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桂馬的婚禮嚴格說來,可以算是舉行了兩次。
一次是在光枝的老家,在那裡舉行了傳統神前式的婚禮,然後就回了東京辦喜宴,順便舉行人前式婚禮儀式——他和光枝當着所有來賓的面宣讀結婚誓詞,請所有親朋好友見證他們成爲相伴一生的人,然後接受衆人的祝福。
基本上,用時半小時就可以開吃開喝了。
所以,相比於僅限於兩個家族參加,祝酒就要338次的神前式傳統婚禮,人前式婚禮更簡潔也更熱鬧,也更適合快節奏的大都市,目前在東京很流行,很受年輕人的喜愛。
起碼不拘束,沒那麼多條條框框,隨意了許多,甚至服飾可選擇的範圍都能大不少,比如今天就有很多來賓穿了黑色或白色的服飾,這要放在神前式婚禮中是有些失禮的。
千原凜人就很喜歡這種高效又快速的婚禮模式,看着白木桂馬牽着光枝的手在臺上深情致辭,嘴裡忍不住嘖了一聲,下意識的看了寧子一眼,而寧子和他心有靈犀,幾乎同時望向了他,但溫婉一笑後,小聲耳語道:“凜人君不要做夢了,我們不可能這樣的。”
“什麼意思?”
“我們家是大寺廟呀,我結婚肯定是要舉辦佛前式婚禮的,就和我父母一樣。”寧子笑得更開心了,“你想象不到的繁瑣,全套流程下來要四天半,到時有你的苦頭吃。”
這特麼的……
千原凜人這纔想起來自家女友出身於一個歷史悠久的曰本佛門支派,想來結婚肯定是在廟裡,八成還要進行“古流儀式”,弄些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東西,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曰本佛前式婚禮漸漸採用的人越來越少不是沒原因的,估計一般新人都受不了。
他一肚子槽吐不出來,但他還是輕輕握住了寧子的小手,微笑道:“沒關係,只要不打算讓我當和尚,我都能忍。”
想要有所得,就要有所付出,爲了滑滑女友,四天半不算什麼。
寧子感受到了他的心意,笑得更開心了,但沒再說什麼。
她對採用什麼婚禮模式其實是無所謂的,她本性上不是個固執的人,旅行結婚都行,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不聽家裡的話了,但千原凜人心思不在這些事上,很少考慮婚禮啊孩子啊這些,她卻心裡很明白——情況已經完全變了,他們結婚是不可能像白木桂馬這麼簡簡單單就了事的。
如果他們的婚訊現在傳出去,整個關西都有可能震動起來,大量和白馬私募利益糾葛越來越深的流派、家族甚至政治黨派都會蜂擁而至,而就憑這些人,她媽媽也不會允許簡單念一下結婚誓詞就結束,必然要大操大辦一場。
甚至,她的婚禮可能會成爲白馬私募向外界展現凝聚力,乃至彰顯實力的一個好機會,已經不再是單純兩個人或是兩個家庭的私事——她相信千原凜人也就是還沒開始考慮這些,要是他開始考慮了,八成也會贊成麻煩一些,大操大辦一場。
這明顯會對他的事業有幫助,也會對更多的人有利,他一定會這麼做的。
不過她也不是太在意,千原凜人尊重她、體諒她、關心她,哪怕有些時候表現得有些笨拙,但心意是真誠的,她完全能體會得到,心裡其實有點小幸福。那她也願意努力回報這份小幸福,好好照顧他、陪伴他,無論將來如何,無論有多麻煩,都願意和他共同面對。
人生中,能遇到這樣一個人已經很難很難了,而人生嘛,就該且行且珍惜,永遠也不要錯過。
她沒再說什麼,只是輕輕反握住了千原凜人的手,望向了禮臺上興奮的滿面紅光的白木桂馬以及顯得很嬌羞的光枝,換了個話題,輕聲問道:“凜人君,他們會幸福嗎?”
