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唱一和,他們兩肯定平時沒少對付像他這樣的幹部,彭長宜望着謝長友,這個年齡已經到站馬上面臨離崗的老同志,在維護穩定方面的確做了很多工作,是翟炳德一隻得力的臂膀,致力於爲翟炳德拾遺補缺,任勞任怨,就是身體不太好,據說他已經多次跟上級組織部門打報告,要求提前離崗,翟炳德始終不肯放他走,據說答應他今年放他走,由於身體原因,謝長友在給組織的報告中稱,離崗後,不再擔任任何職務。
每一個主角的身邊,都應該有這樣一個配角肯做拾遺補缺的工作,這樣,才能維護一方權力的平衡和穩定。甘當配角,也許是人的胸懷所致,但配角也不是沒有思想,據說在處理江帆的問題上,謝長友就有不同的看法,但卻左右不了偏狹的翟炳德……
彭長宜把目光從謝長友身上移開,看了一眼翟炳德,趕忙說道:“是,我一定,這段時間事情比較多,來市委彙報工作的次數就有些少,以後,只要領導不煩,我爭取一個禮拜來他個一兩回的。”
“來那麼勤幹嘛?你有時間來,我們未必有時間接待你?什麼事勤打着電話就行,別一頭紮在三源你那個小王國裡不出來,美滋滋地享受着供品和香火。”翟炳德斜了他一眼說道。
彭長宜的心徹底放下了,翟炳德能說這樣的話,就說明他還沒有對自己失望,如果不這樣說,彭長宜反而就危險了。
他趕緊嬉皮笑臉地說道:“這樣,哪天首長們不忙,請移步到三源,享受一下我們山裡的新鮮空氣和柴火燒的農家飯怎麼樣?”
“這暑天都快過去了,你纔想起邀請我們,不去。”翟炳德繃着臉說道。
彭長宜的屁股趕緊往翟炳德方向挪了挪,說道:“我上週不是跟市委請假出去了幾天嗎?”
翟炳德說道:“是不是考察累了,辛苦的嗓子都啞了?”
如果一個領導對你一旦產生了某種的認識或者偏見,那麼在言談話語中總是會流露出這種情緒的。現在,彭長宜就從翟炳德毫不掩飾的話中,聽出了這種情緒。他說:“我上次都跟您彙報了,儘管說是考察,那也是有假公濟私嫌疑的,不過嗓子啞和出門關係不大。”
“哦,那是什麼事讓你上了這麼大的火?”翟炳德慢條斯理地說道。
聽翟炳德這樣問,他就從包裡拿出那份婚姻情況報告,恭恭敬敬地放到了翟炳德面前。翟炳德看了一眼後,說道:“彭長宜,真有你的,剛當上縣委書記你就開始休妻了?”
彭長宜說:“我就知道您會這麼看?我是被休的,是人家不要我了。”
“我不信。”翟炳德說道。
“您去派人調查,真的是人家不要我了。”彭長宜哭喪着臉說道。
“誰信你的話?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有要跟縣委書記離婚的的女人!”
“真的是這樣,如果我欺騙了您欺騙了組織,您立馬崩了我。”彭長宜委屈地說道。
翟炳德又看了看,說道:“不過,這種事只要你不影響到工作,我們是不干預的,共產黨還沒有霸道到那種程度。你把這個給你們管組織的書記吧,我不管這些鹹淡事。”說着,就站了起來。
彭長宜又把報告拿給了謝長友看,謝長友看了一眼,就交給了彭長宜,說:“還是給季青部長讓他們存檔吧。”
翟炳德站起又坐下,看着彭長宜,故意說道:“彭長宜,你怎麼也鬧這出啊?是不是也有了候選人了?”
彭長宜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這是在影射江帆,就趕忙說道:“我哪敢呀,我要是提前找好了候選人,您槍斃我,我不經常回家,對家裡關心不夠,有怨氣了……”
翟炳德說道:“你這是什麼話?好像是組織上讓你丟了老婆?”
彭長宜說:“您就別讓我着急了,我越急就越說不出話,長宜哪是那個意思啊?”
翟炳德說:“你現在單身了,以後更要注意,別整出什麼花邊新聞、緋聞女友之類的事,小心我收拾你。”
“不敢、不敢,我一定注意。”彭長宜說完心想,我現在是單身漢,整出啥新聞、女友都是正常的,但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敢這麼說的。
也許,江帆是翟炳德喉中的一根刺,他總是時不時地在彭長宜面前影射江帆,已經不是一次了,想想江帆沒有任其掐死,而是毅然報名去支邊,並且還是上邊帶帽的名額,頭走的時候,關係還弄到了省委組織部,這也就意味着,江帆就是支邊結束,也不會再回錦安了,這多少讓翟炳德心有不甘,江帆、彭長宜,這是他當初大膽啓用的兩個年輕幹部的典型,最後江帆負氣支邊,他也是惱怒了很長時間,所以,他肯定不希望彭長宜成爲第二個江帆,在彭長宜面前時不時地影射江帆,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好了,我和謝書記還有事,你回去吧。”翟炳德說道。
彭長宜趕緊嬉皮笑臉地說:“您看我翻山越嶺地跑來,大熱的天,多不容易啊,領導們還不給個機會讓我表現一下,請領導吃個便飯怎麼樣?”
