒到錦安,焦強就打來電話,稱就在市政府等他。
在廈門這幾天,焦強跟他彙報過,溫泉城整改的事,效果一點都不理想,而且都是小整小改,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關於整改問題,市公安局特地向市政府打了報告,但是顯然市局領導有顧慮,報告送上去了,很少有進一步督促的行爲。
關昊心裡好氣,本來報告就是他讓打的,感覺他們不得不打似的。但是無論怎樣溫泉城都不能出事。
想的這裡,他就讓焦強在溫泉城等他,他要撇開嶽筱,親自出馬。
暮色已經降臨,北方的冬季萬物蕭瑟,田野一片荒蕪,大自然褪掉了它的綠色裝飾,顯露出了冷酷的真面目來,偶爾幾顆樹木赤裸着銅枝鐵幹抵禦着寒冷。
行駛在錦安北部空曠的鄉間公路上。遠遠的就看見在清冷的原野上,一座閃爍着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的歐式建築出現在視野內。旁邊還有許多正在建設中的建築,高高的腳手架,塔吊,沐浴在冬日的暮色中。
焦強從有消防標識的車裡出來,他正等着門口。
關昊降下車窗說道:“怎沒進去?康主任呢?”
“他正在接待客人,我跟他打招呼了。”
焦強說着,坐進了市長的車,到了大門口,保安不讓進,跟他們要通行證,他們沒有,又跟他們要會員證,他們還是沒有。關昊拿出了工作證,得到的回答是“我們這裡只容許會員出入。”
關昊冷笑了一下,示意焦強給明珠湖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康家嶺打電話,保安接到電話後,就放他們進去了。關昊記得上次和嶽筱來沒這麼費勁,看來溫泉城的保安只認書記不認市長。
由於溫泉城還沒有最後建好,明珠湖開發區管委會的辦公地點臨時設在了由港商建業集團投資興建的溫泉國家裡面。
關昊剛下車,就看見兩個女孩子推着一車雪白的被褥小聲說笑着走了過來,其中有一個個子不高留短髮的女孩子看了他一眼。
關昊眼睛一亮,是陶蘭。
他剛想叫聲蘭蘭,就見蘭蘭好像不認識他一樣,踏着細碎的燈光,目不斜視,若無其事的從他的身邊走了過去。
關昊在心裡納悶,難道在這裡當服務人員就是她執行的秘密任務?難道這裡面有什麼特殊的任務?
這樣想着,感覺眼前這光怪陸離、燈光閃爍的就有了某種不爲人知的神秘了。
來到管委會辦公室,裡面沒人,工作人員都下班了。
焦強很生氣,嘟囔着說:“還跟他說了,我們到門口了,還不過來!”說着又要打電話。
關昊一揮手,制止住了他,笑着說:“不急,咱們多等會。”於是就站在各級領導人的照片前,很有興致的看着。
好半天,康家嶺嘴裡叼着牙籤邊剔牙邊往外吐着什麼走了進來,進門就滿臉堆笑的伸出手,假模假樣地和市長握手,態度裡有明顯的不恭。
“關市長來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今天香港的洪總介紹了一個內地的投資公司,來咱們這裡考察,正在陪客人,實在是抽不出身。”
康家嶺在關昊頭到任以前是政府副秘書長,兼明珠湖開發區管委會主任,但是他主要的工作是做好明珠湖開發的工作,幾乎不去市政府上班。爲此關昊曾跟嶽筱說過讓他脫崗,待遇不變,嶽筱不同意。
由於康家嶺通過北京神秘人士的牽線搭橋,纔有了錦安香港招商引資的巨大成功。除去嶽筱,在此人的眼裡沒有其他人。所以關昊坐冷板凳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憑關昊的胸懷和爲人,他不會和他計較這些的,大局爲重始終是他處事原則。
聽了康家嶺的話他點點頭表示理解,就說:“長話短說,也不過多耽誤你時間,還是爲整改的事。爲什麼這麼晚還來打擾你,就是時間不等人,眼看到春節了,而且春節前後將是這裡的營業高峰,隱患不除誰的心裡都不安啊。”
是啊,這個問題始終就像達摩克利斯之劍,時刻懸在人們的頭上,一天不整改,一天就有利劍掉下的危險。
康家嶺用手中的牙籤還在嘴裡剜着,關昊看了不覺一陣反胃,他調開目光,不再看他。