她和白木夫婦不熟,最多隻能算是泛泛之交,但此情此景之下,她還是希望他們能獲得幸福,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只是她可沒有能看破時間迷霧的本事。
不過她覺得自家男友有,她的心思其實很敏銳,總覺得自家男友好像可以預知未來,只是她個人涵養極好,往往看破不說破,從沒有提過,免得男友爲難,甚至被迫撒謊,但現在她很希望能從男友這裡得到一個這對夫婦肯定會幸福的答案,忍不住就問出了聲。
而千原凜人想了想,微笑道:“會的,應該沒問題。”
白木桂馬性格綿軟,心思細膩,但在關鍵時刻也有不錯的決斷力,頗爲有擔當,能說得上一聲是可以承擔重任的人,是一個有責任感的男人,而光枝的話,可能因爲成長家庭的原因,她更貼近村姑的形象,勤勞、話不多、很怕給人添麻煩以及你讓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哪怕超出她能力範圍了,她也會老實去幹,然後老實等着捱罵——不罵不行,你不罵她就會惶恐不安,束手束腳,覺得世界好像哪裡都不對了。
等狠狠罵她一頓,至少給她幾個嚴厲的眼神,她就放心了,接着老實幹活,一切如舊。
他和這對夫婦接觸比較多,覺得依他們的性格,在一起應該可以幸福,至少他們的選擇都沒有錯——婚姻和戀愛是兩碼事,戀愛也許只有幾年幾月甚至幾天的時間,不合則分,不存在什麼道德問題,但婚姻是要承諾一輩子的,和一個沒有自知之明、不知分寸或是不懂事,沒長大,甚至三觀有問題的人在一起,非常痛苦。
到時,要麼毀諾食言自肥;要麼,就得忍着,顧及這顧及那,痛苦不堪——成了兩難的選擇了,智者所不取,所以才需要格外謹慎。
千原凜人的思想還是比較老派的,他更希望向合適的女性做出承諾,而不是爲了所謂的愛情或是荷爾蒙,爲了一時腦袋發熱就搭上了一輩子——比較功利的婚姻觀,但從這個角度來看,他覺得桂馬和光枝婚後絕對能過得不錯,起碼不會吵得不可開交。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白木桂馬比較有錢。他這六七年發展得相當順利,無論是作爲分集編劇還是作爲主創編劇,收視成績都很不錯,分到了相當大一筆版稅分成,而且沒事還經常改編一下千原凜人的劇本當成小說出版,雖然僅是執筆,署名還是千原凜人,但千原凜人可沒有虧待手下的習慣,一貫主張勞有所獲,他確實沒少賺。
他現在的年收入大約在四千萬円左右,而在東京,八百萬円的年收入已經是相親市場的搶手貨了,他能一個頂五個——貧賤夫妻百事哀,他這收入,幸福的機率肯定比大多數人要高不少。
千原凜人望着自己職場上的第一位部下,那個當初村上伊織丟給他用來打雜的助理編劇,很堅定地給出了一個幾乎像預言一樣肯定的答案,內心頗爲欣慰——也許他的到來改變了白木的命運,不然也許白木桂馬都可能不會和光枝有交集,但好歹不是壞事。
所以,白木君,一定要幸福啊!
…………
簡潔又明快的婚禮儀式結束了,接着就進入了喜宴環節,和華夏風俗差不多——人家跑來捧場了,還個個都送了份子錢,那是必須好酒好肉管飽的,不然實在說不過去,真就成了吝嗇鬼了。
白木桂馬收入高,也不像近衛瞳那麼愛花錢,六七年換了三輛車後傻了眼,整天腆着個臉吃師父的。他積蓄頗爲豐厚,根本不差錢,把招待標準定得很高,弄了一個很西化的自助餐會。
高聳的香檳塔就有三座,一直疊到都快頂到水晶大吊燈的底端了,侍應生取香檳都得搭個三角高梯子,而像什麼俄國的黑海魚子醬、法式的肥鵝肝、意大利豬拱出來的松露、曰本的現捏壽司,林林總總,五花八門,檔次相當不錯——真是良心新郎,份子錢全貼進去了不說,估計自己還要再掏一大筆。
近衛瞳第一時間就溜了,還把聖子也拉走了。她有自己混的小圈子,趕着去吹牛皮,而美千子站在冰激凌機和現烤牛排之間就走不動路了,而千原凜人則在接受新郎新娘的祝酒。
白木桂馬爲了克服存在感太弱的問題,在下巴上留了一撮很奇怪的小鬍子,看起來有點像一隻年輕的山羊——沒什麼用,兩三個人時還好說,人多一開會,他往裡一坐,人又沒了。
光枝則穿着白色帶錦鯉紋的和服——人前式,不用穿白無垢的。她恭恭敬敬倒了酒,然後捧給老公,而白木桂馬接過酒後,再雙手捧着遞給千原凜人,神情有些激動,“千原老師,感謝您對我們多年以來的照顧,請您喝了這杯酒,祝您和白馬小姐也能心想事成,幸福快樂。”
千原凜人接過酒一飲而盡,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是我該謝謝你,這些年辛苦你了。”
“哪裡的話,我跟您學了很多,能有今天……”白木桂馬今天情緒比較激動,畢竟他是真喜歡光枝,而且他覺得今天才是他真正的婚禮,能讓親朋好友以及師長見證了他的幸福,感覺滿足了人生一大心願,但說着說着又有些哽咽了。
他是很想成爲千原凜人的弟子的,在《世奇》時期就這麼想了,可惜千原凜人一直拿他當同事看待,沒當他是小孩子,根本就沒往那方面想過,結果就……沒結果了。
現在幾乎已經永遠不可能了,現在他再抱有這種想法,很容易給人想攀高枝的想法,只能把這份遺憾永遠埋藏在心底。
也行吧,人生沒有十全十美,他也就只能這麼想了,僅就是終成眷屬了太過興奮,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奢望更多而不可得,突然就遺憾了。
千原凜人沒搞懂他在想什麼,只是覺得有些奇怪,沒想到娶老婆竟然能激動成這樣,都快哭了,真是令人難以想象。他趕緊緩和氣氛,“好了,白木君,別激動,以後只要好好對待安東……好好對待她就好,幸福還在後面等着你們呢!”
