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允許他對着鏡子自憐了, 他不敢耽誤,走出房間,跟賓館服務員打聽清楚閬諸電視臺的具體位置後,便開車直奔電視臺而去。
閬諸這個城市,他並不陌生,他曾經幾次和她在閬諸約會,甚至深夜自己也來過,但是閬諸電視臺他還真不清楚具體在什麼地方。他按照服務員說的,穿過這片學院區,駛上另一條東西方向的街道,沿着這條東西向的街道一路向西。
西邊的太陽正在低垂,有些刺眼,他又戴上了大墨鏡,放下了遮陽板,終於,在左前方看到了 “閬諸市廣播電視大樓”幾個鏤空的大字,聳立在高高的樓頂上。
他有些激動,心臟砰砰地跳着,他設想了幾種見到她的情形,無論哪一種,都足以讓他激動不已,他像個青澀的少年,面對心愛的姑娘,是那樣的忐忑不安。但是他的不安,又有別於正在鍾情的少年,他的不安,是源於對丁一的傷害,他不知道如今的小鹿,是否會原諒他,也不知道如今的小鹿,是否還屬於他?他的確很緊張,緊張的手心裡有些冒汗。
讓過了對面的車流後,他便拐了過去,在廣電大樓的門口前停下,他摁了一下車喇叭,一個保安拿着登記薄出來,記下了他車號,走到駕駛室旁邊,問道:
“先生,您找誰?”
“丁一。”他簡短地答了一聲。
那個保安低頭在來訪登記表上寫下了丁一兩個字後,把登記薄遞給江帆,說道:“請在來客姓名欄裡填上您的名字。”
江帆笑了一下,接了過來,找到來客姓名這一欄後,飛快地寫下了“江帆”兩個字。
保安認真地看了看,撕下回執,遞給他,說道:“您出來的時候,讓丁一簽上字後把紙條帶出來。”
江帆衝他笑了一下,點點頭。
保安直起身,按下了手裡的遙控器,電動大門徐徐地向一邊縮去。江帆開着車,慢慢地駛入了大門,來到了樓前的停車場上,他沒有掉頭,而是直接將車頭衝裡紮了進去。坐在車裡,扭過頭,看着後面左側高臺階上的樓門口,他鎮靜了一下,剛要下車,這時,就見一輛黑色的帕薩特駛過來,到了他車的跟前,一個急打方向,車頭衝外,車尾便退了進來,緊挨着他的車停下了。
車上,下來一個身穿煙色休閒裝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的個子也很高,長相英俊,也戴着一個大墨鏡,他關上車門,向門口緊走兩步後又回來了,摘下墨鏡,拉開車門,把墨鏡扔進了車裡,又用手對着車窗的玻璃理了理頭髮,整了整了衣服,這才向門口大步走去,到了高臺階前,他居然一步兩階,快速地跑了上去。步履矯健,似乎有着充沛的精力和體力,然後推門,關門,很快就消失在了門裡。
江帆愣住了,這個年輕人他認識,就是丁一的同學,曾經和丁一前後兩次相親、深愛着丁一的賀鵬飛,也是被丁乃翔十分喜愛並看好的有前途、有朝氣、健康、向上的年輕人。
看到賀鵬飛,先他一步跑上臺階,他整個人就跟釘在了座位上一樣,沒有挪動一絲一毫,就那麼定定地扭頭望着賀鵬飛走進去的那扇玻璃門。
車裡,安靜極了,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和耳鳴的聲音,沒有任何聲息。
他扭過身子,緩解了一下頸椎,隨後,又將頭扭了過去,身子向後側着,注視着大門口。陸續,就有三三兩兩的人下班出來了。
他沒有見到丁一,也沒有見到賀鵬飛。
等人們走的差不多的時候,上面的大門纔打開,是賀鵬飛,他推開了一扇落地玻璃門,緊接着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走了出來,這個女人他認識,是亢州廣電局的嶽素芬。又一個梳着馬尾辮、揹着雙肩包的年輕姑娘走了出來,她滿臉堆笑地嘴裡還說着話,最後,纔是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
沒錯,這個熟悉的身影就是丁一,一身白色的職業套裙,裡面是一件淡粉色的內衫,衣領上還彆着一個亮閃閃的胸花。肯定是她剛剛出完鏡,臉上的淡妝還沒來得及卸去,依然的短髮,依然的優雅氣質,依然的姣好面容,只是,那雙清澈見底的雙眸,有了不多見的淡淡憂鬱。她站在臺階上,沒有立刻跟着他們下去。
