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皺了皺眉,就不再理他們了,開始跟吳冠奇說話。
呂華想了想,覺得還是自己歲數大,而且比他們兩個跟舒晴熟些,他就開開門出去了。到了走廊,他小聲問服務員,說道:“剛纔那位女士是不是去了洗手間?”
服務員說:“是的。”
呂華就在走廊裡來回溜達,他等了舒晴很大一會,舒晴才從洗手間出來,呂華髮現她的眼睛紅潤,眼睫毛也是溼潤的,就知道她吐了。他看着走過來的舒晴說道:“怎麼樣?”
舒晴揉着眼睛,說道:“我……”
呂華知道她不好意思說自己吐了,就說道:“也許吐出來會好受些。”
舒晴說:“是,我採取非常手段,強迫吐了出來,不然非得暈倒不可。你們天天這樣喝嗎?”
呂華說:“彭書記說了,喝酒,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呵呵,他怎麼這麼多的歪理邪說呀?”
“你以爲吶?”呂華說道:“以後,你慢慢就知道了。老寇對他有一句評價最中肯,說他是不按常理出牌,如果跟他耍個心眼什麼的,除非他裝傻充愣,不然,任何人都耍不過他。”
“他那麼聰明?”舒晴問道。
“都不能用聰明來形容了。”
“那用什麼?”
呂華神秘地說道:“一個字:鬼。”
“哈哈。”舒晴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麼厲害?”
“就這麼厲害,不信,你慢慢檢驗他吧。”
他們倆個一前一後進了包間。就見彭長宜已經掛了電話。見他們進來了,說道:“舒書記,還喝嗎?”
舒晴趕緊擺手。
彭長宜笑了,說道:“老呂啊,一會我同學吳冠奇來,這樣,你們有事就回去,沒事的話願意留下來侃會也行。”
呂華表現出一個秘書長應有的素質,他立刻說道:“老吳吃飯了嗎?”
“沒有,要是吃飯就不給我打電話了,他是故意來這兒蹭飯吃的。”
呂華說:“那我重新去安排。還在這屋子裡吧?”
沒容彭長宜回答,寇京海就說道:“回來,別忘了這是在開發區,輪不上市委領導去安排這事。”
呂華笑了,平靜地說道:“我去叫服務員收拾桌子。不搶你的馬屁。”
舒晴笑了,感覺基層的同志還是很幽默的。
呂華出去就叫來服務員,除去把沒喝就酒剩下後,其餘的東西全清理了出去。
他們便離開餐桌,來到了旁邊的休息區,彭長宜沒有立刻坐在沙發上,而是看着他們,繼續說道:“這樣,要不你們都回去吧。忙碌一天了,就我一個人閒,我陪他吃點飯就帶他回去休息。”
呂華說:“我今天閒了一天了,我沒事。”
寇京海說:“怎麼也得陪着老吳喝兩杯再走啊。不耽誤你們倆敘舊。”
彭長宜笑了,說道:“我們倆能敘什麼舊,他只是把這裡當做了一個歇腳的地方。老呂留下吧,你們就都回去吧,辛苦一天了,別都耗着了。”
市委書記發了話,曹南也就說道:“那也行,別說,我還真有事,明天侄女出嫁,我這當叔叔的怎麼也得提前去看看。”
彭長宜一聽,說道:“你怎麼不早說,快走,快走吧。”
曹南說:“我跟老寇坐一個車來的,老寇,你怎麼着?”
寇京海說:“我倒是沒事,既然領導往出攆我,我就跟你一塊回去吧,有呂大秘在這兒就行。”寇京海又跟呂華說道:“我走時安排好,其它的你就不用管了。”
呂華說:“多謝寇主任。”
寇京海看了彭長宜和舒晴一眼,就跟曹南走了出去。
舒晴見他們都走了,就說道:“彭書記,我讓老顧送我回去吧。”
彭長宜說:“老顧在哪兒?”
舒晴眨巴着眼睛,說道:“沒跟你來嗎?”
彭長宜說:“我自己開車來的,你要是沒事的話,一會咱們一塊回去。對了老呂,怎麼不給舒書記安排輛車?”
呂華說:“我安排了,舒書記堅持不要。”
彭長宜說:“那怎麼行,亢州沒啥好車,但車還是有的,這樣不公平。”
舒晴說道:“我出去就跟呂秘書長要車,很方便的。我來就是學習來了,作用微乎其微,亢州肯接納我,我就很感激了,哪能再給你們找麻煩?”
彭長宜感覺這個舒晴做人很有分寸,也很低調,就說:“那還行,這要是傳回去,大家會對亢州有微詞的,我還是那句話,儘管沒有好車,但車還是有的,老呂,下來安排這事,人家舒教授是T恤咱們,不想給基層添麻煩,但是咱們也要知道怎麼做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好的,週一我就安排。”呂華衝舒晴說道:“我挨批評了吧。”
舒晴不好再推辭了。
這時,彭長宜的電話再次響起,就聽彭長宜說道:“貫奇,到哪兒了?”
