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過了,四更鐘後,竹舍裡聽到動靜聲,有人來報夜風:傳太子可能秘密出宮。
太子秘密出宮必然會聯絡北營,太子即便不信慕長安,也會對孤蘇鬱深信不疑,若太子真心存異心,那麼此趟也一定是暗中謀劃去了。
慕國公府爲了慕氏一族,又豈能不幫太子?
幾個想法突然冒出,夜風愕然從牀榻上坐起,即便只是一個沒有被證實的傳聞,他也謹小慎微着,他沒有籌碼,容不得他大意。
“傳書莫氏主,準備就緒,靜候命令。”他沉聲道,他想若不是自己神經兮兮了,就是將要被這時局逼瘋了,似乎是回不來頭了,任何一步都馬虎不得……
那黑衣人授了命正要走,卻聽到主子道:
“宮裡如何了?”
那人明白主子說得是那幾個血諫的大臣,雖說是鬧了鬧了,可聖上那裡……沒傳出什麼反應來,一時間也拿捏不準聖上的意思。
“等等,你託人去御醫苑問問。”夜風對前頭寡月說的話還是上了心,也不管寡月是如何得的,心想卿夜闕身體有恙也不是壞事,但他私心不想他就這麼死了……
“是。”黑衣人不懂,只曉得領命。
黑衣人一走,夜風心裡頭更煩了些兒,在房裡兜兜轉轉起來,這春節愈加臨近,他的心止不住的惶恐,相信也有人同他一樣的不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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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離宮的消息也傳到了安雨翎那裡,他微眯着眼沉凝了一瞬,一旁執筆着墨的女子頓感不妙,愣了片刻,朝他盈盈一望。
安雨翎感受到她投來的目光也朝她望去。
“小凰兒……”他柔聲喚,“這幾日這宮裡禁足,那宮裡鬧騰,怪煩的,我明日一早便命人將你送到城南我的府宅去住上幾日。”
司幽凰聽到大哥的話語雖說的柔和,卻沒有同她商量之意。
他美麗卻帶着一絲陰鷙光感的鳳目落在她身上,她猛地低下頭去,手中小葉筆一抖,紙張上最末的簪花小字拉出一道墨痕來,她顫聲道:“是,大哥……”
猶記得,那時候大哥同她說過的,別猜他們的心思,是時候知道的時候,自然會曉得……
安雨翎目光柔和下來,頷首,柔聲道:“我府宅上有一溫泉池子,當初買時聽說是自然泉眼,天地之精華對人身體好,尤其是女子泡了有駐容養顏之功……”他說得清淺無比,只是一雙鳳目落在司幽凰身上,讓她覺得不安。
“本是想下次出宮帶你去的,可這年休三日馬上要到了,我是出不得宮了的,便讓人送你去玩吧。”安雨翎如是說道,見司幽凰正要開口,他忙道,“放心,你二哥會去陪你過年的。他未成家,這點你不必擔心。”
司幽凰覺得鼻頭微酸,大哥不是說過要同她一起過春節的嗎?爲何要食言了?大哥捨得這樣讓她出宮?
事實證明她的大哥是捨得的,次日的宮門口就有車將她接走,她淚眼婆娑的凝着大哥,本想着這一路她都要憂心忡忡了,卻不料一上車便是昏昏欲睡起來……
司幽凰不知道,她將一走,宮裡就有消息傳了出來,這消息倒是將長安城攪了個人心惶惶。
貴妃薨後,夜帝思念成疾,加之隆冬受寒,而今已是病危……
早些年傳夜帝安於享樂,酒色掏空身子,安雨翎知曉這“酒”卿夜闕沒有少沾,只是這“色”還說不上,只是夜帝的身子他很清楚,說好不好,說不好也算不全是……
至於近日夜帝思念成疾,恐怕也只有他知曉不是爲了那什麼將薨的皇貴妃,而是另有其人……
命人將這消息傳出去後,安雨翎喚來宮中三司總管,假借聖諭,命人嚴守漱玉宮,只命心腹御醫進出聖寢。
安雨翎此舉無疑是在給擁護太子的一黨製造機會。
果然巳時還未過聖上病危之消息於長安城中愈傳愈烈,最終甚至演變到了皇位繼承上。
如此一來多方蠢蠢欲動,連初聯繫上孤蘇鬱的卿灝亦是按捺不住,託人探得宮中消息,得知漱玉宮宮門緊鎖,宮人神情低彌,唯有御醫院幾位大人進進出出,卿灝聞言心下一緊,一句“天助我也”初初浮上心頭,那掩藏在心底的酸澀感也如暗潮般涌來,再怎麼地,那人也是他的父皇啊!
