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都猜的是外鄉的主兒?怎麼這麼多高官送禮的?將才那幾個好像是禮部、工部的員外郎,還有幾個看着是翰林的修撰……”對街的客棧老闆說道,用胳膊肘戳了戳店小二再道,“終究是對門對戶,以後總歸是要見的,你,去選份禮給送去,再打聽一下誰是老闆?”
客棧老闆房說完,小二便去了。
中年男人擡頭瞧了眼對街高樓正中那紅綢裹着的豎立牌匾,三個仿秦篆的大字:隱月閣。
小二哥進庫房挑禮品去的時候,中年男人瞧見九酒坊裡頭走出一個少年來。
那少年褐色短袍,面容清秀,眉眼兒生的睿智精明,他身後跟着兩個小廝。
“本樓開業酬賓,內有酒水可免費品嚐。”那少年沉聲說了一句後,兩個小廝將紅紙寫的某東西貼在了外頭的樓面上,一時間許多人上前去圍觀。
接着又有一排着黑色勁裝的高大男人走了出來,一看便是隱月閣聘請的武夫。
這時候圍觀的人都駭了一跳,這大雍朝可不是一般的人能請得起武夫的!於是又有人猜測這閣主或許是皇親國戚……
有樂得新奇的路人進去瞧瞧,免費的酒水不喝白不喝,這一有人帶頭,於是乎進去的人更多了。
一進隱月樓大夥兒都駭了一跳,別有洞天啊!
這四面八方,風景各異,樓裡樓我,天壤之別啊!
東西南北四面設二廂,二臺,正中亦是設有高臺。
東廂以紫藤爲景,西廂以牡丹爲景,南臺以爲榴花爲景,北廂以寒梅爲景,正中高臺之上擺着一巨大屏風,繪有雪夜之景,松竹梅三友,只是隱隱可見一輪寡月,一抹煙色。
二樓某房內,此處被某人稱爲暗閣,因從此處可以看到樓下的情景,而且從這裡還能聽到幾個重要的廂房的談話,這處設計從某人將這樓買下來起就開始改造了,耗時哪裡只是外人說的半個月……
“罷了,九爺是不會出來了的,看來,還是得我出去主持大局。”紫黑色衣袍的少年一拂額頭,無奈笑嘆道。
“少爺,您真的想好了成爲這‘隱月樓’的‘幕前主兒’?”清秀的少年低聲詢問道,小臉兒頗有些愁苦,怎麼……總是感覺自家少爺上了賊船似的……
“九爺不來,我能有什麼辦法?”鄭子衿頓了頓,“再說,他們都以爲是子衿公子長駐隱月樓,便是慕了我的名過來的,他們認爲我是這裡的主,還是長駐這裡,都罷了,隨我出去吧。”
反正,他堂堂子衿公子就是成了那女人的管家爺了,幕前主就幕前主吧……
在樓閣裡肆意張望的人,都瞧到了那一盞盞美的慘絕人寰的手工燈籠,每一間廂房裡頭都有同樣美麗的燈籠,而他們卻不知這燈籠裡頭都有玄機,聞名天下的子衿公子可不單只是一個成日裡做做燈籠雕木頭的燈籠匠人,他精通機關之術,更是對經商有極高的天賦……
“子衿公子!”
鄭子衿將將出來就影起了不小的轟動。
子衿公子行蹤向來詭異,而且從來都是隻聞其“燈”不見其人,如今能見到也算是不枉這些朝中官員們跑上一趟了,看來他們收到的信息無誤。
其實那信息不過是數日前鄭子衿命人放出去的,沒辦法某人說了,要賺錢最重要的是“炒作”。
“原來此‘隱月閣’的閣主真的是子衿公子啊!”有人上前說道,朝鄭子衿拱手一揖。
“就是不知子衿公子爲何以‘隱月’命名?”這時候一翰林院的官員問道。
聞此,鄭子衿挑眉。
這個取閣名的時候他不是沒有問過某人的,用九酒坊畢竟是太俗氣了,襯不起這京城的聲色犬馬,天子腳下誰不附庸風雅。
對此,某人皺眉,九酒坊怎麼就俗氣了?
