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同志,開什麼玩笑?”
愣怔稍頃,郭清華怫然不悅,盯了蕭寒月一眼,很不高興地說道。
我們市委書記,市長,市委副書記一起,鄭重其事來幫他們兩個縣解決矛盾,結果你跑出來,跟這個範鴻宇一起,跟我們講法律,講辦案?
你逗我們玩是不是?
郭清華從來沒有正二八經將蕭寒月當作是班子裡的同志看待,而是將他當作了下屬。
蕭寒月就有點爲難地說道:“郭市長,如果受害人確實造成了輕傷,那就是刑事案子了……法律上的輕傷,和我們日常生活中認爲的輕傷,不是一個概念。”
這個解釋,是必須要加上去的。
法律意義上的輕傷,其實已經很嚴重了。斷幾條肋骨,法律上也只認定爲輕傷。法律意義上的重傷,那就是缺胳膊少腿,離死不遠的意思。
而在郭清華他們眼裡,恐怕輕傷的含義,就是切菜切到手的意思,有什麼關係?
裘灝明馬上說道:“是不是輕傷,誰知道?”
裘灝明不是郭清華,他是“當事人”,已經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了。範鴻宇明顯早就做好了這一手準備,關鍵時刻,以刑事案子爲由,直接抓人。抓住了就不放!
只要裘立行,呂婷都留在雲湖,主動權就始終抓在範鴻宇手裡,裘灝明變成完全只能被動挨打,沒有一點還手之力。
範鴻宇倒是不急了,身子微微往後一靠,淡然說道:“如果裘書記信不過雲湖醫院的鑑定結果,可以由市裡醫院派專家去做鑑定嘛。”
“當然要由市裡醫院派專家去做鑑定。”
裘灝明毫不客氣地說道。
一直默不作聲,面無表情的陸玖,嘴角忽然微微翹起,閃過一抹譏諷的笑意。眼看着裘灝明一步一步掉進範鴻宇挖好的坑裡。還在那裡聲色俱厲,陸玖實在有些忍不住。
別看裘灝明當上縣委書記時的年齡,足足比陸玖大了十歲,卻並不意味着裘灝明的仕途之路,比陸玖坎坷。事實上,有郭清華關照,裘灝明的仕途,一直都比較順暢。在齊河市也算是一把角色。
而陸玖三十八歲當上縣委書記,卻是全靠自己搏殺,鬥爭經驗遠在裘灝明之上。
比如範鴻宇挖的這個坑。陸玖就絕不會跳進去。
裘灝明這草包,上了範鴻宇的當!
範鴻宇笑而不語。
郭清華狠狠瞪了裘灝明一眼。
裘灝明猛然醒悟過來,自己被範鴻宇坑了。要求市裡的醫院派人去給呂婷做什麼傷情鑑定,事實上就是順着範鴻宇的思路在走。只要市裡醫院的醫生鑑定呂婷確實是受了輕傷,那這就是板上釘釘的刑事案子!
裘立行非抓不可。
只要裘立行被抓起來不能放掉,無論裘灝明如何上躥下跳,都註定落了下風。
你跳什麼跳呢,裘書記?
你侄兒還不是被抓起來了!
裘灝明最多能讓他的侄兒受到的懲罰輕一點,但就整件事而言。範鴻宇則是佔據了完全的上風。事實證明,範鴻宇那兩巴掌甩對了,裘立行也抓對了!
但事已至此,裘灝明空自氣得吐血。也難於反悔。
當着市委書記市長說出來的話,可不能就這樣再吞回去。就算譚啓華郭清華不說什麼,範鴻宇也絕不會答應。
現在範鴻宇佔着理,譚啓華和郭清華都不好再強迫他。
撇開範鴻宇前省府一秘的大牌子不談。就算僅僅只是莫平和雲湖之間的爭執,市領導表面上也得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郭清華也特別鬱悶。他特意叫裘灝明來和範鴻宇“當面對質”,本來就是想要給範鴻宇一個下馬威。結果裘灝明這個草包,把一切都搞了個亂七八糟。
像這樣尖銳對立的官場博弈,豈容當衆犯錯?