真的到了舉兵親臨,萬劫不復的境地了嗎?“我父要廢我,他容不得我這個太子了!”他同身後一身陰寒之氣的絕美少年說道。
那人目光一轉,看不清眼中情緒,末了,只淺淺道了一句:“蘇鬱但聽太子吩咐。”
卿灝瞳孔放大了一瞬,許久他才道了一句:“蘇鬱……你便是,太乖順了些兒……”
這話孤蘇鬱說不理解也隱約理解,這時的太子想聽人明諫,或者太子想要有人喚他回頭是岸,他終究是做不到與自己父親倒戈相向吧。
孤蘇鬱低垂下頭,不答話,他心頭不安着,卻又無法拒絕主子的命令,就像他的人生之中從不計較成敗,若是敗了再重來便是……就像是他養在籠中的鳥飛了,再追回來便是,若是她不肯,他再換一種方法將她弄回來,她要對他溫柔的主人,要給她自由的主人,那他便慢慢的去改變就是……
他不計成敗,他鍥而不捨,卻不是唯唯諾諾。所以他心底對太子那“乖順”二字反感着……
他重複道:“末將聽候太子吩咐。”
“找個理由,即刻帶你手下兵馬包圍皇宮。”許久,卿泓才長嘆了一聲,他想即便是他的舅舅們也不會反對,如今他地位危在旦夕,他是慕氏的支柱,慕氏不會讓他失勢的。
“是。”孤蘇鬱得了令立馬着手去辦。
今聖龍體抱恙,年關已至,恐人危及聖上之安危,故孤蘇鬱領八千鐵騎包圍皇宮。
不過是個由頭罷了,這一來卻是打草驚蛇給衆人提了醒。
保護聖上安危,要長安北營八千鐵騎來保護?那些禁軍都是白吃飯的?
這一來璃王這邊也得了消息,內心怔忡,知道是雖說是年關至了,長安卻不見得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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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謝國公府
“不行,父兄你們不能這麼做!”粉色衣袍的少女凝着面前的兩人說道,她胸前起伏着,似乎是已經爭執許久了。
家姐來信,加之如今外頭傳的沸沸揚揚,夜帝病危要廢太子,似有另立之意。
“光嬋兒,你還不明白嗎?”兄長同她苦口婆心道。
明白什麼?不明白什麼?璃王卿泓不喜歡她?不要她?逃出了“牢籠”,都不屑於同旁人一提嗎?
對,她謝光嬋在璃王眼中如同過路人,即便是製造出來的交集同沒有又有何區別?
“光嬋兒不想讓他死,父兄憐憫大姊,卻不願憐憫光嬋兒嗎?父兄們吃了秤砣鐵了心了要幫太子,可又有沒有想過將來太子登極,轉過頭來他會不會對付我們謝家?”
“小妹糊塗甚矣!”她兄長上前一步嘶吼道,“若是太子敗了,三皇子御極,你焉知璃王不會對付謝家?”
謝光嬋駭了一下,下一刻卻是淚眼朦朧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璃王敬重丞相,璃王不會對付謝家,唯太子不同,太子之心思又豈是我們能料的?即便是太子登極,我大姊也做不了皇后啊!太子他能搬倒郎氏嗎?!”