末了,兩人脣槍舌劍大戰三百句後,某人妥協下來,決定改名。
“醉月樓?”某人望着鄭子衿道。
“城西有個‘醉仙樓’,這個‘醉’字還是別用了!”他立馬反駁道。
“風月樓?”某人再道。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風花雪月命名之物太多,‘風月’二字又太過於‘花哨’……太‘豔’的東西反而不起眼……”
他頓了一下,又狐疑道:“緣何總離不開一個‘月’字?”
某人臉一沉,再道:“‘隱月樓’不滿意就叫‘九酒坊’了!”
說着某人便要揚長而去,爲一個名字糾結,到底是富家貴公子愛乾的事兒。
說着紫黑衣袍的少年卻上前一把攔下某人,脣角高揚,面若春花。
“‘隱月’二字用的有些水準,在這東城之地也別有一番風味,只是這‘樓’字……”他頓下。
某人凝着少年,眉目更加深沉,眸光熠熠,目不轉睛。
“華胥爲天下名樓,以‘樓’命名,便不用‘樓’了以‘閣’命名。”
某人凝着他許久,驀地大呵了一句:“好你個鄭子衿,想不到,你如此野心勃勃!竟是想着成華胥樓主一般的人物!”
說着某人大笑着離開了。
鄭子衿勾脣,收回思緒,笑着朝那些人道:“名字不是鄭某取的,而是另一人所取。”
“那是何人所取?”他話音剛落,有人立馬上前來問。
鄭子衿手握紙扇,但笑不語。
如此一來衆人自然是懂了意思,便不再多問自討沒趣了。
於是有人岔開話題:“如今這隱月樓以經營酒爲主嗎?”
“是的。”鄭子衿笑道,謙和之中別樣風骨,“酒是本樓主營,當然,也設廂房,還有美人歌舞。”
“哈哈……”說着大家都笑開了,男人們不都是愛美酒佳人的。
“如今子衿公子的宮燈都沒有再賣了,那不是隻能來隱月樓才能見到子衿公子的燈籠了?”又有一人上前來問道。
這一問,閣樓裡的人安靜了許多,某人說的沒錯,如今大部分還是慕鄭子衿之名而來。
鄭子衿無奈之下頷首道:“以後每年元宵我都會做幾盞燈的。”
如此一說,衆人又興奮了起來,誰不知子衿公子的宮燈樣式是最受喜愛的,每一處雕刻都是盡心盡力,往年因爲子衿公子贈與謝相的一盞宮燈,謝相題詩一首後,無數文人學子亦爭相題詩,如此一來,年僅十二歲的子衿公子,聞名天下。
“對了,子衿公子,將才我聽閣裡的管事說‘杏林閣’的‘寒山碧’還有‘黃藤酒’以後都歸隱月樓賣了?有這會事嗎?”
鄭子衿望向那人道:“是的,那酒只是當初放在杏林閣出售而已。”
末了,他沒有再解釋,走到一處道:“這是隱月樓一年纔出三壇的酒:‘醉花陰’。”
這名字一說出來,衆人不禁一愣,幾個月前的故事他們自是有些耳聞的,但是長安與江南不同,知曉的只是一部分人。
“然後,這是我們‘隱月樓’的新酒:秋詞。”鄭子衿修長白皙的手握住那白瓷瓶,如今隱月樓的酒瓷瓶全是經過設計的。
衆人都望向鄭子衿手中的酒瓷瓶,瓷肚上繪着一池平靜碧波之上,一飲着獨坐亭臺,細細享用,亭臺處有落葉落下,瓷瓶右上側寫着:秋詞二字,落隱月閣的朱印。
“秋日飲酒,酒中有詞,詞中有酒。”
只看了酒瓶就立馬有人說道,於是旁人附和,一堂的人都期待着聞到那酒的香味。
這時候走上一褐色短袍青花藍的少年。
那少年將酒瓶處的封泥摳掉,取出木塞,一陣酒香四溢開來。
“本樓今日前一百桌,每桌‘秋詞’酒送飲二兩,附贈設定的小菜兩盤各二兩!”紫砂笑着朝衆人說道。
於是一些人聽了趕緊去佔位子。
“子衿公子,那我們也去嚐嚐這‘秋詞’酒了,告辭了。”於是有許多官人來向鄭子衿告罪。
鄭子衿謙和回禮,又望着一旁的紫砂道:“九爺說連着小菜也送?”
