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豔陽高照。
天氣盡管已經漸漸寒冷,楓林鎮黨委書記高潔的辦公室,依舊大開着窗戶,木板門倒是關上的。高書記端坐在辦公桌後,伸出一隻嬌嫩潔白的小手,慢慢翻閱着擺放在面前的一份報表。
副鎮長範鴻宇同志則坐在高書記的對面,有滋有味地抽着煙,很愜意的樣子,坐姿也不是那麼端正,看上去,範副鎮長整個人都是歪在椅子上的。
說起來,範副鎮長對高書記不是那麼尊重啊。
高書記秀美的雙眉,卻慢慢蹙了起來,擡起頭,望向範副鎮長,有點不悅地說道:“範鎮長,怎麼第三季度的財政情況這麼糟糕,赤字也太高了吧?”
高書記正在翻閱的,是楓林鎮第三季度的財政報表。
報表上很清楚地顯示,今年第三季度,楓林鎮財政總收入三萬五千多元,和去年同比增加百分之兩百二十五。似乎很值得振奮,一個季度的財政收入,就相當於去年全年財政收入的總和。但是且慢,同期財政支出,則是十三萬六千元,和去年同比增加了十倍都不止,財政赤字高達十萬元之巨。
楓林鎮歷史上,從來沒有這麼花過錢。
“要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這已經算是非常節儉了。”
範副鎮長依舊抽着煙,隨口答道,語氣相當的輕鬆。
範鴻宇同志,現在已經是楓林鎮事實上的鎮長。高潔名義上書記鎮長一肩挑,但鎮政府的絕大部分事務,一股腦交給了範鴻宇,高書記很少過問。這個只要看一下副鎮長的分工情況,就很清楚了。
在範鴻宇的分工範疇內,開篇第一句話,就是協助鎮長管理鎮政府全盤工作。在具體分工欄目內,更是“露骨”,舉凡鎮長該管的工作,範鴻宇基本上全部分管,一項不漏。
財稅這一塊,更是標註得非常清楚,直接向範副鎮長負責。
其他分管財稅的副書記和副鎮長,都說了不算,財政支出,非得範鴻宇同志親筆簽字,才能生效。哪怕分管副書記在黨委班子的排名,更在範鴻宇之前,也無濟於事。
單是這一項,就已經完全說明了問題。
當然,這個分工,也不是一次性搞定的,經過了很多回的“乾坤大挪移”。高潔一點點將鎮長的工作,移交給範鴻宇。
對於這兩個小娃娃的“卑鄙手段”,鎮裡的其他領導同志,不是沒有察覺,也不是沒有異議,甚至還公然在黨委班子會議上提出過不同意見。
鎮政府的工作,應該至於鎮黨委的領導之下,這是毋庸置疑的。
黨的領導,不能不要。
既然如此,範鴻宇同志儘管是副鎮長,但同時還是鎮黨委委員,必須要服從鎮黨委的統一領導。某些工作,如果是副書記和副鎮長同時分管,原則上,副鎮長要向副書記負責,而不是反過來。
現在倒好,副書記要向副鎮長負責了,簽完字不算數,得送到範副鎮長那裡去確認。
這不合乎組織原則。
說白了,高潔和範鴻宇這麼搞,就是“私相授受”。
高書記從善如流,虛心接受同志們的意見,沒有再這麼“明目張膽”的弄,而是以鎮長的名義,委託範鴻宇同志代爲處理某些工作。
反對者沒話說了。
政府管理序列之內的工作,原則上鎮長可以委託給任何一位副鎮長負責處理。也沒有要求說某個工作鎮委副書記簽字之後,必須要送呈範副鎮長審閱。只要下面的同志願意執行就行了。
關鍵是,下面的同志未必有這個膽量。
高潔和範鴻宇,就以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手法,漸漸將鎮政府的大權,移交到了範鴻宇手裡。
“鴻宇,你得小心一點,這麼大手大腳地花錢,寅支卯糧,萬一到時候出了問題,就有麻煩了。”
高潔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從範鴻宇出任副鎮長到現在,五個多月時間,鎮裡的各項工作,算得井井有條。工業園區第一期工程的建設,已經竣工。飲料廠和五金廠於上個月相繼投產。電子廠也正在進行生產線的最後安裝調試和員工培訓工作。令和繁的要求是,最遲春節前後,電子廠就要出成品,明年全面打入市場。
這幾個工廠在建期間,基本上都是投入,本身沒有產出,但對於增加鎮裡的財政收入,卻已經開始顯現效果。飲料廠和五金廠投資五十萬人民幣,電子廠更是投資四百萬港幣,對於楓林鎮而言,是大得不得了的工程。前期建設工作,肯定要帶動周邊產業發展。鎮裡分一杯羹,十分正常。不然,今年第三季度,也不可能有三萬多元的財政收入。
如果擱在往年,鎮裡這就算“發財”了,幹部職工不但工資獎金能夠按時發放,肯定還能有些福利。但大夥都沒有這種奢望,誰叫現在鎮裡管財政的是範副鎮長呢?
