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玖在家裡吃完晚飯,坐在客廳沙發裡,準備看青山《新聞聯播》和央視《新聞聯播》。如果晚上沒有應酬,《新聞聯播》是必看的。
他老婆沒有照慣例給他沏一杯熱茶過來,躲在臥室裡和人講電話。
好像飯還吃完,這女人就躲進臥室裡去了。
兒子一吃完飯就拿着籃球跑了出去。上初中的半大小子,正是喜歡運動的時候。
陸書記在外邊威風凜凜,衆星捧月,貌似在家裡,沒人將他當回事。
陸玖倒也習慣了,也沒打算自己去倒茶水。
老婆煲完電話粥,總也得出來的。
這女人一天到晚就是和人煲電話粥,要不就是打牌,好似比他這個縣委書記還忙。明明對官場上的事情一知半解,偏偏還喜歡談論“政治”。倘若是和別人“談政治”也就罷了,她偏偏喜歡和陸玖聒噪。陸玖有時候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也有點不勝其煩。
沒那個天分,你就乖乖打牌好了,裝什麼“專家”?
老婆這個電話打的時間不短,青山《新聞聯播》開始好幾分鐘,臥室門才“吱呀”一聲響,陸玖的老婆關秀麗從裡邊走了出來,滿臉興奮之色,笑哈哈地說道:“大新聞大新聞,特大新聞。”
陸玖瞥她一眼,淡然說道:“誰家小孩又鬧離婚了?”
關秀麗嘴裡的所謂特大新聞,無非就是這樣子的。發生在縣委大院的家長裡短,她倒是清楚得很。
“鬧什麼離婚啊?你是不是一天到晚就在想着要和我離了,把陳霞那狐狸精娶進門?嘿嘿,陸書記,你想都別想。你要真敢這麼幹,我就拿硫酸潑那狐狸精的臉。不信咱們試試?”
關秀麗嘴角一撇,不屑地說道。
不過聽上去,語氣還是很愉快的,和平時談到陳霞的時候,神情不大一樣。
陸玖“哼”了一聲,懶得理會。
這女人年輕的時候,倒還溫柔賢惠,隨着他的地位日漸高升。就越來越張狂跋扈了。不過關秀麗也有一樣好,只在家裡罵“狐狸精”,在外邊從來不這麼說,也懂得維護自家男人的臉面。
總算還沒有蠢到家!
“喲,生氣了。罵到你的心肝寶貝了是不是?陸書記,我跟你說,不管是陳霞還是別的狐狸精,只要他們懂規矩,不來破壞我的家庭,我就能容忍她們……怎麼樣,我夠大度吧?”
關秀麗的心情好像特別好。依舊笑嘻嘻的,泡了一杯熱茶,給陸玖端過來,挨着他身邊坐下。滿臉愉悅之色。
陸玖反倒有點奇怪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問道:“怎麼啦?打牌贏了很多錢?”
其實家裡不缺錢,關秀麗和大院那些家屬打牌。也都玩得不大。這女人卻偏偏一副財迷的樣子,只要贏點錢。就高興得什麼似的。陸玖好生不解。說起來,這也是陸玖不大瞭解女同志的心思,女人哪怕身家億萬,打開飲料看到“再來一瓶”都會高興好一陣。
不在乎錢多錢少,在乎那種佔便宜的感覺。
“贏什麼錢啊?我今天沒去打牌……咦,不對啊,你難道還不知道這回事?”
關秀麗詫異地望着陸玖,比陸玖還奇怪。
發生在縣裡的大事,縣委書記不知道,她這個書記太太倒先知道了。
陸玖便很不耐煩地說道:“有事說事,別囉裡囉嗦的,影響我看新聞。”
“切!陸玖同志,我看你這個縣委書記真不用當了,這麼重大的新聞,你居然不知道?告訴你吧,謝厚明和李文翰離婚了!”
關秀麗得意洋洋地說道。
“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
陸玖不由蹙起了眉頭。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了……就今天下午,縣公安局把葛大壯抓起來了,隔離審查。聽說他問題嚴重得很,又是貪污又是受賄,又是作風問題,還包庇他弟弟葛二壯那個流氓團伙,還有在派出所刑訊逼供什麼的,反正罪名一大堆。就剛纔,謝厚明氣得在辦公室摔了好幾個杯子,還把李文翰叫過去,結果李文翰一走,又摔了一個杯子。我說這李文翰是怎麼回事?膽子忒大,竟然敢抓謝厚明老婆的親戚?”
關秀麗便嘰嘰呱呱的,播報重大新聞,將電視機裡播音員的聲音全壓了下去。
陸玖頓時愣怔了一下。
這事,他還真不知道。
“怎麼回事?”
“就這麼回事啊。謝厚明和李文翰鬧崩了,難道不是好事嗎?這老傢伙,自從你到雲湖之後,他就沒消停過,明裡暗裡和你作對。嘿嘿,沒想到他也有今天!大快人心吧?”