紫砂湊上前來道:“子衿主子,九爺要我同您說二兩花生米,二兩白菜炒肉沫星子吃不窮你的……。”
紫砂瞧着鄭子衿越來越黑的臉趕緊閃人了。
可是一百桌啊,九爺他有沒有算過,兩百兩的花生米,兩百兩的酒……
鄭子衿瞧了眼已四處忙活的閣內小廝們,回了暗閣。
在暗閣裡坐了一會兒,鄭子衿瞧見許多白吃的客人,都跑去前頭櫃臺問紫砂買酒去了,有的一買就是好幾斤,有的要送禮所以問要了白瓷酒瓶子,紫砂邊記賬收銀,邊裝酒封泥。
鄭子衿不料這短短一日比他在九酒坊的時候見到的生意還要好,長安人確實比軒城人有些銀子,也捨得花錢,某人早些時日就說了,不光要做達官的生意,也要做平民的生意……
想着,鄭子衿有些納悶了,那人去哪裡了?怎麼到這會兒還沒有現身?
也沒瞧見她去見靳哥哥啊?
——
午後的陽光依舊有些刺眼,一身靛青色長袍深灰色褙子,帶着斗笠的人牽着紅鬃馬走在東城通往牡丹臺的路上。
不見牡丹,只見一路的菊影斑駁,還有貴族子女們的遊玩嬉戲聲。
顧九帶着斗笠,一頭的青絲披散下來,看不清她的臉,她牽着馬,行地極其的慢,本因着幾年前慕華胥提及這裡,便想來這裡走上一遭。
這是慕七口中他與璃王卿泓初遇的地方,這裡是長安稱得上風景之處,人間花海,百尺高臺。
她可以想象……
一個是人間的極媚極豔;一個是凡塵俗世一抹清雅,極清極淺……
在不經意間的一個擡首,兩目相視……
絕世浮華,人煙阜盛之地,他是他心中的一縷輕煙;世態蒼涼,人情冷暖之中,他是他生命裡的一抹暖陽。
慕七,真的不回來了嗎?
似乎是一瞬之間,顧九的目對上了百尺高臺那一雙暖意與決絕交錯的鳳眸,剎時的交鋒,她倉皇低頭,轉身,牽着紅鬃馬大步離去——
“哎呀,你長沒長眼!”
一聲嬌聲嬌氣帶着惱怒的聲喉響起,惹得一旁的行人駐足。
“對不起。”顧九駭了一下,趕緊道歉後離去。
“道歉就能了事了?”那嬌滴滴的貴小姐說道,她身後的一個丫鬟和兩個小廝也走上來。
顧九眉頭一皺,這女子出門能帶這麼多人,定是來頭不小,忙道:“小姐想怎樣?”
“你撞疼我家小姐了!”那丫鬟上前來趾高氣揚的說道。
顧九眉頭一皺,忙從一旁的馬鞍上摸出一盒膏子來,道:“這是金玉膏,能治諸症,若是小姐不嫌棄那便收下吧。”
那丫鬟見顧九如此忙道:“這種東西也要我家小姐收嗎?”