謝光嬋話還未說完嗷嗷大哭起來。
“你們都說我糊塗,你們就怎生這麼糊塗?夜帝好好的怎麼就病了?豈不是就是好讓太子興兵,衆人亦隨着興兵了?……”
謝光嬋語無倫次的說着,可是這一句一出倒是讓謝氏父子兩人駭個不輕。
“爹……”謝二郎凝着父親喚了一聲,神情有些異樣,“我謝家一無兵馬,二無錢財,能幫到太子的不過是日後太子御極,爹和大叔(謝贇)在衆臣面前正個名,我覺得小妹言之有理,這水還不清渾濁,不若暫且靜觀其變……”
這二人本已俱穿朝服,就等着往宮門而去了,因謝光嬋這麼一鬧倒是定下神來,這水也的確不清渾濁,謝家一無兵馬,二無錢財,這是實情,他們即便沾着姻親,這麼殷切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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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波一波的消息突然而至,坐立不安的人太多了。
蕭槿這一段時日也不見多活動,自從靳南衣的婚事傳出後,她便也低沉了許多。
消息傳來時,她思及自己私見夜帝已是四日前的事了,那時的夜帝雖說可見憔悴,也不至於病危至死?如何短短几日就傳出這樣的消息來?
還有孤蘇鬱竟斗膽派八千鐵騎包圍皇城,是誰借他的膽子?這不言而喻,是太子所下命令。
太子卿灝他是等不及了,想要逼宮嗎?
她心中頓覺不妥,當日午時一過便命心腹拿着魚符金牌去請見司天監管事,私見夜帝。
可等了半個時辰,心腹回來了,傳了話,那司天監管事這幾日也不得見到夜帝,如今這聖寢之內的管事都是司禮監安總管的人!
蕭槿聞之大駭,心道是那安雨翎算來算去竟是太子的人?
她心中驚懼,想到那道聖旨……夜帝處處爲那安雨翎考慮,卻不見豺狼虎豹養在身邊?
若說她對夜帝,不見得是全心全意相幫,卻也不會想到加害夜帝,她感他知遇之恩,又憐他衆叛親離,孤途寡助……
即便今聖往日拿蕭府相要,卻也不見他真心害了蕭氏一族。
蕭槿明知如今形勢之嚴峻,倒頭來竟生出一股子蒼涼感受,夜帝一身並不光彩,人至中年卻要被親生子逼宮嗎?
太子如此?璃王卿泓那處,又是如何想的?
蕭槿坐立不安,心一橫,換上男裝,拿了一件斗篷,竟是深夜出門去。她心裡矛盾糾結,助夜帝讓她再重返被要挾的宿命?助太子讓他弒父登極,置萬民於水火,再生殺伐嗎?
若是問她贊同誰,她倒是贊同璃王卿泓,論心思璃王卿泓並非仁厚無害之輩,論伎倆看似漏洞可尋,可又無法否認璃王每一步都能在萬人虎視眈眈之中達到成效,這是站在璃王的角度的難處,他本是舉步維艱,卻依舊頑強的反抗着,這樣盤根錯節的朝堂之中,他費盡心思,絞盡腦汁,璃王的膽識不是三言兩語能全全概括的……可終究是命運弄人,天妒英才,他的一生都定格在了輪椅上。
在以往多年中,她隱約可以感受到,夜帝看璃王的眼神,也許不是旁人理解的厭惡,或者只是深深的無可奈何罷了,畢竟是他的骨血,這一世就這麼毀了。
愛之深纔會責之切,曾經的夜帝對璃王也是寄予厚望的吧……
某種程度上,蕭槿做不到背叛聖主,至少她爲人臣子,必要的是忠心。
她不負夜帝,不負天下,便得負她自己……這些年她耽溺於朝堂,耗盡青春,至今未嫁,無疑是件憾事。
她深愛着的人,不屑於凝她一眼,這讓她無比的受傷。
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覺已到了她想到的地方。
棲身上前,她輕輕叩門,未及三聲,就聽見門那頭的腳步聲。
那開門人凝了她一眼後,恭敬道:“公子在屋內等候多時了。”
蕭槿訝然,他怎知她一定會來找他?
