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甫畢,李天然手一揚,很輕鬆地抓起沙發邊擱着的一個黑色密碼箱,在空中劃過一道瀟灑的弧線,無聲無息地擱在茶几上,打開來,裡面是滿滿一箱子百元大鈔。
“範書記,這裡是五十萬現金。”
範鴻宇的雙眼也是微微一眯。不經意間,李天然就在他面前露了一手,並且十分帥氣。五十萬現金,加上密碼箱,總重量當接近十公斤。任何一個成年人都可以提得起來,但像李天然這樣,隨手揚起在空中劃一道弧線,點塵不驚地擱上茶几,別的不說,這臂力相當驚人,對力度的拿捏更是精準至極。而且相比李天然的身材,他的雙手顯得頗爲修長。
傳聞之中,李天然特別能打,尤其善使刀。看來這個傳聞也不是完全無稽。在冷兵器之中,刀和劍有着明顯的區別,劍爲兵中之王,招數輕靈飄逸,難以捉摸。刀爲兵中之霸,要求力大招沉,霸氣四溢。
李天然手臂修長,臂力過人,最起碼具備了成爲一等刀客的基本條件。
對於範鴻宇的驚詫,李天然盡收眼底,又不徐不疾地從密碼箱的小袋子裡拿出一本存摺,說道:“這存摺裡也是五十萬,由範書記自己選擇。如果覺得現金不大方便,可以換成存摺。”
九十年代前期,銀行卡尚未流行,存摺也無需實名制,倒是給行賄受賄者提供了莫大的方便。
“範書記,除了現金,我還有一個建議,範書記可以擁有大富豪一成的股份。沒到年底,大富豪的管理人員會將各位股東應得的紅利按時撥到賬上。按照去年的情況來看,大富豪每年淨利潤不少於四百萬。”
範鴻宇輕輕往後一靠,正眼都不瞧那一箱子現金,更不去瞧那個存摺一眼,淡然說道:“李先生認爲我很愛錢嗎?”
李天然微微一笑,說道:“範書記,這跟愛不愛錢沒關係,而是你需不需要的問題。範書記這麼年輕就身居要職,我相信個人操守肯定是極好的。但是我同樣相信,範書記肯定也有要用到錢的地方。範書記,衆人皆醉我獨醒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望,現實之中是很難行得通的。就算你可以清廉自持,你的同事,你的上級不一定能夠做得到。要想步步高昇,除了努力工作,埋頭苦幹之外,必要的人脈關係也是要搞好的。如果是我,我會選擇大富豪一成的股份,這是一個長久的經濟來源。有了這個來源,範書記在縣裡,必然可以做到清廉正直,無慾無求,同時又有必要的活動經費。”
“一舉兩得。”
李天然很肯定地說道,似乎拿得定範鴻宇一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李先生說的都很有道理,不過我國有句老話,不知道李先生聽說過沒有?”
李天然雙眉一蹙,問道:“什麼老話?”
“道不同不相爲謀!”
範鴻宇淡然說道。
“李先生,咱們易地而處,你覺得,你會答應這些條件嗎?”
李天然慢慢將裝滿現金的密碼箱合上,嘴角一翹,浮起一絲淡淡的譏諷,說道:“範書記,不必拒絕得這麼快。我知道範書記對我不信任,這也很正常,畢竟我們還是頭一回見面。範書記可以回去好好想想……三天,我給範書記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內,我保證你們的銷售公司不會出任何問題。三天之後,我們再談,如何?”
範鴻宇就笑了,望着李天然那張淡定到十分的臉,說道:“李先生,我從來沒小看過你,沒小看過任何人。但是我依然要告訴你,你什麼都保證不了。我是黨的領導幹部,在這個國家,我只相信上級黨組織的保證。其他任何人,任何勢力,都不足掛齒。”
李天然眼角的肌肉抽動起來,不住地抖。
範鴻宇繼續淡然望着他,沒有絲毫要退縮的意思。
“而且,李先生可能不瞭解我的性格,我最煩的就是被人威脅。江口,並不是你說了算。”
範鴻宇的語氣依舊平靜,就好像在述說着一個理所當然的事實,並無絲毫誇大之意。
李天然笑了起來,邊笑邊拿起面前一支抽了幾口的雪茄點燃,含在嘴裡,吐出幾口煙霧,輕聲問道:“那範書記今天爲什麼要來赴約呢?消遣我?”
範鴻宇也點起一支菸,問道:“想聽真話?”
“當然。”
“我有點好奇。”
李天然微笑點頭,說道:“我可以把這個當成是某種誇獎嗎?”