“難不成你要我將你家小姐娶回去?”顧九挑眉低聲道。
她話音一落,四周的人都笑開了。
那丫鬟是又羞又氣,漲紅着臉瞧着臉色同樣陰沉可怕的自家小姐。
“誰,誰要你這下作貨色娶!”那丫鬟扶着自家小姐走時說道。
一時人們看了些笑話又自覺無趣離開了。
那難聽刺耳的話,顧九不是不反感的,可是這裡她不能久留,因爲,她沒有想到……
百尺高臺上,璃王卿泓將才一瞬的注視並未感受到什麼,只是覺得千分之一的熟悉,況且那一眼太快,三年又太久,他着實是認不出的……
牡丹臺太高,大街太吵雜,卿泓只是坐了一會兒,便同青衣說:“回去。”
青衣暗自道:閒暇時候,牡丹臺已成了主子必來之處,他是否又在等着,那個一身緋衣的男子。
而那個人,去了何處?
年四月的牡丹臺,主子整整呆了七日,甚至有幾日是敲了三更鐘後才走,次日又是天一亮便來了。
如此的等待,已成爲了習慣,已融入了生命之中嗎?
青衣深嘆一口氣,這樣的等待終究是無果的,爲何他都明白的道理,主子何等聰慧的人不明白?
——
“小姐,您別生生氣……不過是個混賬下作貨,別放在心上,這世上能娶您的只有子衿公子。”那小丫鬟跟在那十四歲的少女身後,亦步亦趨,支支吾吾地安慰道。
那粉衣小姐,臉色難看之極,氣呼呼地上了轎子。
“起轎,回府!”轎內傳來女子的聲音。
“小姐……”轎外那丫鬟喚了一聲。
“說!”轎內那小姐不耐煩地說道。
“您不去東城瞧子衿公子了嗎?”丫鬟低聲說道。
車內那小姐厲聲一吼道:“混賬!起轎,回府!”
轎外的丫鬟忙住了嘴。
大雍世家小姐能自由出入花會和詩社,那酒坊歌樓,這丫頭竟敢慫恿她去!真是愚不可及!
車轎子緩緩的擡起,離開了,一旁開好戲的人都散了。
方纔聽到爭吵的時候,一處停靠在一旁的馬車裡頭就有人望了過去。
等顧九牽着紅鬃馬走遠了,那馬車竟然也跟了上去。
顧九走了一會兒,出了一點汗,覺得有些乏了,便轉身上馬,想要慢騰騰地騎馬回東城去。
她練習了一個月的馬術,如今也得了些要領,騎着慢騰騰地到街上走也是可以的。不過她還是覺得在這長安,騎驢子比騎馬個性。
她當日便是要買一頭毛驢來着的,可是那鄭子衿非說騎驢子有損顏面,給她牽了一頭紅鬃馬回來。
顧九瞥了一眼紅鬃馬的大眼睛,瞧着它乖巧可人的模樣,忍俊不禁。
顧九一揚馬鞭之時,覺得身後的氣氛有些不對,她回頭就瞧了瞧,覺得某處有人用灼熱的目光凝着她許久。
顧九駭了一下,拿着馬鞭的手滯了一瞬。
會是誰?
若不是孤蘇鬱,會不會是孤蘇鬱的人?
雖說孤蘇鬱去了西涼,那孤蘇鬱的人應該是還在京城的。
顧九握着馬鞭的手猛地握緊。
就算是孤蘇鬱的人,她也不會怕,大不了玉石俱焚!
她一手握着馬繮,一手握住馬鞭,往一處而去。
來人即是有心跟着她,便一定會跟來。
走東城北街而過,有一處湖,走過湖,有一處密林,穿過密林小道,是竹林,那處竹林是鄭子衿帶她來的,有許多他設計的機關。
若是引着人去那裡,以她如今的身手,又加之有機關術,她不擔心對付不了來人!
可是,明顯來人知曉了她的用意,於是在密林的小道上停下,還從馬車裡出來。
“你站住!”
那女子一聲怒吼,隔得老遠的顧九卻聽到了,不由的皺了皺眉頭。
女人?