白木桂馬很認真地保證道:“是,我會的,千原老師,我一定會以您爲榜樣,好好珍惜光枝醬,您只管放心就好。”
這……
千原凜人一時有些無言以對,就他這種一週三天不着家的樣兒,離好男人差着十萬八千里呢,一般也就只能嘴上說說自己是五好男友,根本當不了榜樣!
說真的,女朋友到現在都沒夜裡拿枕巾勒死他,真就是女朋友個人修養特別好了,真的該感謝岳母大人從小教得好——女友真乃良配是也,順便感謝岳母不殺之恩!
他斜眼看了看寧子,看她眯着眼兒在掩口笑,心裡有點虛,趕緊打了個哈哈就轉向了光枝,岔開了話題,很認真道:“對了,光枝桑要是哪天要是想再出來工作,隨時可以回關東聯合。”
他總覺得光枝因婚隱退不太合適,畢竟這麼任勞任怨又聽話的小秘書不好找,沒了非常可惜,但光枝可不這麼想——她辭職是父母的要求,要她別壞了家風,當好白木桂馬的賢內助,不過其實她也是想辭職的,只是以前不敢。
和千原凜人一起工作壓力很大,他只要進入工作狀態了就會板着一張死人臉,目光極具壓迫力,對時間要求又緊,恨不能讓手下穿着旱冰鞋滑來滑去。
這麼一天兩天還好說,但兩年多,差不多一千天下來,她都開始做噩夢了,經常半夜驚醒,以爲千原凜人又在催着要什麼文件了,光着身子就往牀下滾,狼狽得要命。
但她也不敢去申請調崗或是辭職,主要是她心裡超級怕千原凜人,見了他話都說不太囫圇,根本不敢拿他當調崗或辭職的理由。
哪怕她在關東聯合也是個小傳奇,曾經是村上常務手下唯一的課員,被強迫去拍過《攝像機不能停》,成了當紅一時的小成本電影女主角,更是因此結識了意中人金龜婿,最後更是成了局長大人的首席小秘書,位卑而權重,被關東聯合好多女性職員暗中嫉妒運氣逆了天——經歷很傳奇,但沒一樣是她主動想去做的,當時也沒人徵求她的意見,把她抓了就拿去用了,只是當時她也不敢反對。
她早就想辭職了,雖然千原凜人從來沒虧待過她,她的薪水雖低但實際收入很高,高到以前根本想象不到,但她還是準備回家吃老公了,就當個快快樂樂沒壓力的家庭主婦。
而現在千原凜人很誠懇地希望她將來再想工作了就回關東聯合去,她還是不敢拒絕,只能深深鞠了一躬,“是,我知道了,感謝您這麼費心爲我着想,我將來一定會好好考慮的。”
當然,說是這麼說,打死她也不回去了,給千原凜人當秘書就不是人乾的活兒——就算真需要再出來工作,她寧願去餵豬也不去當那個秘書,實在心累。
千原凜人欣慰一點頭,滿意了,覺得自己真是良心上司,思慮真是周全到無敵了,這才笑道:“好了,今天你們忙,就不要管我了,趕緊去祝酒吧!”
白木桂馬現在也是製作局內的大編劇,紅人一個,今天到場祝賀的人確實多。他猶豫了一下,帶着歉意說道:“那怠慢您了。”
千原凜人笑着擺擺手,“自己人,不用這麼客氣,快去忙你們的吧!”
白木桂馬帶着光枝又好好客套了幾句才接着去祝酒,而千原凜人帶着寧子接着和別人應酬。這種事是免不了的,好在他日常看起來就超嚴肅,一般人沒有三兩三也不敢往他身邊湊,等村上伊織帶着西島瑠美過來時,乾脆就沒人再來找他寒暄了。
寧子看了看村上、西島兩人,點頭微笑致意,然後鬆開了挽着千原凜人的手,輕笑道:“我去看看千早,她好像吃了好幾杯冰激凌了。”
千原凜人笑着點了點頭,由着寧子去找美千子了,而村上伊織和西島瑠美也含蓄笑着目送寧子離開,接着笑容齊齊一斂,西島瑠美更是直接向千原凜人彙報道:“臺長派和報社派的中層幹部都沒有到場。”
千原凜人環顧了一下華麗的大廳,在人羣裡分辨着人頭,目光也冷了幾分,問道:“一個也沒來嗎?在製作局任職,和白木君相熟的也沒來?”
“一個也沒有。有十餘人託人送了賀禮來,但人沒到場。”
千原凜人面色更冷峻了,緩緩點着頭感嘆道:“大家都是些消息靈通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