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奇當然不會讓羿楠難堪了:“其實,你這話問的好,直擊我的靈魂深處,前幾天遇到你時,跟你說得那番話,的確是我的真實想法,我的確目的不純,因爲我的確是個奸商,奸商是什麼,就是每花出一分錢,都是要算計投入和產出的,所以,我的確是居心不良。”
“咯咯。”看到吳冠奇一副認真悔過的表情,羿楠不由地笑出聲,說道:“好了,我們認真點行不,這是在工作。”
吳冠奇看到羿楠笑出聲,他就有些意外的驚喜,沒想到無意中能讓羿楠笑出聲,而且毫無嘲諷的意味,所以他爭取把此時自己的狀態發揮到極致,繼續認真地說道:“羿記者,我是認真的,非常的認真,那天當我提出這個無理要求後,遭到了你無情拒絕,你的拒絕,在我的眼裡就是無情的批判,事後,我對自己就做了一番反思,我終於找到了讓你厭惡我的真正原因,無論我怎麼做,都改變不了你厭惡我的原因,那就是我的的確確是個奸商,大奸商,是個無利不早起的奸商,所以,我臨時決定,爲了懲罰我這種奸商行爲,不要採訪我,更不要報道我,讓我默默地爲雲中小學做點事,爲三源的教育事業做點貢獻,以洗刷我奸商的恥辱。”
一時間,羿楠居然摸不着他的脈了,她不解地看着吳冠奇,說道:“吳總,如果是因爲那天我的態度讓你改變了決定,那麼我向你道歉,我們還是開始採訪吧。”
“不,不,不,你千萬別說道歉,要道歉的是我,就在你進入咖啡屋之前,我還在盤算着如何讓你吹噓我,但是剛纔一霎那,我改變決定了,另外,請你也別叫我吳總,那樣我聽着渾身不自在,你還是叫我奸商我感覺舒服一些,也順耳一些。”
羿楠收起剛纔僅有的一絲笑意和歉意,冷冷地看着他,說道:“也許,你現在的確不宜接受採訪,而是應該接受心理諮詢。”說着,她就合上本,關掉錄音筆,準備結束這次的採訪。
吳冠奇一看,知道自己這次又演砸了,他情急之中,抓住了羿楠的手,痛苦地說道:“羿楠,別這樣,我沒有病,只是剛纔看到你聽我說了這話樂了,我就還想逗你開心,所以說了好多亂七八糟的話,對不起,我收回,你願意怎麼採訪就怎麼採訪。”
羿楠看着他,發現這個自以爲是的男人,他的目光裡有了一抹痛苦和無奈,也有了一抹難得一見的實在表情,此時,他正因爲自己拙劣的演技而痛苦不堪。
但是,一個慣於表演的人,憑羿楠那種剛性的判斷是非的標準,她是很難判斷哪一種表情是真的,哪一種表情是假的,她輕輕拂開吳冠奇的手,說道:“吳總,請接受我的建議,去看看心理醫生吧。”
吳冠奇沒想到羿楠這樣冷酷無情,毫不爲自己所動,他失望極了,也難過極了,他看了一眼窗外,說道:“羿楠,告訴我,怎麼才能讓你改變對我這個奸商的認識?”說着,他很不合時宜地做了一個自認爲很瀟灑的動作——聳聳肩,在聳肩的同時,還攤了一下自己的雙手。
“吳總誤會我的意思了,這樣吧,如果你希望採訪繼續的話,我有個要求,你要是答應,我們就繼續,你要是不答應,那我就回去交差,讓領導另派高明。”
“好,我答應。”吳冠奇可憐巴巴地說道。
“那好,我的要求就是,希望你能認真接受我的採訪,不要摻雜其它的與採訪無關的意思。”
吳冠奇點點頭,說道:“好,我答應。”
“那麼現在就開始。請問你爲什麼這樣做?你這樣做的動機是什麼?”
吳冠奇苦笑了一下,他無奈地搖搖頭,說道:“我能否也向羿記者提一個要求?”
羿楠冷着臉,嚴肅地說道:“請講。”
“我是你的採訪者,不是你的犯人,請不要用這種審問的方式好嗎,求你。”吳冠奇低聲說道,同時,身子往前傾着,定定地看着她。
羿楠有些尷尬,她的確對這個傢伙尊重不夠,難怪他反抗,這要是別人,估計早就跑到領導那裡告自己的狀去了。這個吳冠奇可不是凡人,據說他來三源投資,背後是錦安市委翟炳德的關係,而且和彭長宜還是同學,商人,能量無邊,他能這樣伸着頭讓自己宰,已經實屬不易了,自己也沒必要擔負起教導他的義務,湊合把任務完成就算了,這輩子不希望再跟他打交道,想到這裡,她說道:“好,我接受。”
這就是羿楠的性格,真實,直率,吳冠奇鬆了一口氣,把身子靠在後背上,說道:“你問吧?”