爲什麼聽聲音這麼熟悉?
好像是……
顧九一勒馬繮,紅鬃馬嘶叫了一聲,塵土飛揚之中,馬蹄已經停下,顧九動了動繮繩,又摸了摸馬頭,示意馬兒轉身。
紅鬃馬得令後轉過身,顧九這才瞧見遠遠的馬車上,那女子的容貌。
——蕭槿?
“是你?”顧九蹙眉沉聲道,“蕭大人,跟着我作甚?”
她見蕭槿雙頰微紅,或許是在馬車停下的那瞬出的馬車,她見着微微有些喘息之色,這時候就連同樣身爲女人的顧九也覺得她“秀色可餐”。
雙十年華已過的蕭槿,依舊佔着大雍第一美人的稱號,更多的不是因爲她的美貌,還因着她的才華吧。
這樣一個孤高貌美的女子,她不光有着高貴的出生,還知禮儀、識大體……她隨便一揮墨便是一篇千古佳作,讓無數才子爭相吟詠。
不光如此……她才藝高絕不說,還能在官場之中八面玲瓏,長袖善舞,讓各部的老臣們都讚不絕口……
這種女人……本該優秀到沒有朋友,卻能和世家小姐們相處融洽,還能得那心狠手辣的太子妃賞識……。
如此一筆,塵埃之中的顧九,確實是那麼不堪呢!
蕭槿啊蕭槿,便是這樣,她纔會認爲,全天下能配上靳南衣的,僅只她蕭槿一人吧!
顧九勾脣淺笑,她動了動馬繮,紅鬃馬立馬獲命令,慵懶地擡起腿向前走去。
顧九在離着蕭槿三、四米外的地方停下。
許久她纔開口問道:“蕭大人,你喜歡靳南衣什麼?”
顧九迫切的想確定一個問題,就是這女人到底是喜歡靳南衣,還是喜歡……。陰寡月。
不知不覺中,顧九握着馬繮的手竟然滲出許多的汗水。
一定是跑路跑累了的,她纔不緊張,她一點也不緊張!
蕭槿一定是喜歡南衣哥哥的……
蕭槿也沒有料到顧九會如此直接的問,一旁的車伕都紅了臉,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更不敢去看主子的臉色。
蕭槿臉紅了一瞬,走下車。
顧九會意了蕭槿的意思,也下了馬。
顧九牽着馬,同蕭槿朝密林裡頭走去。
“別跟過來。”蕭槿同那已下車跟着的車伕說道,“我不會有事的。”
——
走了一段路,蕭槿止步轉身望向顧九,勾脣道:“說來可笑,我最開始確實是因爲他三篇策論,記住了他的名字,後來想想,僅僅三篇單薄的策論,記住的不過是一個名字罷了,更多的……。是後來在醉仙樓的……。初見。”
蕭槿認爲眼前少年是靳南衣的朋友纔回答“他”的問題的。
卻不料顧九在聽到她此番作答後,神情頓改。
怎麼可能……。
蕭槿喜歡的是後來的陰寡月?
那人不是說,許多年前的梅林之中,一身華服的美貌貴族女子,如此厭惡那個污了梅花高潔的罪臣之子嗎?
原來千迴百轉,是否因果輪迴?上蒼要每一個人爲自己的前行買單!
洛浮生如此,蕭槿也如此……
顧九怔忡之間後退一步,再望向蕭槿時,眸中竟是生出一股名爲“悲憫”的東西。
多年以後的蕭槿,若是知道她愛上的靳南衣,正是當初她不屑一顧的陰寡月的時候。
這個高傲如孔雀一般的女子,她又將是怎樣的心情,她會將喜歡上這樣一個男子,視作此生的污點,強行驅逐出腦海,還是……
又或者,陰寡月,是否知曉,此時的蕭槿喜歡的不是靳南衣,而是真真實實的他。
“蕭大人,世間好男兒衆,爲何要苦心求一個靳南衣?”顧九沉聲問道,“況且他與……他未婚妻定生死之盟在先……”
蕭槿袖中的手早已握緊,她望向遠方,神情一瞬哀怨後,又轉而堅毅。
顧九捕捉到她此刻的神情,眉頭一皺,試探性的問道:“是……蕭大人認爲……靳大人如斯人物,能與之匹配的……只有蕭大人?”