關秀麗興高采烈的,比打牌贏了錢還高興。
陸玖的眉頭緊緊蹙了起來,沒有關秀麗想象中的那麼興奮。
“我看啊,李文翰這也是忍無可忍了。人家當公安局長好幾年了,謝厚明就是死死霸着政法委書記的位置不放。你看看咱們旁邊這幾個縣,哪還能找到一個正科級的公安局長?人家都說,李文翰就是個兒皇帝,謝厚明纔是公安局的太上皇。這回,李文翰終於要給謝厚明一點顏色看看了。好事啊……”
關秀麗也不去理會陸玖的神色,自顧自展開了“分析推理”。
陸玖不理她。
她懂個屁!
真正死死壓着李文翰的,不是謝厚明,是她老公陸玖。
這些事,陸玖從來不跟關秀麗扯,沒的拉低了陸書記的智商。
“哎,不對啊,陸玖,爲什麼沒人跟你彙報這個事?”
關秀麗腦子一轉,終於抓住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陸玖瞥她一眼,淡然說道:“行了,你去打牌吧,別在這煩我,讓我靜一靜。”
關秀麗撇了撇嘴,輕輕“哼”了一聲,隨即站起身來,順手拿起她的小挎包,一扭一扭出門去了。女人就是這樣,“新聞熱度”一般只能維持三分鐘,眼見陸玖並未和她一樣興高采烈,頓時就興味索然。
還是打牌來得舒服。
關秀麗一出門,陸玖便起身進了臥室,關上門,拿起了牀頭櫃上的電話,撥打了陳霞的傳呼。關秀麗說了,這事是今天下午發生的,他和秘書都在會議室開會,沒人及時向他彙報,倒也可以理解。但陳霞也不向他彙報,那就不對了。
大約幾分鐘之後,電話響了起來。
“嗯。”
陸玖接起電話,用鼻子“嗯”了一聲。
陳霞在那邊淡然說道:“謝厚明和李文翰鬧矛盾了,今天下午,李文翰讓葛大壯停職,隔離審查,交代問題。根據現在的情況來看,葛大壯的問題確實很嚴重,真要是全都落實下去,不死也脫層皮,沒個十年八年,他出來不了。”
“這事我知道,關秀麗剛剛跟我講了,她說是重大新聞。”
陸玖說道,語氣還是很平淡,不過話裡的意思,陳霞自然明白——這樣重大的事情,居然是我老婆向我“彙報”的,陳主任,你在幹嘛?
陳霞輕輕一“哼”,說道:“你一開完會就直接回家,我敢跟你家裡打電話啊?你不怕吵架,我還怕呢。我又不是潑婦!”
陸書記,你老婆纔是潑婦,我怕她,行不行?
你不好給我家裡打電話,那你可以給我秘書打電話,讓他轉告我。
不過這話,陸玖沒有說出口來。
不知爲什麼,陸玖總覺得對陳霞有所虧欠。陳霞和他相好,很少向他提什麼條件要求。甚至縣政府辦公室主任這個職務,都是陸玖主動給陳霞安排的,不是陳霞自己要的。陳霞越是這樣“懂事”,陸玖就越覺得“不好意思”。
這手段,比那些哭着喊着主動要好處的女人強得太多了。
陳霞好處得最多,陸玖還覺得虧欠她!
“這情況,有點不大對。你怎麼認爲?”
陸玖沒有在“及時彙報”的問題上多所糾纏,直接開始切入“技術層面”。陳霞和關秀麗一樣,也喜歡分析官場上的“彎彎繞”,但很明顯,陳霞的水平比關秀麗高得太多,往往能夠給陸玖提供很有價值的參考意見。這也是爲什麼陳霞不主動要求,陸玖仍然安排她出任縣政府辦主任的原因之一,可不僅僅是因爲陳霞在牀上表現出色。
“不是你讓李文翰這麼幹的?”
陳霞在電話裡反問了一句。
無疑,陳霞抓住了真正的重點。李文翰背叛謝厚明,一定要有過硬的理由。他倆本是一條戰壕裡的戰友,沒有足夠大的利益,李文翰不會這麼幹。
在雲湖縣,能夠開出讓李文翰心動不已條件的人,並不多。
陸玖無疑是其中之一。
“不是。”
陸玖很肯定地答道。
陳霞就不吭聲了。
不是陸玖,那就只能是範鴻宇。
陸玖問道:“上次去省裡,李文翰和你們一路去的?”
“嗯。不過李文翰開完會,第二天就回來了。當天晚上,我們都住在溫泉賓館,範鴻宇和那個令和繁談話談到很晚。”
陳霞言簡意賅地答道。
陸玖立即問道:“那還有一個晚上呢?”
“不知道。”
陳霞實話實說。
“很好,這一招我倒是沒有想到。”
稍頃,陸玖輕輕舒了一口氣,冷冷說道,眼裡閃過一抹冷厲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