吳冠奇說:“我到了你說的飯店門口了。我說,你怎麼不到門口迎接我?”
“哦,對不起,慢待吳總了,既然你已經到了門口,還是直接上來吧,我在樓上的門口等你吧,你移步上樓吧。”
舒晴感覺彭長宜在對朋友的稱呼上也很有意思,比如剛纔對自己,什麼時候稱呼自己爲舒教授,什麼時候稱呼自己爲舒書記,都是隨着他的心裡變化和變化的。對他的這個同學也一樣,正經八本的時候叫貫奇,這樣顯得親切隨和,想調侃人家的時候,就稱呼吳先生,想嘲諷人家的時候就稱呼吳總。
呂華聽彭長宜這樣說,就趕緊走出門去迎接吳冠奇。
彭長宜掛了電話後,也站到門口,看着樓梯處。
舒晴的頭有些暈,她本想跟曹南他們一起離開,但顯然現在是走不了。
這時,就聽到了咚咚的上樓的聲音,呂華上前說道:“吳總好,彭書記正在等你。”
“哈哈,呂大秘好,他當然要等我了,因爲朋友比國王重要。”吳冠奇的大嗓門就傳了過來。
舒晴一聽,感覺這個吳冠奇有點意思,朋友比國王重要,這話是伏爾泰說的。這應該是個有意思的企業家。
彭長宜說道:“人家是天鵝,我這隻癩蛤蟆可是不敢癡心妄想啊。”
吳冠奇說道:“是誰說過,想不到是不行的。
彭長宜趕緊制岔開了話題,說道:“羿楠怎麼樣?”
吳冠奇想了想說道:“哦,她呀,又有喜了。”
彭長宜驚訝地說道:“啊?這麼快?”
吳冠奇看着說:“你啊什麼樣?難道你懷疑我老吳的能力嗎?”
“不是不是。”彭長宜趕緊說道:“我的意思是說這麼快就有第二胎了,我說,你這可是違法啊?”
“大不了交罰款就是了。”吳冠奇不以爲然地說道。
“我們國家的基本國策,都是讓你們這些有錢人給破壞了。仗着自己有的是錢,多生,偷生。我告訴你,回頭我就跟老康說,讓他狠狠地罰你。”
“哈哈,我會將功補過的,不然,幹嘛這麼積極地籌劃電腦城。”
“原來你是在跟政府交換條件呀?”彭長宜瞪着他說道。
“我說,你說得那麼露骨幹嘛呀?”吳冠奇也瞪着他說道。
彭長宜也認爲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一時竟然有話說不出了。
是啊,曾幾何時,一提到超生,人們首先會想到那些生計艱難的“游擊隊”;時移事易,近年來,新富階層漸成超生主力軍。“遊擊時代”的超生是“暗箱作業”,“特權時代”的超生是“明刀明槍”,這個問題,在亢州,在全國各地都有。
對“特權超生”,公衆非議已非一日,計生委官員、人大代表等也數次批評。可問題是,官員超生尚有黨紀與行政處罰,富人超生,用什麼來“嚴懲”?這的確是現階段在計劃生育過程中出現的新問題,而且頗具挑戰性。
彭長宜知趣地不再跟他探討這個問題,說道:“貫奇,那塊地皮準備過了兩會就開始公開招標,你準備的怎麼樣了?”
吳冠奇說:“老同學,你真的不想讓那塊地被拆老闆拿去嗎?”
“真的。原因我不便再跟你解釋了。”
吳冠奇喝了一口水,說道:“這樣做的話,你評估過自己的政治風險嗎?”