跟着小廝入內,走過抄手遊廊,再至昏暗房室,那青衫儒雅的男子坐在高座上,一臉的慵懶神色。
“大人上座。”那男子好不魅惑地輕喚了一聲。
蕭槿眉頭一皺,在他手邊高几旁的木椅上坐下。
“段大人。”她輕喚一聲,低下頭去,“你怎知我會來找你?”
“我當然知道……”他湊近了些兒,帶着意味複雜的拖音,“大人寂寞難耐,找本官排解來了……”
“你!”蕭槿猛然擡頭望向段逢春,一張美麗的臉,帶着羞惱的紅色,“想不到段大人竟是這般放浪之人!”
“蕭大人想不到的多着呢,比如……”他頓了下又道,“我只對你一人放浪。”
他離得她那麼近近到可以瞧見她鼻翼的煽動,還有睫毛的顫動,他將她的驚慌都收於眼底,他就是想看着京城的第一美人,如落入手中的蝴蝶一般,他可以將釘子穿過她五彩繽紛的羽翼,死死地釘在牆上……
蕭槿只覺得心跳加快,到最後那心臟就要跳出胸腔一般,這種強烈的感受她似乎……沒有體會過……
以往凝視着靳南衣她會心動,她將他的每一份答卷都背到滾瓜爛熟,她以爲那就是愛,是少女的情愫……
“怎麼樣喜歡上我了?”他睿智的眼捕捉到少女靈眸裡的惶恐,他勾脣惡意的說道,就同一個情場老手,她在他面前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登徒子!”蕭槿唾了一口。
“登徒子嗎?”他話語裡帶着一絲傷感,也許是傷感……凝視着蕭槿的目光移開了,他沉着嗓子問道,“大人是來問段家的立場的吧?”
他語氣平常就同談論着今日的天氣一般,這般從容,絲毫不曾意識到自己說得話題本是犯了忌諱。
蕭槿沒有料到他如此直言不諱,就像他這個人她一直看不透一般,但有一點她清楚,段逢春想要攀附蕭家,於是要討好她。
站在段逢春的立場,朝中可供他婚配的適齡女子很多,他又何苦找一個小他不了多少的蕭槿?
當然,段逢春也自有他的理由。
他從座椅上站起,看着窗外殘雲遮月,風起雲涌,就如同現在的形勢一般,是不是到了一切重新洗牌的時候了?
每當這個時候,每一個世族無疑都是惶恐的,稍有差池就是一族人皆喪命,站錯了隊,便只有一個“死”字。
可蕭氏不同,從南北朝,至大祁,再至大雍,爲蕭氏一族屹立不倒,朝代更迭,陰氏一族血脈盡斷,王氏退居商海,無數的姓氏淹沒了,蕭氏仍在……
他一直明白,若想長久,他需要蕭氏。
許久,他嘆道:“我等了三日,你還是來尋我了。”
他話音將落,蕭槿,猛地擡眼望向他……
一襲青衫,顯得沉着又俊雅。
“再等等吧,蕭大人。”回過頭來,他輕笑道。
短短一語,卻似給她指明瞭路跡,那一瞬她的心彷彿被那笑烙了一下。她知道他不是喜歡她的,卻不吝嗇他的微笑,比起那個少年,他似乎要有人情味許多,可是她知道,他不愛她,他也有野心……他想要的恐怕只是大雍蕭府罷了。
事實證明,事到臨頭太子卿灝能信的還是隻有母舅家,即便是出了宮,頭一個見的是心腹,次一個便上了慕國公府,再怎麼他表兄手上還握着長安十萬兵馬!即便是得聽今聖吩咐才得調動,但那是真真真刀真槍打出來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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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短暫的平靜不過持續了兩日,後來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照着某些人的軌跡照走不誤。
顧九一直記得那一夜洛陽城的煙火。
春節,子夜的時候,她坐在窗前看着滿天的煙火,心中無疑是震撼的,時空迥異,煙火有情,再緩緩綻放之時,讓她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只是慕七終究是食言了,她一個人守着一大桌子的菜,一邊想着此刻的寡月過得如何,小易可是將她新釀的梅子酒開了泥封,還有衛箕臘月裡醃製的臘鵝,今日也應該是下了鍋吧,寧遠的性對聯是不是寫好了已經貼了出來,小朱紅說好了給她繡的臂帛做好了沒有……她想象着,只是一瞬間濃濃的酸澀涌上心頭,又分出一股涌上鼻尖,鼻頭的酸澀刺激了她的淚腺,眼淚就要呼之欲出的時候,她瞧見蕭肅抱着一大摞東西進來。
“九姑娘這是七爺給你備的新年禮。”笑肅笑着說道。
顧九瞅着那一大摞東西,將慕七在心裡罵了個翻來覆去……
果然慕七一直做着一些食言的事……
也許只有長安城中的人,才知道今夜有多麼不平靜。
分明是普天同慶的日子,可是……
年夜,長安城大道上燃燒着篝火,不是偶爾,是每隔上一會兒就有急促的駿馬奔馳而過,不知是三五里,還是兩三裡就能聽到刀劍相觸的廝殺聲。
住戶的房門緊閉,闔家躲在一處,耳邊是屋外街道上的廝殺聲,也不知已殺了多久了,反正他們的神經都要崩潰了!
