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覺得,容隱的話中是有話的。
可一深想,又會覺得很奇怪。
他的心上人,不可能是她。
他們才見過幾次,總不能幼年的時候,他就對她有了感情罷栩?
而且,聽紫卉說起他心上人的時候,她便曾以時間來推測過。
那人,必定是他在邊境六年的時間裡,所遇到過的女子。
而那女子,絕無可能是,她。
男人擡頭看了一眼江雪玥。
江雪玥手裡只端着一碗清粥,他眸色微動,並不言語。
江雪玥卻是半俯着身子,將手裡的粥水遞與容隱。
她看了他一眼,見他面色寡淡如常,沒有多少情緒,不由垂下了眼睫,“殿下,用午膳罷。”
男人沒有接,而是問她,“鍋裡沒有米了?”
江雪玥一愣,下意識的擡眸看他。
沒有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她只能開口回道。
“鍋裡還有米。”
“你打算不用午膳?”
“……要用午膳的。”
“嗯。”容隱聽不出情緒的應了一聲,卻是道,“那爲何只有一碗粥?”
三日來,江雪玥都是一手捧着自己的膳食,一手捧着他的膳食,就今日,她只拿了一碗,還是遞與他的。
既不是揭不開鍋,沒吃食,她亦不是不吃,爲何只取一碗?
難道說,鬧了一次矛盾過後,她連與他一起用膳的心情,都沒有了麼?
江雪玥眸色微閃,隨口道上一句,“是這粥太燙手了,雪玥怕粥水不小心灑出來燙到手,這才只端了一碗。”
男人面色稍霽,接過江雪玥手中的粥水。
他用白瓷湯勺,繞着碗的邊緣淺淺的盛起一口,放入嘴中,咀嚼了幾下。
江雪玥剛要出去,自行拿過一碗粥水。
卻見他忽然皺了皺眉頭,面色有些怪異,她心下一跳,張口就問,“很難吃麼?”
男人的眸光掃了她一眼,並未答話,反問道,“這粥水,是你煮的?”
江雪玥面色有點訕紅。
她頗有點不自在的,捋了捋垂在臉頰邊的散發,勾到耳後。
“那個,老婆婆說她想煮清粥吃吃,我看煮粥水好像很容易,便跟着學了點,我……我知道我廚藝不好,所以是先讓婆婆試吃過,纔給殿下端進來的。”
江雪玥咬了咬脣,有點小心翼翼的問,“殿下覺得,很難吃麼?”
男人繼續沉默,並不言語。
只是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一瞬不瞬的,凝着她看。
江雪玥也不知是在急什麼。
她突然從他的手裡,奪過湯匙,盛起一口粥水來喝,咀嚼了幾下,清淡香甜。
蹙起了眉,她喃喃的道了一句,“明明感覺還可以啊……”
她咬脣,擡眸,欲要與容隱說,給他盛一碗老婆婆做的粥水。
豈料,偏在此時,容隱卻是伸出手,從她的手裡,奪回了湯匙。
他低垂着眼眸,用湯匙撥弄着粥水,“本王沒說不好喝。”
江雪玥的眼瞳倏地掠過一絲笑意。
很快,快的興許她自己都不知覺。
然,下一秒她卻是後知後覺的記起,那湯匙上有他的口水。
現在也有了她的口水。
她的臉刷的一下俏紅。
見容隱盛起一口粥水,便往口中送去,她本能的伸出手,想要阻止一下,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便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就着她剛纔吃過的那個地方,送入了口中。
然後,男人看着她,還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味道,的確很好。”
不知是否是江雪玥,自己太過齷,齪。
tang
還是容隱那句話,實在是容易含沙射影。
聽他說的這句,江雪玥想到的,竟不是粥水的味道不錯,而是想到了自己的……味道不錯。
江雪玥感覺臉頰驟然滾燙。
連着耳根子也是灼熱的不行。
她有點慌也有點亂的丟下一句,“我我……雪玥先出去盛點粥水喝,殿下請慢用。”
言罷,她有點落荒而逃似的,疾步走出了房門。
男人平淡的黑眸,注視着她離去的背影,眸色閃過一絲愉悅戲謔的光芒,涼薄的脣角,亦是一點一點,無聲翹了起來。
……
…………
午膳過後,江雪玥出去洗碗和採藥,老婆婆在邊上跟着她磕叨。
老頭手裡拿着幾味草藥,身子半倚在,容隱住的小屋子的門前。
他朝他擡了擡下巴,笑的一臉燦爛,“怎麼樣小子,你家小娘子煮的粥水不錯罷?”