顧九凝着蕭槿逐漸轉爲驚懼地神色,心頓時一沉。
“我能解他的風情,解他的抱負,那個女子……能嗎?”一身碧藍色衣裙的美貌女子柔聲道,低垂了眉目。
顧九心中“咯噔”一跳。
蕭槿袖中的拳頭緊握,沒有想到自己一直是這麼想的,沒有想到,這少年一問,便問出了她心中所想。
不是沒有勸說自己放手,可是每每想到,那白衣勝雪的少年因爲一個年少時候的誓言,羈絆一生,而不知世界之大,更有能知他抱負,解他風情的人存在……
那個女子,她能理解他文風裡的三才之奧,三軍之勇?她能給他想要的東西嗎?
靳南衣志在天下,絕非池中之物——
可憐她生於長安,雖在很多年前去過一場江南,爲何未曾與那清風皓月的男子相遇?
他深愛着的,許下諾言的女子,又是怎樣的女子?一個山野村婦,還是一個深閨之中教養的小家碧玉,或者是傳言之中一身銅臭、脾氣暴躁的商人女……
這樣的女子,又如何能配得上靳南衣!
顧九凝着蕭槿許久許久,她微蹙的眉頭鬆開來。
“你想見他的未婚妻?……”
蕭槿轉過臉望向顧九,眉目中似有期待之色。
顧九搖頭一嘆道:“你總會見到的。”
蕭槿不解地凝眉。
“蕭大人,在下有事先行告退了。”顧九說道,心情複雜而又糾結,她想快速離開這裡,心,不置可否。
顧九拱手,一揖後牽着紅鬃馬離開密林。
驀然間她有些瞭解蕭槿了,蕭槿的世界裡,是否從不屑於與任何一個女子相比較。她便是認定了,這世間能與靳南衣匹配的只有蕭槿……。
顧九揚鞭策馬而去,掀起一路塵土。
心,很亂,爲了自己,更爲了寡月。
再至東城隱月閣的時候,已是黃昏暮色,顧九騎馬去了許多個位置,什麼湖邊涼亭,末了又到人多的街市裡轉悠了一圈,不一會兒馬背上便是滿滿的許多的東西。
也不知道買回去用不用得上,總之是買來了,以往她有心思的時候也喜歡做這種事情……
罷了,用不着便賞給紫砂用。
方至隱月閣,便有小廝上前來招呼,小廝不認得顧九隻以爲是客人。
正巧這時候紫砂從閣內走出來。
瞧見顧九駭了一下,見顧九揚起斗笠下的臉,便也確定了,忙招呼小廝將馬匹牽到後院馬廄裡去。
“爺,子衿主子等您許久了。”紫砂輕聲說道。
顧九點點頭,朝着紫砂道:“你去忙吧,等會兒亥時過了再把賬本拿來給我瞧,我自個去見他。”
紫砂領了命,便退下了。
顧九沒有在堂前多逗留,去了暗閣。
方進門,顧九隨手扔了斗笠,又去敲內室的門。
能進暗閣的沒幾個人,所以正在閉目養神的鄭子衿眉目一動,沒過一會兒就見那人不請自入。
顧九將手中的兩個紙包丟到桌子上道:“生意怎樣?”
鄭子衿聞到了香味道:“好嫂子……九爺。你怎麼知道我餓了?”
顧九白了他一眼道:“看着剛出爐的叫花雞便包了一隻回來,要吃便吃吧……”
“我叫你吃雞!”顧九瞧着鄭子衿的鹹豬爪伸向另一紙包忙說道。
鄭子衿嘴一嘟忙道:“這包是什麼東西?”