這位小同志實在太會花錢,財政收一萬,他先就給花出去五萬都不止了。
錢不夠怎麼辦?
找銀行借。
銀行爲什麼會借給他?
有抵押!
範鎮長直接將銀行的行長拉到楓林來,指着正在興建之中的工業園區,牛皮哄哄地說:“這就是錢!”
要是咱楓林鎮還不起,這兩個工廠就歸你們銀行了!
銀行行長一見這架勢,二話不說就給貸款。
範鎮長這樣的“闊佬”來貸款,你都不給,你那款子,還打算給誰?
如此這般,兩個工廠都還沒產生任何直接效益,範鎮長便前前後後從銀行貸出來二十多萬,一轉手就全給花沒了!
也沒人管他。
高潔不管。
據說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其他人不敢管,也管不了。
範鴻宇要是會鳥你,纔有鬼了!
這人不知道有多拿得定主意,認定了要去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聽了高潔的勸告,範鴻宇就有點鬱悶,說道:“不要說寅支卯糧,我連辰糧都恨不得給支了。咱楓林就是臺五十年代出產的舊機器,這三十幾年,大夥只顧着用,從不管修,都快老掉牙了,到處都是毛病。前幾個月一場大雨,幾乎毀掉一半的水庫山塘,不整修行嗎?不整修,明年要是再大雨,全完蛋。要是不下雨,一樣完蛋!”
第三季度支出的十三萬多元,範鎮長几乎全都用在整修水利之上了。本來鎮裡打了個報告,請求市裡撥款修葺山塘水庫,市裡給了可憐兮兮的兩萬塊錢。說起來,這也不能怪市裡,市裡一樣有難處。今年的春汛,遭災的可不止一個楓林鎮,全市都受災,到處都伸手要錢善後。市裡也沒栽搖錢樹,變不出那麼多錢來。
範鴻宇索性找銀行貸款,一口氣把全鎮存在安全隱患的山塘水庫都整修了一遍。
“這事,還沒弄完。這兩個月只整修了山塘水庫,引水渠都還沒動。必須要搶在開春之前,把引水渠也都整修一遍,不然明年春播就要抓瞎了。還有種牛種羊的引進,也得抓緊辦完。明年,養殖業要在全鎮鋪開,這個不能含糊。我估摸着,過年之前,最少還得找銀行弄二三十萬,才能勉強夠用。”
範鎮長說着,將菸蒂在面前的菸灰缸裡熄滅了。
這個菸灰缸,等於是給範鎮長專用的,高潔不喜歡男同志在她辦公室抽菸,範鴻宇是唯一的例外。不管高書記如何的批評教育,範鎮長死不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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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書記無可奈何,也只能由得他去。
不管怎麼說,人家一副鎮長,包攬了鎮長的活,甚至連鎮委書記的活,都幹了一多半,也該有點特殊待遇。
但範鎮長這話,還是將高書記嚇住了,忍不住就嚷嚷起來:“三十萬?你有沒有搞錯啊?今年咱們前前後後在銀行已經貸了二十來萬,這再貸三十萬,明年真還得起?飲料廠和五金廠的全部資產,也才五十萬,難道明年真把這兩個工廠賠給銀行?”
範鴻宇不由笑了,說道:“書記大人,這你就計算失誤了。現在倆工廠值五十萬,明年至少也該值五百萬。可惜銀行的行長同志,和我的認知有點出入。不然,我還真想直接貸兩百萬出來,把全鎮的主幹線都翻修一遍。這事,最遲拖到明年開春,就必須要辦。否則,又跟不上形勢發展了。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啊!”
高潔不禁滿眼小星星。
她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每次只要跟範鴻宇談起鎮裡未來的發展之路,範鴻宇就跟她以“大躍進”的語氣說話,好像楓林鎮轉眼之間,會變成一座超級大金礦,只管彎腰撿錢就行。
“範鎮長,咱們能不能不要這麼樂觀?”
稍頃,高書記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
“姐,這已經是最保守的估計了……咱們手頭,可遠遠不止一個飲料廠和一個五金廠。電子廠馬上就快投產了,還有其他幾個工廠,最遲明年就能開工。你可不要小看我領那四萬塊錢獎金的號召力。我估計,很快就會有更多的小工廠冒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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