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錯誤,都會被對方一把揪住。
鄭美堂輕輕咳嗽一聲,挺了挺身子。
大家便意識到,鄭副書記有話要說了。
鄭副書記就是這樣,無論什麼時候,一定要擺擺譜。
“這個事,莫平的幹部在雲湖縣境內處理問題,雖然有些不妥合適的行爲,由雲湖政法機關來處理,不妥。範鴻宇同志是當事人嘛。是不是需要立案調查,我認爲應該由市裡來決定。寒月同志,你們市局接手這個事,先把裘立行弄到市局來控制,市裡馬上派法醫去雲湖,給那個呂婷做鑑定。”
鄭美堂的遣詞用句,都很注意,並沒有順着範鴻宇的話說這是個刑事案子。鄭副書記絕對不能再上當,跟着範鴻宇去給此事“定性”。
而鄭副書記的語氣,亦是毋庸置疑。彷彿他說出來的話,就是命令。
眼下,譚啓華擺明要看戲,兩不想幫,由得郭清華裘灝明去和範鴻宇對掐;因爲裘灝明的關係,郭清華也不能赤膊上陣,以市長的權威強壓範鴻宇低頭。那就只能由他鄭書記來拍板定奪了。
應該說,鄭美堂在省委大機關混了那麼多年,在這些官場小手法方面的拿捏,火候還是很老到的,知道在什麼時候跳出來顯擺自己的威風最合適。
果然,他這番話一說出來,郭清華臉色頓和,裘灝明也暗暗向鄭副書記投出感激的目光。
既然裘灝明自己上當,跳進了範鴻宇挖的坑,那就只能退一步想辦法了。不管怎麼說,裘立行不能留在雲湖,留在範鴻宇手裡,任其拿捏。搞到市裡來,範鴻宇就鞭長莫及。
範縣長再牛逼,也只能在雲湖縣耍威風,在市裡還談不上有什麼根基,料必他的手插不進市裡的政法系統。
只要能把裘立行洗乾淨,這個事就不至於太被動,裘書記的臉面多多少少還能保住三分。
鄭美堂這番話,居高臨下,站在了理上。
蕭寒月無可抗拒,只得點頭,說道:“好的,鄭書記。”
範鴻宇也沒有出聲反對。
“還有啊,莫平縣局那個曾巖,讓他們回莫平去,總呆在雲湖也不是個事。灝明同志,你要多教育他們,以後要講究個工作方法,要接人可以,事先和雲湖的同志商量一下嘛。現在引起那麼大的誤會,啊,連譚書記和郭市長都驚動了,太不像話。這種人,該批評批評,該處分那就要處分,絕不能含糊!”
卻是在裘灝明面前,端起了領導的架子。
剛幫了裘灝明一個大忙,這時候端端架子,完全應該,在心理上,徹底壓倒裘灝明。省得鄭書記登上市長寶座之後,這些人自恃資格老,不服管束。
“是的是的,鄭書記,就按鄭書記的指示辦。”
裘灝明一迭聲地說道,不敢稍有不恭之意。
不愧是袁書記的大秘書出身,就是厲害,三言兩語,就將事情擺平了,那個囂張跋扈的範鴻宇,也一個屁都不敢放。
範鴻宇確實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他已經將呂婷的情況都說得清清楚楚,然而到目前爲止,這幫道貌岸然的市委領導,硬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認真深入瞭解一下呂婷的情況。在他們眼裡,裘灝明那個混賬透頂的侄兒,裘灝明縣委書記的臉面,遠遠比呂婷那樣的普通民婦重要得多。
市委副書記如此,市長如此,市委書記亦復如此!
一股深深的厭倦感,忽然之間,涌上了範鴻宇的心頭。
失望!
真的很失望!
難道泯滅良知,是側身官場的必備條件嗎?
不過範二哥可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他骨子裡頭浸淫的就不是愁緒,而是鬥志。厭惡感,無力感稍遜即逝,隨之騰騰而起的,是熊熊的鬥志。
想用官場規則來壓服範鴻宇,門都沒有!
得了裘灝明的奉承,鄭美堂頗爲滿意,笑了笑,望向譚啓華,說道:“譚書記,請你指示。”
你鄭書記都已經拍板了,“當事雙方”都沒有表示反對,還請譚書記指示個什麼?
顯擺麼?
譚啓華瞥他一眼,隨即正襟危坐。
大夥便又都挺直了腰桿。
見了這般情形,譚啓華的心情略略有所好轉。不管怎麼說,在座每一位都還清楚,誰是齊河市委書記。
“既然這個事,有可能成爲刑事案件,那就必須認真對待,好好查一查。我們黨的宗旨,是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以前是這樣,現在更是這樣。寒月同志,你們政法機關要拿出個章程來,動作要快,認真把這個事情調查清楚……這個事,必須按時向我彙報。”
譚啓華很威嚴地說道,雙目望向蕭寒月,炯炯有神。
這個事,從頭至尾譚啓華就沒有打算偏向哪一方,但進度卻必須親自掌控。畢竟真正的“當事雙方”都不是普通的角色,不能造成失控的情形。
市委一把手沒有掌控全局的能力,那還行?
“是,譚書記。”
蕭寒月乾淨利落地答道。
對蕭寒月的態度,譚啓華表示滿意。
“老裘,陸玖,小范,你們回去之後,各自做好乾部們的思想工作。這個事,低調處理,誰也不要張揚。有什麼好張揚的?丟臉嘛!”
譚啓華滿臉嚴肅。
“是,譚書記。”
裘灝明,陸玖,範鴻宇三人一齊答道,也是乾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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