近城門處傳來令人戰慄的叫囂,也不知那長安城門外來了多少兵馬!
只能聽見那漫天肅殺鏗鏘的嘶吼聲,或許遠在咸陽都能聽到。
也不知這兵馬是誰的,來了,不分青紅皁白的就想幹上一架,打過了又吼叫着要開城門。
明理的心裡只道是:宮變了,跟着的不曉得是不是朝代的更迭,山河易主……
反正,他們平頭百姓,不管這江山倒頭來是誰的,只求有口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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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
沒有改元,沒有新皇登基,也不奇怪。
昨夜提刀進殿的大雍太子,一身戰甲器宇軒昂入寂靜的玉漱宮。
他進去時只瞅見一個宮中管事,宮人與御醫都退下了,他心中便已認定了夜帝病危,怎料那青年從龍牀上坐起,直吼了一聲:“孽子!——”
這一聲倒是叫殿外隨之入殿的大臣們都聽了去。
之後,他看到了一張妖冶的容顏。
“請問太子殿下,深夜提刀進殿,是何意?”他面上帶着妖冶的笑意,問的雲淡風輕。
緋紅戰袍,金絲戰甲的太子凝着安雨翎,鳳眸頓時陰寒。
“是你……”他頓覺自己成了甕中之鱉,中了這人的伎倆!
“安雨翎,是你!”他利指指着他,目光鮮紅嗜血。
“傳聖上口諭,太子無德,廢!——”
安雨翎輕聲說道,他站在金殿之中,聲音鏗鏘,是想讓殿外的人都聽到。他從容不迫的繞過卿泓朝外頭走去,沉聲道:“聖上無恙,太子被廢,爾等?”
他話音未落已有人開始退縮。
“安雨翎我父要廢我,必先殺了你!”說着太子卿灝已然拔劍。
安雨翎踏地輕盈避開,似乎伸手一指遠方道:“太子你看……”
他指着那處,脣邊帶着妖冶的笑意。
那黑夜宮門篝火處,黑壓壓的人馬已黑雲壓城之勢態而來。
那爲首着大搖着旌旗,那旗上寫着一個大大的字。
在聽到廝殺聲的時候,寢宮之中的夜帝已從牀榻上爬起,他走至殿門前凝着那旌旗上的大字,一股無邊無窮的憤恨涌上心頭。
那旌旗之上寫着一個大大的“辰”字。
似乎是一瞬之間夜帝以袖捲起一旁一個侍衛的劍,想要指向安雨翎:“孽畜!朕待你不薄何以這般對朕!朕要殺了你!”