“算是吧。如果有關你的那些傳聞是真的,哪怕只有一部分是真的,我都覺得,李先生是個人物。儘管談不上有多了不起,至少算個狠角色。這麼多年,各種各樣的犯罪分子,我見過不少。但像李先生這樣的,我以前還真沒怎麼接觸過。”
範神探以前在雲湖縣,着實抓過不少犯罪分子,其中頗有窮兇極惡之徒,也有流氓幫派的頭目。但云湖縣的流氓幫派,不管是論規模還是論檔次,自然無法和眼前的李天然相提並論。
不過範鴻宇的言辭,已經沒有多少客氣之意,直稱李天然是犯罪分子。
李天然沒有計較,就當沒聽見,問道:“除了好奇,還有其他原因麼?”
“當然還有其他原因,不過李先生沒有必要都知道。”
李天然哈哈一笑,目光已經變得如刀鋒般銳利陰冷,直掃過來:“範書記,你知不知道,其實你已經惹惱我了。不管你在青山是多麼了不起,在這裡,在江口,惹怒我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範書記是不是覺得,我肯定不敢動你?”
“那倒不一定,李先生不妨試一試。”
範鴻宇依舊好整以暇,波瀾不驚。
他既然敢到這裡來“談判”,自然不可能任何防備都不做。李天然固然是個好手,範鴻宇又豈是好相與的?
李天然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頭,骨節發出輕微的爆響,眼角跳動得更加厲害。
整個包廂,忽然變得死一般寂靜,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
李天然的右手握成拳頭,握緊,片刻之後,又緩緩張開,眼角也不再跳動了,冷淡地說道:“可惜啊,現在不是十年前。如果是十年前,我敢保證,範書記不可能走出這間包廂。”
範鴻宇淡淡一笑,說道:“十年前,你也不可能有這樣的包廂。”
“不錯,你說得很正確。十年前,我只是剛剛來到江口的一個流浪漢,社會最底層的小混混,沒人瞧得起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發誓,所有曾經在我面前高高在上的傢伙,我都要把他們打倒,踩在腳下,一直踩到爛泥巴里面,永世不得翻身。我做到了。範書記,你很成功地激起了我的鬥志。男人,有時候是需要對手的。咱們還是照原意,我仍然給你三天的考慮時間。三天之後,如果你願意和我談,我不介意你今天的失禮。如果你還是不願意跟我合作,那咱們就好好玩玩吧。我希望你是個好對手,不要讓我失望。”
“三天?”
範鴻宇笑着搖搖頭。
“李先生對自己還真是相當自信。好,那就這麼說定了,三天爲期。三天之後,見個分曉。”
“好。”
李天然微微頷首。
“李先生,再見。”
“範書記好走,不送。”
範鴻宇起身離去。
李天然死死盯着範鴻宇挺拔的脊背,右手處寒光一閃,悠忽之間又不見了。如果有高速攝影機就能拍到,剛纔出現在李天然右手處的寒光,其實是一柄鋒銳無比的小刀。
“天哥,談得怎麼樣?”
範鴻宇離去不久,麥軍師便亟不可待地推門進來,張口問道。
李天然靠在長沙發裡,大口抽着雪茄。
麥軍師眼神往茶几上一掃,看到那個密碼箱和旁邊的存摺,頓時臉色就沉了下去,說道:“怎麼,軟硬不吃?”
“對,他要和我打賭?”
“打賭?打什麼賭?”
麥軍師莫名其妙。
李天然笑了起來,淡淡說道:“他要跟我比一比,看看在這江口市,到底誰說了算。”
“什麼?”
麥軍師愣住了,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一般。
“他瘋了?”
李天然搖搖頭,忽然問道:“老麥,你覺得,除了羅老省長,他是不是還有其他關係戶?”
“這個,應該沒多大可能吧?如果還有其他厲害的關係戶,幹嘛不搬出來?真要是像羅老省長在位時那麼有份量,我們也得考慮考慮。”
麥軍師想了想,搖搖頭,說道。
李天然蹙眉沉思起來,稍頃,說道:“老麥,我總覺得這個年輕人不簡單,他那個鎮定的樣子,不大像是裝出來的。”
“那,我們是不是讓一步?”
老麥立馬說道,也有點擔憂起來。近幾年,還真的很少在李天然臉上看到這種神情。
“讓一步?”
李天然鋒銳的眼神,悠忽掃了過來。
嚇得老麥縮了縮脖子。
“他想玩,那就陪他玩玩吧。年輕人,總是要受些教訓,腦子纔會清醒。到時候,不信他不跪着來求我!”
李天然嘴角又浮起一絲冷酷的笑容。
老麥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處升騰而起,半個字都不敢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