“你不愛吃的,甜食。”
顧九將那紙包打開,許多個淡黃色的糕點整整齊齊的擺列着,每塊糕點上都有一個黃色的花朵。
“原來是桂花糕,沒想到九爺愛吃這個。”鄭子衿邊撕掉一隻叫花雞的雞腿邊說道。
顧九訝了一下,沒有料到這翩翩貴公子竟然是這麼吃雞腿的。
“看來是九爺我眼拙了……。”顧九嘀咕了一句,繼續吃桂花糕,死活不承認那鄭子衿挑起了她的食慾,她想吃叫花雞啊……。
鄭子衿狐狸眸子一眯,將那雞腿裡裡外外瞧了一遍,道一句:“真香!”
於是開始大口大口的啃了起來。
顧九咬牙切齒了一陣,突然聞到一陣烤雞的問道。
原來是紫砂端着一隻烤雞過來了,還有新釀的“秋詞”。
顧九生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要給紫砂加薪,如果是一人分的烤雞的話更要加薪。
確實……。只有一人分,理由是鄭子衿方纔紫砂就給他送過膳食了。
顧九喝着酒吃着烤雞,不亦樂乎。
“九爺,這是新請的廚子的手藝。”
“不錯不錯。”顧九說道。
這時候,啃完一隻雞的鄭子衿慵懶地坐在座椅上,凝着顧九,緩緩地道:“九爺,您說靳兄幾時才能知道隱月閣是你開的?”
方啃着雞的顧九頓了下,輕緩地拿過一旁的帕子擦乾淨手指,不見十分優雅,更不見做作,卻是有些耐看……。
“都傳出子衿公子長駐隱月樓了,我想他快知道了……”顧九說道,又伸手去端面前的酒水,微抿了一口,秋詞酒微有些辣,不過她能受得了。
“若是他公務太忙忘記了,或者他壓根沒有時間出來,豈不是見不着了……。”鄭子衿繼續道,狐狸眸子依舊眯着。
顧九不是沒有聽出他的意思,他說的是要她親自去找他。
真的要親自去找他嗎?
可是她好不容易騙過了衛箕,來了這裡,不就是想讓他親自發現?
爲什麼每一次都是她去找他,這一次她能否任性一回,等着他來尋她呢?
隱月樓是長線,等着的便是陰寡月這大魚上鉤。
他會發現的吧,再等幾天,或許就幾天了……。
翰林院學士閣
“本來是重陽皇后、太子妃連同着幾個一品誥命夫人們要去白馬寺祈福的,如今移到了九月二十二,你們都下去準備一下誥文吧。”青年同學士閣的幾個學士說道。
“是,大學士。”幾個學士忙點頭道。
葉大學士又瞧了一眼就站在他下手左側的寡月道:“這誥文一事就交與那幾個大人,南衣啊,你這幾日便去藏經閣檢查一下那幾個編撰和編修整理的文集。”
“是。”寡月答道,他能理解大學士此言何意,因他得罪過太子妃,所以這事情便不會再派給他,爲了天涯好,更是爲了學士閣好。
“如此,便去吧。”那青年說道。
寡月朝他拱手一揖後離去。
不能入兵部,又被圈於翰林,被重用或者能受以重任,終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的確需要一個後盾,託付璃王便是與太子爲敵。
依附太子,與璃王爲敵不說更是不仁不義。
蕭槿……。那個女人便是也看中了這一點吧!不得依附太子,不得歸順璃王,以太傅府爲後盾在她看來便是最好的?
想到這裡寡月袖中的手更加握緊了。
沉思間,他人已出了學士閣。
總會有辦法的,朝中除去這幾股勢力便沒有人了嗎?
朝中勢力如今根深蒂固的幕後、太子與晉候一黨,因璃王仁厚有功於社稷而獲得依附者的三皇子一黨,還有儒學世家的大雍蕭府純臣蕭時,再便是皇宮之中呼風喚雨卻又神秘無比的安雨翎……還有……
如此,他最終能想到的只剩下一人。
謝贇。
其實,他們本能合作的不是麼?