安雨翎眉目黯淡了一瞬,只是淺淺道了一句:“聖上,一切只是你的主觀臆斷罷了,我從未承認我是咸陽安氏獨子,安雨翎。”
當憤恨要矇蔽帝王的心智的時候,安雨翎已然避開,從他身後閃身上前無數的黑衣死士。
在這混亂之中,只聽到一聲“護駕——”
這一場廝殺無疑是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璃王卿泓已保護今聖與三皇子亦是連夜興兵對抗,其實保護也不過是璃王的一個由頭罷了,他早在兩日前已暗中將三皇子轉移。
這一年的長安,在辭舊迎新之際,是已無數人的鮮血來祭奠的。
這長安城殺了三天三夜,東門放火,西門圍剿,當街只要看到旌旗裝束不一樣的便是手起刀落,此起彼伏一戰不休。
這三方勢力無一方示弱。
這一開打,那些世家們都找軍營庇佑,攜家拖口的上軍營去避難,也省得自己落入他人手中給府上添了麻煩。
現而今太子被廢的消息已是傳出來了,無疑多數人都往璃王這邊靠,畢竟再擁護太子已不是正統了,一時間給璃王遞暗信的不知幾多,都言歸附,求庇妻兒。
但如今皇宮被突然冒出的“辰王世子”的軍隊控制,即便是夜帝是生是死也不得而知。
卿泓將手中的摺子放下,未偏頭說道:“慕長安那裡是什麼態度?”
青衣上前抱拳道:“護國將軍說,他只認聖旨,誰也不認!”
聽到青衣回稟“護國將軍”卿泓便知桓青衣對慕長安的態度。
慕長安能力拒父兄姑母表弟,也難得是個迥異的……
其實平心而論,慕家的確是不一般的世族。
聖旨嗎?
相信今聖,即便是想改立新人也無從落筆了,卿夜闕一生樹敵太多……
還有那辰王世子,倒是讓他訝得不輕,這麼多年的隱忍,豈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也不知有沒有忍出內傷來。
“王爺,七公子到了。”青衣通報了一聲,目光有些閃爍。
慕七來,只有短短的兩句:“今夜興兵再戰,逼退太子。”
那一夜,莫名的默契,辰王世子莫名的配合,連同慕七所帶的人馬先逼退了太子,太子一逃出城,這長安城中的消息,也算是人盡皆知了。
長安之地藏龍臥虎,本就不是稀奇事了,如今看着算是太子失勢,那隱忍十幾載的辰王世子佔據皇宮,璃王卿泓得衆人相助,與之抗衡,要營救出夜帝還有慕後、太子妃、謝妃等人。
又抗衡了三日,本來兵力不足的璃王一黨元氣大傷,慕長安隔岸觀火,按兵不動。
“他連他姑母的命都不在乎,這人也是個狠的。”慕七輕嗤了一聲。
“也許他只是料定了司嶽人與安雨翎不敢輕舉妄動,若是殺了婦人,便是無顏面立足了。”卿泓解釋道。
“太子一黨定會捲土重來,不怕是那慕長安表面道貌岸然而是在暗中給太子黨羽尋找時機!”慕七再道。
卿泓頓了一下,似是沉默了片刻又道:“六皇子如何了?”
慕七聞言紅了臉,他的動作瞞不過卿泓。在趁亂的時候,他便帶着卿泓給的狸門地圖,將六哥救出。
“卿泓,原諒我,我停留在長安,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爲他……”慕七柔聲道。
卿泓不語,心卻痛了一下。
“報——”
一聲急促地通報聲傳來:“稟王爺,城門外出現一股來歷不明的勢力!”
什麼?
二人愕然望向那通傳之人。
“什麼叫來歷不明?”慕七皺眉問道。
“回七公子,那股人勢力龐大,卻着常服,不知是誰的勢力。”那人忙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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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漱宮
“咸陽安氏獨子死在了進宮門之前!”
“這皇位我不在乎,我只是想讓你嚐嚐衆叛親離的切膚之痛!”
“我父親是辰王,我是辰王長子,不是你主觀臆斷的兒子!”