“什麼風險?我是照章辦事。”彭長宜不以爲然地說道。
吳冠奇笑了,說道:“好了,別賭氣了,要知道,你可以跟任何人賭氣,唯獨不能跟你的上司賭氣。”
彭長宜說道:“你想遠了。”
吳冠奇說:“老同學,我沒想遠,這個問題你好好想想吧,不可貿然行事。我參與競爭沒有問題,問題是你自己不要受到什麼影響纔是。”
彭長宜看着吳冠奇,仗着酒勁,認真地說道:“你什麼意思?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吳冠奇笑了,說道:“好了好了,這個問題下來再談,我建議,你別年前招標了,年後再說吧。年後可以更從容一些,你們政府官員對於那些一些未決的事情,不是都習慣往後拖嗎,拖,是你這個級別官員的行政藝術,往往事情不拖到最後關頭,你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彭長宜笑了,說道:“貫奇,我現在真是爲百姓、爲同僚,爲各行各界的人士慶幸,幸好你沒有進入行政領域,不然,得有多少人被你算計了啊。”
“彭長宜,我說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還不全是爲了你考慮嗎?”吳冠奇急赤白臉地說道:“我不知道那塊地是個寶嗎?我巴不得拿到手,掙個鉢滿盆溢,還不是怕你政治前途受到影響,進而影響我以後發財嗎?我是跟你想保持一個長久的關係,你說是利益關係也好,但是我想讓這種利益關係細水長流,細水長流的前提就是你要安全,安全懂嗎?我不會讓你爲我辦出格的事,但總比我跟不認識的人打交道強吧,你也一樣,如果你跟不瞭解的人辦事,你心裡就會沒底,就會處處防備他,跟我,你不需要。這就是機會成本,懂嗎?你這傢伙還反過來奚落我。”說完,吳冠奇把身子扭到了一邊。
彭長宜是誰呀?他豈不知他們彼此關係的性質!他之所以看重吳冠奇,就因爲吳冠奇非常明白該跟彭長宜保持一個怎樣的距離,明白他們該保持一個怎樣的關係,他絕少給彭長宜找麻煩,絕少讓彭長宜勉爲其難去做一些事情,他今天說的話,儘管是以“氣憤”的名義說出的,但兩人彼此都十分清楚。
現在就有那麼一些僞學者們,閒得沒事幹,把企業家跟政治到底保持一個怎樣的合適距離當做一個學術命題來探討,有的文章列舉了范蠡、胡雪巖等,也例舉了當代許多案例,但彭長宜多這些不以爲然,因爲這個距離沒法界定,甚至沒有定式,凡是能當做課題研究、能形成文字的東西,都被囿於一個框架裡了,真正的答案,從來都是深藏在每個人心中的。
吳冠奇有老謀深算的一面,有企業家的趨利本性,有同窗的情誼,當然,他還有一個戰略家的遠見,那就是他的“細水長流”的理論。這個理論,完全暗合了彭長宜的從政理念,也是部長最初灌輸給他的思想。所以,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接觸,吳冠奇也摸準了彭長宜的脈搏,他從來不對彭長宜有過分要求,因爲他知道,彭長宜有自己的原則,他不會爲了金錢或者友誼而出賣他的原則,這一點,他早已領教過了。對於彭長宜,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吳冠奇也是投資,他不希望彭長宜走偏,自己也絕不能把彭長宜帶偏,他瞧準了彭長宜,他要跟彭長宜建立一種新型的、健康的官商關係,而不是官商勾結。官商勾結的關係都不會長久,甚至還會相互連累,最後殊途同歸。
彭長宜笑了,他給吳冠奇倒滿了水,說道:“我不是奚落你,我是真心的慶幸,如果你搞行政工作,大家都會多了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因爲你剛纔說得太對了,說道我心裡去了。我彭長宜從來都不會說違心的話,我的確是這麼想的。你選擇了搞企業,這太好了,對於我來說是大幸。”
吳冠奇白了他一眼,端過水杯,喝了一口,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無論如何,我認爲不該拿那塊地,你別往了,俞老闆的背後是嶽市長。別到時你頂不住,我也跟着你一塊丟人現眼。”
彭長宜腰一挺,說道:“你什麼意思?不相信我?”
“我對你個人的能力從不懷疑,我不相信的是會有許多事情之外的因素。你難道就有十分的把握?”吳冠奇看着他說道。
“我沒有。”彭長宜老實地承認。
“這不結了?”
“但我還必須要這麼做。”是啊,他必須這麼做,有的時候,即便是局,也要做得跟真的一樣,儘管彭長宜知道,最終,這塊地歸俞老闆的可能性非常搭,但還要跟真的做下去。只不過他不能什麼事情都跟吳冠奇說那麼清楚。
吳冠奇看着他。
“我們都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工作了,就等着兩會過後開始招標。”彭長宜固執地說道。
吳冠奇搖搖頭,說道:“這不是你的性格。”
“我什麼性格?”彭長宜故意眯着眼說道。
吳冠奇衝他笑了笑,說:“你在我的印象中,是可以和彭大將軍媲美的,甚至就是彭大將軍。他有一句著名的詩句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彭長宜豈能不知道“山高路遠溝深,大軍縱橫馳奔。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的詩句?但現實中,真敢立馬橫刀的,恐怕下場只有一個……
“當然,我吳冠奇是不會眼睜睜地讓你去當先驅者的,因爲我的確想細水長流。”
彭長宜笑了。
他們沒有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也許,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吳冠奇突然轉了話題,說道:“對了,那個小護士我聽說出國了,你怎麼搞的?”
彭長宜還沒有從剛纔的話裡反應過來,吳冠奇就又拋出了這個問題,他一下子垂下頭,衝他一擺手,說道:“如果是我好兄弟,以後給我記住,這輩子在我面前不要提跟她有關的任何事。”
吳冠奇見彭長宜說話表情嚴肅,一點都不像開玩笑的樣子,知道他很陳靜的關係出現了問題,就打住了話頭。不再說什麼了。
夜裡,彭長宜趟在牀上,腦中放着電影,放着幾個跟他有關的女人的電影。說來也怪,這個時候,他居然想到了一個人,榮曼。
自從上次在北京發生那件事後,榮曼曾經給彭長宜打過一個電話,但是彭長宜沒有接,以後,榮曼再也沒有跟他聯繫過。即便市裡開會,要求企業一把手參加的情況下,榮曼也沒有露過面,都是派代表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