靳南衣出於靳公府,謝贇出於謝國公府。謝靳兩家的恩恩怨怨便是剪不斷、理還亂,如此兩家更是應該合作的,只是他二人之間隔着一個謝珍。
但通過這麼多日的瞭解,謝贇不會是一個這麼狹隘的人……
有許多事情他是不知道的,不知道便不能妄自去猜測,也許,如謝贇也有他難言的苦衷。
在去藏經閣的路上許多人同他行禮作揖,寡月點頭示意。
從經庫,至史庫、子庫,再只集庫的臨窗桌子前,他很快的瞧見了於思賢的身影,不過與往日不同他身前多了兩個幫手。
如今於思賢至六品編撰,身旁兩個是將升爲七品的編修。
見寡月來了三人都站起來行禮。
“學士。”
“都不必拘禮。”寡月說道,示意他們坐下,自己也挨着於思賢坐下。
其餘兩個編修都是一愣,雖素來知曉靳學士與於編撰好,也不知道會好到這般啊。二人見他們不說話了,忙低頭做自己的事情,只是礙着“靳學士”在這裡,都有些不自在。
寡月卻是十分自在的同於思賢抄錄,已做過不下千百遍的事情,便是上手就適應,得心應手。
約莫是坐到天黑了,寡月率先站起來道:“都回去吧。”
他知道,他不起來他們不會走的。
如是那二位編修一聽,忙告罪離去。
“走吧。”寡月收拾了一下桌子同於思賢道。
於思賢懶懶地伸了個懶腰,道:“好餓啊……”
“那快回去嫂夫人做了飯呢。”寡月忙道。
於思賢揉了揉眼睛道:“也是,是得回去了。”
寡月其實還想問問於思賢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嫂夫人有沒有誕下麟兒……。不,是千金。
他還記得那日於思賢說過的,卻又總覺得這事不是他該問的,嘴動了動,便沒問,從藏經閣裡頭出來,也沒有多說什麼,一直低垂着頭,直到與於思賢在翰林院門口分開。
他不禁有些羨慕起於思賢來,回到家裡有娘子,孩子,熱湯水……。而他……。
擡眼他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不禁又在想,這個時候的九兒,在做什麼?
寡月擡腿走了幾步,就瞧見小易駕着馬車而來,按照小易的話說,如今他是朝中三品了咳不能再騎馬回家了,三品要有三品的體面馬車,便將家裡的馬車裝修了一下,每日雷打不動來接他。
寡月溫柔一笑,上了小易的馬車。
還是那句:“幾日有何新奇的事情?”
三日後,顧九沒有等到寡月,卻等來了一個最讓她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一身銀袍,在隱月閣前站了一會兒後,領着小廝進了閣中。
恣意風流的男子,一進閣中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銀袍飛揚間,冷凌的眉眼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竟在這繁華城池,尋到一抹熟悉之氣。
他的目光從北臺的寒梅傲雪簾幔與屏風,緩緩地移動到西廂的牡丹簾幔與屏風,南面似血的榴花……目光又在東廂的紫藤屏風處停留了許久。
這裡將四時之風景寫意的如此真實……這閣主,也定是一個蕙質蘭心的女子……
他正同身後的灰衣小廝說:“去東廂”的時候,餘光猛地瞥向堂前正中的碩大的雕花屏風上。
這裡……的確給了他許多的熟悉之氣。
從那人入閣的時候,站在暗閣裡頭的顧九便瞧着那人與小廝進閣。
顧九的目光滯了一下,眉頭緩緩地皺起,許久不見這人了,竟是褪去了少年郎的輪廓,更加的清瘦,更加的棱角分明瞭。
沒有想到,她進入這身體,時隔三載,竟然還能體會到,那種爲這個少年心中抽痛的餘韻……
到底是情淺,緣亦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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