羿楠居然一時不知該怎樣問起,除了審問式的採訪,她對這個傢伙,居然想不起用什麼話作爲開場白了。她迷茫地看了吳冠奇一眼,第一次被動地說道:“問什麼?”
吳冠奇笑了,看到羿楠的表情,他更加喜愛眼前這個看似狂野,實則不乏可愛之處的羿楠,溫和地說道:“你想知道我什麼就問什麼,包括私生活。”
羿楠重新提高了警惕,暗罵自己剛纔的走神,要知道,面前的這個傢伙是個危險分子,是個奸商,是個和夜玫有染的壞男人,這種人,沒有道德底線,追求利益最大化是他的終極目標,爲了這個目標,他的人生字典裡沒有遵紀守法,沒有禮義廉恥,所以,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剛纔聚攏起來的那一點點歉意,頃刻間就蕩然無存了,於是,又恢復了冷冰冰的神情,說道:“要不這樣吧,我們今天先到這裡,改天再約,你看怎麼樣?”
“你,怕我了?”吳冠奇反而冷靜多了。
羿楠說道:“怕你什麼?”
吳冠奇狡黠地一笑,說道:“我可能是奸商,但不是惡魔,也不是危險分子,我是個遵紀守法的公民,也是一個遵紀守法的企業家,這一點你大可放心。這樣吧,我同意你的改天採訪,但是,請給我兩分鐘自我申辯的時間。首先,我們公司是做什麼的,相信你憑着記者的敏感和已經掌握的資料上看,早就一清二楚了,弄不好我吳冠奇的一切你也可能知道個大概齊了,我不需要申辯這方面的問題,我需要申辯的是,我不是一個奸商,我一直都在合法經營,儘管我一時改變不了你對我的偏見,但我相信隨着我們交往的加深和你對我的逐漸認知,你會消除這種偏見的,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就是把它交給時間。這是我申辯的目的,我申辯的理由是,就算我是一個奸商,奸商就不能偶爾產生一下高尚的情懷嗎?就不能關心一下我們的公益事業嗎?就不能爲我所投資的地區做點有益的事嗎?即便那天我不說讓你給我鼓吹的話,我相信,你們媒體知道我的善舉後也會來報道我的,因爲縣城,就那麼一塊大的地方,畢竟,出資一百萬捐資助教這種事,在三源,不是每天都發生的事情,就是你們媒體對此無動於衷,我相信縣委宣傳部門也會給你們壓任務,讓他們對此進行宣傳報道的,這一點我堅信。我做過許多慈善義舉的事情,不錯,也從媒體對這些事件的報道中得到了許多回報,有的還是隱性的利益回報,即便我的目的不是那麼純粹,也的確想從這些慈善義舉中得到這些回報,甚至還精心策劃過,但這有什麼不對嗎?如果我說我做這些事的時候,除了希望得到相應的回報外,還得到了心靈的平靜和淨化,這些你能相信嗎?你能相信這是一個奸商說的話嗎?憑你對我的成見,打死你都不會相信的,但是我告訴你,我的確是這樣。你可能認爲我是僞善,是沽名釣譽,是撈取政治資本,但是,無論我的出發點是什麼,一個奸商肯向善,這有什麼不對嗎?一個奸商希望在政治上有些影響,這有什麼不好嗎?總比把賺來的錢都穿在肋巴骨裡,縫在腰上強多了吧?我不明白,你對我這麼深的成見源於何方?”吳冠奇說到最後,都被自己感動了,口氣裡就有了破釜沉舟、氣貫山河的悲壯。
羿楠沒想到吳冠奇居然把自己的功利思想暴露無遺,而且還說得這樣慷慨激昂,如果是在辯論上,羿楠肯定不是吳冠奇的對手,因爲,他不但拿着不是當理說,還說的這樣理直氣壯!羿楠看着吳冠奇,認真地看着他。
吳冠奇這次驚喜地發現,羿楠這次絕對是正眼看自己了,沒有嘲諷和輕蔑,他有些激動,躲開羿楠的目光,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羿楠突然笑了。
吳冠奇發現,羿楠笑的時候抿起了嘴角,嘴脣的線條彎曲起來,有了幾分女人的柔美和嫵媚,他不禁在心裡感嘆道:原來你這個冷美人也會笑啊,既然會笑,爲什麼每次都把自己武裝的那樣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呢?要知道,女人如果不會微笑,那是件多麼恐怖的事啊!但他是萬萬不敢把這話說出來的,他不敢破壞這難得的可貴的一點改變。
低頭,不言語,繼續喝咖啡。
羿楠看了他一會兒,似乎在考慮這位奸商說的話的真實用意,也似乎是在研究這個人,總之,她沉默了一會,微笑着說道:“我不得不說,你的申辯起到了某種作用。”
吳冠奇驚喜地看着她。
“你繼續,繼續陳述你的高尚,繼續慷慨悲歌。”羿楠向他做了一個手勢說道。
吳冠奇搖搖頭,說道: “不說了,剛建立起來的長城,不能自我毀掉。”
羿楠莞爾一笑,心想,這個男人,似乎沒有想象的那麼壞,她說道:“爲何這麼說?”