容隱淡淡微笑,“人比粥好喝。”
老頭微愣了一會,待明白容隱的話中之意後。
老頭嘖嘖幾聲,搖搖頭道,“小娘子會栽在你小子手中,看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見容隱脣角微揚,老頭忍不住打擊道,“不過,照我老頭的火眼金睛來看的話,小娘子的心,似乎還沒有完全放在你身上,她的傷都不願給你包紮,反倒願意給另一個男人包紮,哈哈……”
然而,預期之中的怒氣沒有看到,容隱反而是低低笑了一聲。
他忽然問了老頭一個,與次無關的問題,“爺爺該是帝京人罷?”
老頭脣角張狂的笑意微斂。
他眉毛一挑,回問,“何以這麼說?”
“口音。”
容隱只回了兩字。
老頭的口音,是純正的帝京口音。
所謂,鄉音無改鬢毛衰,人的模樣會變,性情也會變,口音卻是極難改變的。
這一點,誰也無法去辯駁。
老頭的蒼老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草藥。
他眸色微閃,哈哈一笑,道,“你這小子,心思倒是細,老頭我的確是帝京人。”
容隱也笑,脣角弧度清淺,“不知爺爺,可是三十一年前,才從帝京,搬遷,來到此處的?”
似是聽到了什麼較爲敏感的字眼,老頭的面色微變。
沒有開口說話。
容隱穩穩的在牀榻上打坐,低沉的聲音,從小屋內飄入老頭的耳裡。
“三十一年前,天陳國當今國母,懷胎十月,卻是因高齡產子,性命堪憂,於是,當今太后火速急昭太醫,前來助產。
皇子平安降世,不足一月,便被當今天子立爲太子,這自是天陳國的大喜事,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他頓了頓,視線凝向老頭。
男人的神色平靜,薄脣再次輕啓,字字句句,極爲清晰。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當年助產的太醫,卻是在太子,尚未被立爲太子之前,便以家中母親重病爲由,辭去了官職,此後,再無音訊。”
“這有什麼,說不定那太醫,的確是家中有事,辭去官職,也無可厚非。”
“或許是如此。”
容隱笑,眸色微深,“爺爺見多識廣,今日聽晚輩與內人爭吵,得知晚輩身份,爺爺尚能從容不迫,依舊不卑不亢,與當年助產的太醫,倒是頗爲相似。”
當年那位太醫,醫術高明,堪比他的酒鬼師父。
但因爲實力過人,性子也是高傲的很。
之於一些流派,他不願同流合污,在太醫院,受盡了白眼。
後因救了老皇帝看上的女人,也就是後來,入住錦華宮的秦貴妃一命,被提拔爲太醫院院士。
皇后產子後,他還曾因大喜,而跑到御書房外,手舞足蹈的告知老皇帝,皇后產下的,是皇子,絲毫沒有尋
常太醫的冷靜與鎮定。
自然,敢闖御書房的人,其人自是勇氣可嘉,常人,可沒有那種膽量。
屋子裡靜寂無聲。
手中撥弄着草藥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老頭眸中的神色,亦驟然冷卻下來,
他問容隱,“小子,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容隱忽然淡淡的笑了。
他的笑,包涵了太多。
給人一種,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一般的感覺。
運籌帷幄,氣定神閒。
老頭神色微動,便聽他道,“我們,會盡快離開,不會給爺爺和婆婆,添麻煩的。”
老頭的面色又是一變。
他的目光,投向坐在牀榻之上的男人,沉默半晌,才牽脣笑道。
“你這小子,心思深得很,繞來繞去說了一堆,就爲了探出老頭我的身份,如今還買起乖來,怎麼,想討老頭我的同情心?”
他挑着眉梢,眉飛色舞的哼了一聲,“討得老頭的同情心,亦不是什麼難事,但當年的事情,老頭我還是不會告訴你的。”
容隱笑容如初,並未接話。
老頭卻是憤憤的哼了兩聲,“你這小子套出了我的秘密,難道你就不怕老頭我,在你的藥裡下毒?”
容隱的聲音篤定,“不怕。”
“爲什麼”?”
“因爲,你不會。”
容隱此話,並不是說,老頭不會下毒。
而是,他不會去下毒。
老頭下意識的,摩挲了幾下手裡的草藥。
凝着容隱傾城如畫的容顏,他的眼神微有閃爍,突然有點好奇,容隱到底都知道了些什麼。
“聽你這般說,莫不成,你知道緣由?”