翟炳德說道:“算了,聽你說話這聲音都是折磨,趕緊回去看嗓子去吧。等我們去三源王國避暑的時候你再請我們吧。”
三源涼國,是今年着力打出的廣告語,不想被翟炳德篡改成三源王國了,看來,這纔是翟炳德真正擔心的問題所在。
彭長宜趕忙說:“您饒了我唄,如果這是一樓,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了。”
憑良心說,翟炳德還是欣賞彭長宜的,他曾經不止一次跟謝長友說,我們就是要培養幾個能救火敢於往前衝的幹部。所以,翟炳德在錦安主政時期,彭長宜也的確起到了救火隊員的作用。
彭長宜把婚姻情況報告交給劉季青後,同樣客氣的話他又跟劉季青說了一遍,劉季青說中午安排出去了,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告別了劉季青,彭長宜再次回到了戴俊蘋辦公室,戴俊蘋正在低頭寫着什麼,見彭長宜進來了就說:“長宜,你的臉怎麼這麼紅,是不是發燒呢?”
戴俊蘋這樣一說,彭長宜還真是感到了有些四肢痠懶,他說:“我倒沒覺得,剛纔在書記屋裡出了一身的冷汗。”
戴俊蘋笑了,說道:“是不是挨批了?放心,也就是敲打一下你,書記對你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彭長宜咧着嘴說:“再使點勁就敲死了,唉,這事真的不怨我,我一點主觀故意都沒有,我是聽了玉瓊的話才知道土地廟裡還有我的事,馬上就派人秘密清理了,在這件事上,我感覺我做的沒有錯啊!”彭長宜在戴俊蘋面前纔敢說兩句牢騷話。
戴俊蘋笑了,說道:“你固然沒錯,但挨敲的還會是你,不會是別人,這很正常,這點委屈還不能忍嗎?”
彭長宜釋然了,深有感觸地說道:“能忍,別說這點委屈,再大的委屈我也能忍,只不過見到您,才覺得真的是委屈了——”
戴俊蘋點點頭,說道:“我理解你的意思,放心,如果真的威脅到你的事,我會提前告訴你的,這種事我當時根本就沒放心上,還好你提前到我這兒來了。”戴俊蘋對彭長宜不拿自己當外人這一點很是滿意。一來彭長宜跟她家特殊關係,二來縣委書記是封疆大吏,前途無量,戴俊蘋也會用心澆灌彭長宜這支人脈的。
彭長宜當然理解翟炳德這樣做的目的,戴俊蘋可以不放心上,但是作爲他卻不能不放心上,官場,險象環生,如果不高度警惕,謹慎行事,可能最後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如此小的一件事,卻折射出了大問題,這也是彭長宜出冷汗的原因所在。他對錦安心臟能有戴俊蘋這樣的關係感到心安,就誠心誠意地說道:“戴阿姨,中午我請客,您安排人吧。”
戴俊蘋說:“長宜,不用,你還是趕緊看醫生吧,必要的時候,我會替你安排的,我這塊你不用擔心。”
戴俊蘋也說得實心實意,彭長宜就不再堅持了,他也知道戴俊蘋幾乎很少有自己的時間,就站起說:“行,我看您也的確忙,我有時間請,您都沒時間吃,說實在的,我現在渾身上下還真有點難受,那我就等着阿姨的電話了。”
“好,我不送你了。”戴俊蘋也從椅子上站起身,往出走了兩步,跟彭長宜握了手,彭長宜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哪兒都沒去,坐上車就往回走。半路上,他說:“老顧,把空調關小點,我有點冷,可能有些燒。”
老顧說:“那咱們就近找個醫院吧?”