吳冠奇說:“我冒險說了這麼多,沒有遭到羿記者的蔑視,實屬萬幸,往下不敢說了,不敢說了。”邊說,邊搖頭。
羿楠笑了,說道:“好吧,我們隨便聊聊,你也沒必要那麼緊張。”
吳冠奇一聽,眼睛裡故意現出驚喜,他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並且誇大了這種表情,看着羿楠說道:“您的這句話,猶如甘霖,滴落在冠奇的心田。”
羿楠微微皺了一下眉,心想,這個人,怎麼給點陽光就燦爛呀?她不想跟他練貧,就說道:“你剛纔說得很客觀,我挑不出毛病,我很希望你能像自己所說的那樣高尚。”
“你不該對我的一切都持懷疑的態度,我不是高尚,我是偶爾的想高尚一回,也希望這高尚能給我帶來回報。”剛纔的窘迫過去了,吳冠奇又恢復了原態,他有些洋洋得意,覺得有必要在美女面前表現一下自己,同時不忘爲自己的行爲做某種理論層面上的闡述,所以,他又開始了侃侃而談:“我毫不掩飾對您的好感,您是一個有良知的記者,是一個心繫貧困山區的記者,是您的筆,讓我瞭解到了在我修的這條路的盡頭,還有這麼一所貧困山區的小學校,還有這麼可敬的一個紮根山區的教師羣體,這要感謝你,感謝你的報道。其實,憑良心說,我們這種人,的確霸佔着比一般人更多的財富和社會資源,從某種程度上講,我們其實是掠奪者,那麼作爲回報,捐一點錢是不算什麼的,我還有一個打算,不論我是否還在三源, 我都準備成立一個教育基金,用於獎勵那些優秀教師,資助貧困山區孩子上學,你完全可以把我這個意思報道出去,這個報道,我對天發誓,我絕不是沽名釣譽,是對我的一種督促,如果我不想搞了,你,或者是三源的任何人都可以拿着報紙來指責我,來找我算賬,省得到時我不認賬,你說怎麼樣?”
羿楠耐心地聽着,她開始覺得眼前這個奸商似乎不那麼討厭了,他說話的神態很實誠,話也說得很誠懇,而且饒有趣味。
吳冠奇見羿楠不說話,以爲是自己的駭人聽聞把對方嚇住了,他一陣緊張,擔心剛剛建立起來的和諧氣氛再次被打破。
好在羿楠沒有再次反感他,而是專注地聽他說着。
吳冠奇繼續說道:“羿記者,我看過你寫的幾篇很有分量的通訊,報道的都是基層普通的人和事,這一點很讓人值得尊敬。你知道嗎,在我認識的那些記者中,有相當一部分大報大臺的記者,他們只有兩種報道,一種是歌功頌德,一種就是深入基層,他們的深入基層不是報道基層的普通百姓,而是深入到下邊的企業撈錢,你能把筆觸到基層百姓,很是讓人佩服和尊敬。”
羿楠笑了,說道:“你這麼誇大其詞地恭維我,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其實,羿楠的意思指的是報道這件事,但是吳冠奇卻會錯了意,他大膽地說道:“我可以換一種說法來解釋這個問題,那就是,我,決定追求你。”
羿楠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吳冠奇。
吳冠奇沒有躲閃她的目光,而是正面迎戰,他目光灼灼,語氣莊重,表情嚴肅,他也沒想到就這樣和羿楠進入了短兵相接的時刻,他索性也就豁出去了,拋棄了所有的僞裝和曲線救國的策略,直接跟她進入白刃戰。
這一刻,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他們面面相覷。
吳冠奇不打算先說話,更不打算掉開目光,他依然大膽、堅定地迎戰着羿楠的目光,觀察着她每一個細小的表情,知道她被自己的話震住了,他很享受她的這種震驚,就像一隻受驚的獵物,惶惶過後,就是一場絕地反擊或者是河東獅吼的來臨。
沒想到,羿楠並沒有配合他的自以爲是,沒有絕地反擊,也沒有河東獅吼,而是淡淡地說道:“哦?爲什麼?”