這時,就聽賀鵬飛在她的前面說道:“走吧,不會晚的,誤不了你的革命工作,吃完飯後我陪你加班。”
江帆注意到,賀鵬飛說這話的時候,還衝着上面的丁一伸出了右手。
這時,就聽下面的馬尾辮姑娘說道:“你們倆快點,別卿卿我我的了,注意影響,我肚子都餓得都叫了。”
丁一遲疑了一下,沒有把手遞給他,可能是她覺得大庭廣衆之下不太合適吧。她便微笑着走下了臺階,輕盈的就是一隻白色的蝴蝶。
近了,近了,江帆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趕緊回過頭,怕自己控制不住開門出去。
他彷彿都聽見了她的腳步聲,她的呼吸聲,甚至她的心跳聲,他不敢扭頭看他們,重新戴上了大墨鏡,他聽到了開門聲和關門聲後,纔敢扭過頭,哪知,丁一還沒有進去,進去的是嶽素芬和那個馬尾辮的姑娘,就見賀鵬飛搶先走在丁一的前面,替她打開車門,然後擁着她,坐進了前面的副駕駛座上,“嘭”的一聲,關上了車門,然後,賀鵬飛才從車前頭大步走過,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繫上安全帶,又幫丁一系上安全帶,這時江帆就看到,賀鵬飛做好這一切後,就看了一眼丁一,流露出了只有戀人才有的癡迷和喜愛,然後衝丁一說了一句什麼後,丁一笑了,帕薩特便帶着丁一她們駛了出去……
江帆癱在了座位上,他摘下墨鏡,閉上了眼睛,只感到心沉入了谷底,手腳有些冰涼,半天,他才感到臉頰處一絲絲涼涼的東西爬了下來,他伸出手抹了一下,才發現是自己的眼淚。
他揉了揉眼睛,雙手覆在臉上,使勁搓了搓,在心裡對自己說道:回去吧,回到你的內蒙去吧,好在那裡還有草原,還有你的棗紅馬……
他心如刀割,痛苦地把頭伏在方向盤上。
這時,傳來了敲窗的聲音,江帆一驚,驟然擡起頭,才發現是門口的警衛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外面。他趕緊揉了揉眼睛,降下車窗。
那個警衛說:“先生,都下班了,你沒有找到丁一嗎?”
江帆搖搖頭。順便拿過那張登記的回執,他看了看接待人的簽名處,苦笑了一下,伸出手,遞給了警衛。
警衛看了一眼,說道:“丁一剛跟她的男朋友出去 ,你沒看見?”
江帆搖搖頭,說道:“我沒注意,他有男朋友了?”
警衛說道:“是的,他男朋友每天都來接她,我剛纔看見他的車就停在你的旁邊,你沒看見?”
江帆再次搖搖頭。
那個警衛看了他一眼,不解地走了,也許,警衛把他當成了丁一的崇拜者了吧。
男朋友?江帆在心裡重複了一句,是的,賀鵬飛就是她的男朋友,他每天都來接她下班,自己是多餘的人了。
看得出,賀鵬飛的確是很喜愛她,這從他的眼神和舉止中看得出來,體會得到。
他的心隱隱作痛,無奈地將車退出,緩緩地駛離了停車場,那個警衛看見他後,提前就把伸縮門打開了。在他經過大門口的時候,還衝他揮了一下手,算做致意。
慢慢地、毫無目的地行駛在閬諸城市的街道中,他茫然無措。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的她家附近的那家賓館,也不知道是怎樣離開的閬諸,只知道半夜後他纔回到了北京,回到了駐京辦,從中午到晚上,他沒有吃飯,昏睡在牀上,第二天,當坐上飛機等待起飛的時候,他纔想起這次回來,他沒有跟任何人聯繫,跟彭長宜沒有,跟跟王家棟也沒有,跟任何人都沒有……
當飛機衝上藍天向北飛去的時候,江帆心痛地再次閉上了眼睛……
此時的江帆哪裡知道,就在昨天晚上,賀鵬飛把丁一送回來加班的時候,她跳下了車,跟車裡的嶽素芬和馬尾辮姑娘再見,賀鵬飛探出頭說道:“一會回來接你。”
丁一說道:“你不用來回跑了,我錄完節目後打車回去。”
丁一說完,就從旁邊的小門走進大院,那個警衛就在後面叫住了她,說道:“丁一,你走的時候沒看見有一輛奧迪車停在你男朋友車的旁邊嗎?”
丁一回過頭,想了想說道:“好像是有一輛,怎麼了?”