容隱對老頭笑笑,漫不經心的迴應。
“晚輩不知。”
聞言,老頭掀了掀眼皮,他手中倏地捏緊了草藥,轉身就要走。
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終究是停了步子,嘆了口氣,他道。
“那丫頭,生的着實像極了她的母親,老頭初始以爲,你們是夫妻,現在看來,原來不是。
不論如何,有一番話,老頭想告訴你,若你做不到真正的保護她,你就不要娶她,因爲皇家人,她註定,碰不得。”
也因爲,她若成了皇家人,定然是,命不久矣。
興許,她的下場,會比當年的冷華蘭,還有慘烈幾分。
容隱收了笑,他看着老頭轉身的背影,張了張口,說了句什麼,卻沒有發生任何的聲音來,眸中的光似寒似暖,看不分明。
……
…………
江雪玥和容隱,尚未打算從這裡回到帝京,卻是有人,從帝京尋來了此處。
那人一襲淡藍色的衣着,手握着長劍的劍柄,眸色清淡。
待有人從屋裡出來的時候,他迎上去,便見一清秀女子,從屋中探首。
女子眸有驚色,微微詫異的喚了他一聲。
“千霧?”
千霧手持劍柄,拱手朝江雪玥頷首行禮,“玥兮郡主。”
……
江雪玥將千霧引進屋裡。
千霧一見着坐着的容隱,便立即單膝下跪,低垂着腦袋,態度極爲恭敬。
“主子,屬下失職,竟愚笨無知,等天黑才知主子不見,與主子失去了聯繫,還請主子懲戒。”
懲戒?
這話說的,會不會有點重?
畢竟,說也不知道,半路會殺出那麼多的刺客來。
江雪玥看了看跪着的千霧,又將視線,投向容隱,想聽聽,他會如何說。
容隱閉着眼養神。
他
看也沒看千霧一眼,態度甚是隨意,“此事不怨你,起來罷。”
“謝主子不罰之恩。”
千霧起身。
他掃了一眼江雪玥,又望向容隱,有些欲言又止的,喚了他一聲。
“主子……”
容隱細長的睫毛動了動。
緩緩睜開了眼睛。
江雪玥就站在千霧的身旁,他的眸光掠過她的臉,對上她的視線。
江雪玥瞬間就明白了。
他這是要她出去,方便他們談話的意思。
她會意的,朝容隱福了福身子。
便走出了房門,還順帶將房門關好。
她從屋裡望出去,便瞧見老婆婆在外邊跟人磕叨。
也不知道,老婆婆跟人聊着什麼。
面上時不時有笑意,有時還合不攏嘴。
江雪玥眸色微動,走出了竹屋,在老婆婆身旁坐下。
見她來,老婆婆昏花的老眼,頓時眯成一條縫。
“你們快瞧,這說曹操啊,曹操就到了。”
江雪玥笑笑,問老婆婆,“婆婆在說我什麼壞話呢,快與我說說。”
老婆婆高深莫測的道,“女人間有什麼可聊的,未出閣的閨女聊女紅,我們都一把年紀了,你亦是個婦道人家,除了聊男人,還能聊什麼?”
另一個,平素與老婆婆交好的老人家捂脣,跟着附和打趣道。
“就是就是,看小娘子你脖子上顯眼的紅印,想來,定是你家相公疼寵後留下的,哎喲,說起來啊,可真是要羞死我這老太婆了……”
江雪玥面色瞬間漲紅,下意識的捂上脖頸。
誰料,眼前這兩個老太太笑的更歡。
看着江雪玥的眼神,都是赤,裸裸的戲謔。
即便江雪玥臉皮再厚,也抵擋不了,這毫無掩飾的打趣眼神。
她忙站起身來,嗔了一眼老婆婆。
“不理婆婆你了。”
爲自己尋了個理由,江雪玥便匆匆跑開了。
她捂着脖子,咬了咬牙,憤憤的低咒了一聲。
該死的容隱!
罰她也不該是這麼個罰法。
即便當時沒有筆墨紙硯,讓她抄書,可卻也萬萬不該咬她啊!
這麼曖,昧的印記,沒有藥可以消掉,也沒有高領的衣裝,比方說宮裝,遮掩着。
換誰瞧了,誰都容易想歪好不好!