許久,康家嶺才說:“關市長,既然你親自爲這事來了,那麼我也說說我的意見。裝修的時候吧消防部門監督不夠,你說人家都裝修完了又要整改,這的確有些差強人意。再有,怎麼就得認定一定要有火災發生呢?這從裡到外整改可是花錢不少呢?要是咱們內陸企業怎麼都好說,你說這事……艾總這幾天回香港了,她也不在,要不就等過了年再說,怎麼春節讓人家停業整改也不合適。回頭咱在和嶽書記商量一下。”
關昊忍住怒火,沒有表態,倒是旁邊的焦強忍不住了,他說:“頭裝修的時候根本就沒報告消防部門,是我們知道後趕到現場要求他們停止裝修,因爲裝修方案沒有消防部門的安全審查。以後我們再來就不讓進了。如果不是全身統一行動,還不知道這裡有這麼重大的安全隱患。幾次下整改通知都被敷衍過去。”
他說不下去了。
事實是也不能說太透了。
關昊說:“康主任,你協調一下,既然我們發現有隱患就不能熟視無睹,出了事誰都擔待不起。焦隊長,你們拿出一個最後整改的期限,實在不行的話就下停業整改通知,這樣修修補補不是個事。”說着站起身:“你這個主人得盡到職責啊,不能只顧招,還得想辦法讓投資者合理的留下來。這纔是兩全之計。好了,你還有客人,就不打擾你了。”
關昊說着,站起就走。
見市長起身要走,康家嶺也忙站起說道:“市長,我叫人安排飯,這麼晚了,吃完飯再走。”
關昊說:“不了,我吃的東西比較特殊,你這裡沒有。”
“只要您說的出來,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裡遊的,土裡鑽的,我這裡沒有沒有的。”康家嶺一副土財主的氣勢。
“小米粥,你有嗎?哈哈。”關昊瀟灑的一轉身,從兜裡掏出鑰匙,往空中一拋,隨後接住,他笑嘻嘻的看着康家嶺,又重複一遍,說:“沒有吧?”
康家嶺聽說過市長胃不好,所以飲食很注意。他搖搖頭,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這個您要短兒了。”隨後送他們出門。
臨上車時關昊說道:“康主任,以後別再說什麼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裡遊的,土裡鑽的這些話了,那是我們剛解決溫飽後的自我炫耀和吹噓,事實上有些東西你是不能吃的,遇到動物保護組織的人你這樣說可就麻煩了。再有別總是嘴裡叼着個剔牙棍子,不利於口腔衛生。知道的你是政府官員,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生產隊長呢,尤其讓美女們看見了會不爽的。”
康家嶺臉紅了,他尷尬的嘿嘿笑了兩聲,剛想解釋什麼,就見市長的車一個利索的轉身,甩頭,快速的向門口馳去。
他氣鼓鼓的吐出了牙籤,又抹了一下嘴角,心裡說道:“就是生產隊長,怎麼了?別覺着自己是大機關出來的就瞧不起人,哼!”
真讓關昊說着了,康家嶺的確是生產隊長出身,後來調到公社成爲一名國家正式幹部。憑着對政治先天的敏感和做事的機巧,節節攀升,到了今天這個位置,也可謂是經風雨見世面了。
原來在機關的時候還好,自從當上了明珠湖開發區革委會主任又參與了香港招商活動後,就暴露出了生產隊長的農民本色,一副唯我是誰的架勢彰顯無遺。
到了大門口,關昊看到外面來了好幾輛車,兩個保安一陣忙活,查看證件後放行。等外面的車都進來了,他們纔出去。
出了大門,焦強衝着門外他的車一招手,那輛車就跟在了他們的後面。關昊說道:“你的戰備消防車哪裡去了?”
“嗨,奉命開回。”焦強有氣無力地說道。
“哦,奉誰的命?”
“我奉局裡的命,局裡奉市委的命。”焦強明顯帶着情緒說:“反正真出了事我也不怕,我每次來都有詳細記錄。”
關昊說:“真要是出了事你有什麼也難逃干係,不要這樣想,有的時候幹工作就得有受得委屈的精神,不然要你幹嗎?”
焦強想了想撲哧樂出聲。
“笑什麼?”關昊吃驚地問道。
“我在笑您剛纔說的那些話,真是太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