“裡面有個姓江的先生,是來找你的,你們走了以後我過去了,他就在車裡,可能沒有看見你。”
丁一笑着說道:“是嗎?我沒注意,謝謝你啊。”說着,就轉過身要走。但是,她的腳步邁出後又停住了,轉過身問那個警衛,說道:“你說那位先生姓什麼?”
那個警衛說道:“姓江。”
“江?江什麼?”
警衛說:“江什麼來着?我看看登記本。”說着,就回頭走進警務室。
丁一急忙跟着他進去。看到警衛室桌子上的登記薄。
那個警衛就把登記薄拿了過來,翻到了最後一頁,剛要看,登記薄就被丁一搶了過來,上面,有一張登過記的紙條,她快速地看了一眼,只一眼,那個名字就赫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她只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幾乎栽倒……
她穩了穩心神,再次拿起那張紙條,沒錯,就是他,多麼熟悉的簽名,多麼熟悉的筆跡,多麼熟悉的人啊……
她的心咚咚地跳着,手裡握着那張紙條,臉色煞白,她問道:“他什麼時候走的?”
“你們走了一會,我見他的車還停在原地沒動,就走了過去,告訴他你已經跟你的男朋友走了,他才納過悶,我就把這張回執要了過來,他愣了一會也就走了。”
“朝哪個方向走了?”
“出了門口往東。”
丁一急忙走出警衛室,來到大門外,站在馬路邊上,往東的方向看了好長時間,夜色下的閬諸城市,已經是萬家燈火,路上車水馬龍,早就沒有了江帆開的奧迪車和他的人影了……
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她發現,儘管她是那麼的怨恨他,但是,當聽到他的消息後,她的內心還是不能平靜,還是這麼的激動,她回過身,走到了院裡,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丁一明白,江帆肯定是看到了賀鵬飛來接她了,加上不明真相的警衛說賀鵬飛是她的男朋友,給江帆造成了錯覺,以爲她開始了另一段新的感情,所以纔沒有打招呼就離開了。
“江帆,你混蛋!”她在心裡暗暗地罵了一聲,隨後,眼淚又流了出來,她趴在了辦公桌上,禁不住雙肩顫抖,悲慟地哭了,淚水,浸溼了那張紙條……
賀鵬飛送完嶽素芬和梳着馬尾辮的表妹於笑然回來後,在丁一的辦公室沒有見到丁一,因爲丁一今晚要加班錄節目,他想也可能丁一去了演播室。他就坐在丁一的座位上等她。
桌上,有一灘溼漬,他伸出手指,把那一小汪溼漬抹掉,忽然感覺這溼漬不像是水,倒像是眼淚,他將手指放在嘴邊,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鹹鹹的、澀澀的,沒錯,是眼淚,難道,丁一回來後流眼淚了?
這時,他發現桌子右邊有一張門衛的來訪接待登記表。賀鵬飛拿過這張登記表,以前他來廣電大樓找表嫂或者找丁一的時候,每次門衛都讓他填這種卡片,後來,他們研究所承攬了一項特別工程,協助華北地區某國防單位,在閬諸建設一個的高性能計算機研究基地,這樣,賀鵬飛就會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在閬諸上班,他的辦公室也從省城臨時轉回了閬諸,這樣,無論是下班還是節假日,他就有了充分的時間追求丁一了。
沒有特殊情況,幾乎每天下班時,賀鵬飛都會準時出現在電視臺,時間長了,門外也都認識他了,儘管丁一不承認他是自己的男朋友,但是誰都知道他在追求她,何況,廣電大樓裡還有他的兩位親戚,一個是表嫂嶽素芬,一個是少兒頻道的節目主持人於笑然,所以,門衛也就不再讓他填這個登記表了。
本來,賀鵬飛對這張司空見慣的來訪登記卡沒太在意,但是,在這張登記卡上,有着和桌上相同的溼漬,沒錯,是眼淚,他就低頭,認真地看了一眼這張登記卡,就這一眼,他就發現了問題,在來客姓名欄裡,寫着兩個酒勁瀟灑的字:江帆。