她的冷靜,反倒讓吳冠奇沒了底,他一下子亂了方寸,滿以爲她會破口大罵或者再次對他表現出厭惡和鄙視,但這一切都沒有,她根本就不想反擊他,這讓他一下子失去了判斷能力,摸不清敵方的真實狀況,面對羿楠的冷靜和反問,他有了那麼一刻不該有的慌亂,說道:
“這個不難解釋,因爲我目前名草無主,你待字閨中。”儘管吳冠奇的話無可挑剔,但是他似乎感到自己在氣勢上已經輸給了羿楠,因爲羿楠是那麼的平靜,沒有因爲他這個奸商的決定而氣憤,他永遠都不會指望羿楠對他的決定而驚喜,那無異於癡人說夢。
“好吧,我決定接受你的追求。”羿楠淡淡地說道,神態有些撲朔迷離。
吳冠奇有些驚訝,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這麼煞費苦心、苦心謀劃的戰略戰術,到頭來卻是這麼的易如反掌,他不禁有些失望,懷疑地看着羿楠,沒有說話。
羿楠又說:“怎麼了?不相信?”
吳冠奇老實地點點頭,說道:“不相信。”
羿楠冷冷地說道:“我說得是真的,我接受你追求我的決定,不等於我接受了你的追求,按說,堂堂的吳總,這麼看得起羿楠,羿楠該是三生有幸,感激涕零纔是,但是羿楠天生就是山裡的一棵草,草有草命,花有花命,所以,羿楠感謝吳總看得起,但是草命的人如果脫離了土地,就會枯萎死亡,我之所以同意你的決定,不爲別的,我也是想檢驗一下我這貧賤之命的人,是否也向往花的生活,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將看不起自己。”
吳冠奇悲哀了,他沒有想到羿楠拿自己當做了反面教材加以檢驗和考證,但是,既然已經向對方亮了底,暴露了心跡,他決定勇往直前,迎難而上,就說道:“無論我是作爲反面教材也好,還是作爲跳樑小醜也好,總之,您能答應我的決定,就是對我最大的獎賞,萬分感謝。”吳冠奇說到這裡,很紳士地把身子向前稍稍前傾了一下。
羿楠看着他,突然說道“我忽然對你有了好奇,我這個好奇的題目就是:奸商是怎樣煉成的?”
吳冠奇微微一笑,說道:“如果我的直覺正確的話,這之前您一定還有另外一個題目,那就的厚臉皮是怎樣煉成的?或者是無賴是怎樣煉成的?”
羿楠不置可否,說道:“你很聰明。”
反正天窗打開了,索性就說亮話,吳冠奇繼續說道:“奸商也好,無賴也好,臉皮厚也好,此時,我只想向您請教一個問題,那就是,我怎樣才能成功?才能到達美好的彼岸?”
羿楠說道:“您真的認爲您能成功?”羿楠也受了他的影響,用上了“您。”
吳冠奇說道:“所以我才向您請教,我願意努力,哪怕頭破血流。”
羿楠看着他,平靜地說道:“我怎麼才能相信你?”
吳冠奇說道:“我近期再準備拿出一百萬元,作爲援教基金會的第一筆資金,以後,每年都會保持這個數以上的數額,其二,我準備紮根三源,追求我認爲應該追求的東西,到達美好的彼岸。”
羿楠的臉有些微紅,但是她很快就掩飾過去了,她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道:“作爲一個三源人,我感謝你對三源做的一切,作爲一個女人,我討厭你對三源的輕視,因爲沒有你,三源會過得更好,多了你,三源在有些個領域有可能就是災難。”
吳冠奇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問道:“你指的是什麼領域裡的災難?”
羿楠狡黠地笑了,說道:“吳總,我們還是話歸正傳吧。”
吳冠奇已經感到他受到了捉弄,繼續說道:“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