……
…………
千霧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
屋裡沒有多餘的房間,給他住。
他便坐在桌子上,雙手抱劍,靠在牆邊睡了一晚。
待天色漸漸發白,慢慢亮起來的時候,江雪玥和容隱,已經在崖底,呆了整整四天的時間。
容隱背上的傷,已經結痂。
只餘留一點點的痛意。
就是碰到傷口時,傷口容易破裂,畢竟,他的傷口太深。
還有就是腳踝的問題。
怕還是走不得路的。
江雪玥說,“若不,多留一晚再回帝京罷。”
雖然千霧在此,揹着容隱回京,也不是件什麼難事。
但她,卻還是想多留一晚。
也許,是這裡,真的與世隔絕。
與陶淵明所寫過的世外桃源,模樣大概相似,令她心中不捨罷。
會不會……
只要她走了,等她再次回來的時候,卻是再也尋不到了?
容隱看着她,沉默不語。
老頭和老婆婆就站在邊
上,聽江雪玥這般道,他們笑。
“那就再留一晚罷,也不是什麼大事,多幾個人的飯菜而已。”
老頭也跟着附和道,“我家老婆子做的飯菜,那是超級的好吃,你們這輩子,大概誰也不會再吃到,我家老婆子做的粥水和麪條了。”
老婆婆嗔了一眼老頭,眼裡有說不出的笑意。
她的眸底深處,卻是藏着濃濃厚厚,而又淡淡的傷感與釋懷。
容隱的脣角,牽起一抹弧度。
“會有日後的,只要你們身體健康長壽,日後晚輩帶內人回來,必定會再討婆婆一碗清粥喝喝。”
老頭也笑,笑容意味不明,“那我倆老人家,可就等着你們回來看看了。”
離別總是傷感的。
雖然容隱沒有明說,但江雪玥還是聽的出來,他不會留下。
今日便要走。
雖然很想多留一晚。
但他們確實耽擱了好些天。
再不回帝京的話,怕是會生更多事端。
思及此,江雪玥也便拜別了老婆婆和老頭。
她不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子。
但想着,老婆婆近日來的教導,和細心的照顧與體貼,她卻還是忍不住的,酸了鼻尖。
婆婆,爺爺,能夠相識便是緣分,何況婆婆和爺爺,還曾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我們定當百倍還報。
雪玥就此拜別,還請爺爺和婆婆,多加珍重身子。”
老婆婆嘆了口氣,忽然又打趣道。
“回去之後,好好跟你家相公過日子,還有你,小娘子的一生,可就是歸你保護了,你可莫要……對不住她。”
江雪玥下意識的看了容隱一眼。
只見容隱鄭重的答話,“晚輩會的。”
千霧的表情,有點怪異。
他莫名的看了一眼江雪玥,又看了看他家主子。
最後,他垂下了眼簾。
脣角輕勾。
然而事情,並沒有如期發展。
容隱不是江雪玥扶着回去,亦不是由千霧買馬,他騎馬回去。
而是,坐着馬車回去的。
太子容堇不知從何得來的消息,知道了江雪玥和容隱避難落腳的地方。
在他們還沒有行動之前,便趕來了此處。
老婆婆和老頭,揮手作別了江雪玥和容隱。
一大羣將士,跟在太子的身後,以及,走在容隱和江雪玥坐着的馬車旁。
上馬車之前,不知容隱跟千霧說了什麼。
之後,千霧便不知所蹤。
……
…………
順利回了帝京。
因爲容隱身上有傷,不便傳召,老皇帝便只宣了江雪玥一人入宮。
江雪玥連沐浴都來不及,匆匆換回了宮裝。
在脖頸上,打了厚厚的脂粉,遮住了容隱留下的印記,便隨着宮裡來的太監,前往宣事殿。
這個地方,其實與御書房差不多。
只是,少了奏摺,少了拘束女子的規矩而已。
老皇帝高坐在上方。
江雪玥朝他施禮,“雪玥見過皇上,皇上安好。”
老皇帝面色嚴肅,他手上還拿着書。
輕輕的掃了她一眼後,老皇帝道,“玥丫頭受苦了,起來罷。”
江雪玥聞言起身。
她低垂着腦袋,一副不敢直視天威的模樣。
“雪玥並無大礙,只是殿下傷的嚴重。”
老皇帝輕輕地嗯了一聲。---題外話---默有點事,還有一更,大概在一點的時候發,寶貝們不要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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