彭長宜說:“沒那麼嚴重,還是回三源吧,給三源做貢獻去吧。”說完,就疲憊地靠在了後座上……
彭長宜歪在後面睡着了,但他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三源縣醫院後院。
這個後院顯然是被隔離出來的一個小後院,只能停放四五輛車,四周是高大的密不透風的綠色植物,還有圍牆。和這個小後院相連的,是一個直通住院部的小門。
齊祥早已經等在那裡,他的旁邊,還站着一位三十五六歲的人,彭長宜認識,是院長齊長順,齊祥的親侄子。他不知道老顧什麼時候給齊祥打的電話。
等齊祥拉開車門,彭長宜下車,他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徹底啞了說不出話來了。
還是鄔友福的時候,彭長宜胃疼來過這個醫院,後來,再也沒來過。他不記得後院還有這麼一個獨立的小院,看了看,這個後院絕對是後建的,儘管那些綠色的樹木和植物看不出成活的時間,因爲三源有的是這些東西,但是四周的圍牆明顯看出是新建,應該時間不長,也就是一兩年的時間。他沒有說出自己心中的疑問,因爲嗓子發不出聲音。
他捏着嗓子,跟齊長順握手。
老顧遞給他水杯,他喝了一口,才勉強發出一點聲音。
齊祥說:“怎麼上了這麼大的火,長順,趕緊着。”
齊長順趕緊頭前帶路,領着彭長宜他們往裡面走。進了樓道,更加證明了彭長宜的判斷,因爲這裡添置了電梯,這在以前是沒有的。
齊長順摁下了電梯,電梯門開後,讓彭長宜先進去,彭長宜注意到,這個電梯只有一個方向,那就是六樓,因爲所有的電鈕被一張紙封住,上面印着一行醒目的小字:老幹部病房。電梯自動關上門,根本不用任何操作,直達六樓。
應該說,自從黑雲的事情出來後,老院長提前自動離職。新院長一時沒了人選,原來兩位副院長一個不知去向,一個抑鬱症離開了三源回錦安去了。縣醫院管理工作一時陷入癱瘓。
全縣唯一一個醫院,不能一日無主,對此,按照彭長宜當時的指示,衛生局特地成立了一名副局長任組長的工作組,進駐醫院,在全縣範圍內公開競選院長。當時,擔任衛生防疫站站長的齊長順,憑藉自身的實力,以絕對優勢競選成功。他上任後,又組建了縣醫院的領導班子,建立健全了各個科室的崗位職能制度,醫院的工作纔沒有癱瘓,工作得以照常進行。
齊長順上任後,彭長宜只聽說他對醫院進行了內部裝修,取消了特需病房,但是沒有想到的是,特需病房取消了,卻在頂樓又弄了這麼一層老幹部病房,而且還裝上了電梯,他有心想說一句“有點過了。”一來自己發不出聲音,二來自己又是在新班子上任後第一次來縣醫院,還是不好意思給齊長順潑冷水,想到這裡,他就默不作聲地跟在齊長順的後面走進了病房。
病房裡,早就有兩個醫護人員圍着一位年長一點的大夫等在那裡,彭長宜到了後,醫護人員圍着他折騰了幾分鐘,結論很快就出來了,上呼吸道急性感染,影響到了聲帶,致使發聲出現障礙。
沒得說,立即輸液消炎。
醫生走後,老顧幫彭長宜換上了病號服,彭長宜就一頭躺在病牀上,覺得渾身的關節都痠痛,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很快吊瓶就掛在頭頂,他的手就被一雙柔柔的小手擺弄着,胳膊上勒上橡皮帶,輕輕地,浸着藥水的棉籤在手背上滑動,他知道接下來就該扎針了,彭長宜很少有頭疼腦熱的時候,也很少有來醫院的時候,上次胃疼,應該是他第一次來醫院,他不怕輸液扎針,但卻非常恐怖打針,那種預知、等待的疼痛非常恐怖,所以小的時候,他從不帶女兒去打防疫針。
很快,胳膊上的綁帶被撤了下來,他睜開眼,歪過頭一看,才知道已經紮好了,沒有感到疼痛,一位戴着口罩、頭戴護士帽的小護士正在聚精會神地看着藥液的流速。
彭長宜頭有些疼,就閉上了眼睛。又過了一會,那個小護士出去又回來了,就聽老顧問道:“還要打針?”
一個女孩子柔聲說道:“退燒的。”
打針!彭長宜立刻就睜開了眼睛,就見剛纔那個護士手裡舉着一支注射器,注射器的針頭上頂着一支小空藥瓶,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兩隻黑黑的靈動的大眼睛,彭長宜似乎見過這對眼睛,很清澈,也很好看,讓他想到了丁一。
小護士見他盯着自己看,以爲他害怕,衝他笑了一下。
彭長宜仍然盯着她,指指她手裡的注射器,又指指自己。
護士摘下口罩,又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輕聲說道:“是退燒針。”
這時,齊祥從外面進來,說道:“退燒針,我讓加的,不然燒糊塗了。”
彭長宜聽了後,就衝齊祥瞪着眼,有心想說:你以爲在飯店呢,說添兩菜就添兩菜,這是在醫院,有隨便添針的嗎?但是他發不出聲音,只是衝着他瞪眼睛。
齊祥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跟那個護士說:“打呀,愣着幹嘛?”
護士又笑了,她看着彭長宜說道:“沒事,我打針不疼。”
齊祥也說道:“小陳打針是最不疼的,我試過,你也試過,上次你胃疼住院那次,就是她負責給你扎針。”
小陳沖他調皮地笑了一下,示意彭長宜側過身。
彭長宜無奈,只好側過身,上面的手扎着針,旁邊的老顧伸出手就想幫彭長宜,就見那個小護士輕鬆地扒下了他的褲子,將消毒棉籤放在彭長宜的屁股上。
彭長宜正在發燒,冰涼的棉籤捱到他的皮膚,使他激靈了一下。涼棉籤擦了幾下,又換上了一個更涼的棉籤,又擦拭了幾圈後,小護士這才抖腕將針頭又快又準地刺入他的肌肉裡。
開始,彭長宜沒有感到疼痛,但在進針的時候他感動了疼痛,閉着眼,呲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