儘管賀鵬飛沒有見過江帆,但是後來從表嫂嶽素芬的口中,他已經大致知道了丁一和江帆的事情。不過他從來都沒過問過丁一,他不問,並不是他不想知道,只是覺着出於對丁一的尊重,他纔沒有正面問過這個問題。沒辦法, 他太愛了,丁一的身上,有着女孩子、有着未來伴侶、有着他對異性所有的憧憬與美好,儘管他留學幾年,但是,仍然不能讓他對丁一的感情變淡。他和丁一曾經前後兩次被兩個不同的媒人介紹,他認爲這就是緣分,不管追求她的路有多坎坷,他都無怨無悔,他在用心享受着這個過程,用心感受着這個過程,直到現在,丁一也沒有接受他,但是沒有關係,跟她在一起,吃吃飯,聊聊天,哪怕通個電話,都能感受到那種美好,那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愉悅。爲此,表嫂總在背地裡跟他叫“傻飛子。”
丁一曾經幾次跟他闡明觀點,認爲他們之間不可能,但是他就是不死心,他總認爲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再說了,跟她接觸,也不完全就是爲了追求,他們畢竟是同學,是同齡人,而且,丁一剛回到閬諸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她也沒有其他的朋友,甚至都沒有自己交際的圈子,低調、安靜、傳統,這很符合他的審美,符合他對自己未來一半的一切要求。
他就是這樣如醉如癡地愛着她,而且儘量不讓她感到壓力和爲難。從學生時代到現在,他賀鵬飛只對這一個女孩子感興趣,甚至付諸實踐,前些日子他要好的同學杜濤,就是獨家贊助了那次“春雨”杯電視主持人大賽的春雨太陽能熱水器公司的老總的公子,也是丁一的大學同學,當時杜濤出差,沒有出席大賽,後來回來後得知他的女朋友被他的同學丁一擊敗,而且知道賀鵬飛一直在追求丁一時,就戲謔地對賀鵬飛說:你是不是不知道這個世界除去丁一之外還有其她女孩子可以追?賀鵬飛笑了,說道:你結了兩次婚,離了兩次婚,中間追求過無數女孩子,用了無數的心,折騰來折騰去,現在仍然的光棍一個,又回到了起點,跟我一樣,而我,只追這一個,這個過程是一種享受,不像你,濫情,沒有哪個女孩子喜歡濫情的人。
看來,這個過程註定會有更多的失望,甚至最後無果而終,但他還是那麼癡迷。媽媽已經又在託人給他介紹對象,本來今晚說好讓他早點回來相親,他說已經和同學約好晚上吃飯,改天再見面不遲。他並非如同學杜濤所說的那樣,這個世界除去丁一之外沒有別的女孩子可以追。女孩子很多,值得賀鵬飛去追的也很多,自從回到閬諸上班後,周圍一下子冒出了許多媒人,如果他願意,差不多天天都會有親相,他也的確想過許多女孩子,比丁一漂亮的很多,比丁一有才華的也很多,但丁一從學生時代開始,就牢牢地紮根在了他的心裡,成爲他心目中一個標杆,一個任何女孩子都無法超越的標杆,任其他女孩子再怎麼漂亮優秀,已經很難入他賀鵬飛的法眼了,爲此,他沒少挨媽媽的責罵。
但是,追求丁一的過程並不是他跟同學說的那樣快樂,他非常知道丁一跟他一樣,心裡早就有了另外一個人,那個人,在他的心裡也是任何男人都無法超越的。
他低頭看着手裡的這張門衛的登記卡,無疑,這個人又出現了,這個人對他具有多大的威脅,賀鵬飛非常清楚,他的心裡,有了一絲淒涼。但是他又發現,這張紙條上寫着的來訪時間,幾乎和他到電視臺的時間是一樣的,從那個時候開始,丁一整晚都跟自己在一起,而且上面沒有丁一的簽字,那麼也就是說只有一種情況,這個人沒有見到丁一就走了。
他爲自己的發現有些欣喜,的確是這樣,既然跟自己前後腳到的電視臺,也就是說,他沒有機會和丁一接觸,也沒有給丁一打過電話,因爲吃飯的時候,丁一隻接過她爸爸的一個電話,除此之外,沒有再接過任何人的電話。自從丁一回到閬諸換了電話和號碼後,跟丁一在一起,她很少有電話打來,說不定這個江帆根本就不知道丁一的電話號碼,因爲他聽表嫂說,他們早就失去了聯繫。剛纔,如果紙條上的江帆就是那個市長江帆的話,他極有可能看到他們出去了,也極有可能知難而退了。
想到這裡,他心裡一陣欣喜,將紙條放在原來的位置,用桌上的座機撥通了丁一的電話,但從丁一辦公桌下面的小櫃裡,居然傳出電話的鈴聲。
丁一沒有帶電話,而是放在了辦公室。
賀鵬飛掛了電話,站起身,剛想到演播室去找丁一,這時,門被推開了,丁一從外面進來,她已經換上了平時穿的衣服,而且卸了妝。
賀鵬飛趕緊收起自己的心事,笑着問道:“錄完節目了?”
“沒有。”
“那你……”
“我今晚不在狀態,所以跟編導商量了一下,明天再錄。”丁一沒有看他,而是來到小櫃前,從裡面拿出了自己隨身帶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