“……”
這一句一句錐心的話語,自腦海裡閃過,那帝王仿若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所有的話都抵不上一句他與尺素的孩子已經死掉的事實,有溫熱的東西滑過臉頰,他神智有些恍惚,似是看到了漫天梨花之中,那一身雪衣的女子,坐在梨樹之下,素手撥弄絲絃的場景……
“你要什麼?”卿夜闕沙啞地開口。
卿夜翎凝視着帝王,緩緩地開口:“和那夜的一樣。”
那夜……他提及了,卿夜闕也自然是想到了那夜,他說過的燕南燕北,辰王昔時的封邑。
“好。”夜帝淺淡道,沒有想什麼就要落筆。
“慢着。”卿夜翎上前道,“寫我二弟的名字,卿嶽人。”
夜帝仿若一夜之間沉默了很多,他遂他的意,寫好聖旨,蓋章。他想,即便是這一刻別人要他的皇位他也會拱手與人的。
他逼死了尺素的時候,他就想他還有與尺素唯一的骨血,如今卻得知他唯一的骨血已死在了多年以前……
思及此,他淚眼模糊了,他用心保護,費盡思量想關愛的,竟是隻前朝的豺狼虎豹,笑話……天大的笑話。
卿夜翎接過聖旨的時候,一個黑衣人入殿,朝他拱手道:“主子,有自稱是明帝賢妃之子的人興兵了!如今正朝皇宮而來呢!”
卿夜翎無疑是訝了一下,他高傲的下巴一低,偏頭瞧向同樣驚懼地夜帝,淺淡道:“索你命的人來了。”
他脣邊的笑,妖冶至極。來得好,他不想殺了卿夜闕,卻也不想看着他活着,既然如此由人代勞吧。
卿夜闕聽後輕閉了眉目。
夜風與寡月在蟄伏了數日之後,終於決定揭竿而起,從牡丹臺率着軍隊直入皇宮,他二人心中緊張而又激動着,早已知成敗再此一舉了,成人成鬼,只有一次機會。
安雨翎回望榻上的夜帝,笑道:“想來聖上也是想見他的,我命嶽人撤兵,現今就退回燕地,接下來就交給你們兄弟二人了。”
安雨翎輕笑,他一生的執念就要達成了,不要皇位,他深知長安,他與嶽人都不想呆,回燕地,回他魂牽夢縈的地方去,便足夠了。
夜風與寡月同入宮門,卻見宮門打開,當即勒了馬繮,恐防有詐!
這時候卻見一馬車向他們行駛而來,這方劍拔弩張,那馬車上車簾被挑起,那人卻朝着他輕笑:“懷憫王,我與兄弟回故里,能否行個方便?”
懷憫王是卿夜闕給他的諡封,就是刻在碑上的頭銜。夜風眉頭緊皺,不知這辰王兩子搞什麼鬼?
“你們?……”他終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懷憫王爺,你要見的人在玉漱宮,我兄弟二人回故里,發誓永不入長安。”卿夜翎笑道。
夜風凝視一眼寡月,寡月點點頭。
夜風不解,安雨翎爲何認定他說他是先帝遺孤就一定是,或許這二人只是想奪回自己的東西,看着卿夜闕如何落迫,而別無他意了……
夜風突然覺得,這樣的結果來的不真實,總覺得表面的風平浪靜之中,有他察覺不到的激流涌動。若不在安雨翎處,不在司嶽人處,究竟在哪裡?他忽略了誰?
寡月喚了他一聲,示意夜風回過神來。
今日,風和日麗,他二人騎着馬直向正中門而去。
在正中門,二人不約而同了棄馬。
他們走在正中門至漱玉宮的路上,仿若時光穿梭,回到無數年前。
有青鸞臺梨樹下那一身雪衣的撫琴女子;
還有黃昏日落亭泥小築下翩躚的少年和美麗如江南煙雨一般的女子;
有從正中門走至乾元殿一身火紅的衣裙,豔俗的色彩,卻將那曼妙的身子襯托的高貴雍容……
還有那玉漱臺上,一身清俊白衣拔劍而舞的清俊男子,他容顏並不絕美,一身傲骨,恣意風流讓多少世家女子傾了芳心……
有掌燈的宮女,有隨母出行的世家嫡女,有自覺卑賤的世家庶女,還有喪父喪母的靳氏獨女……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易流。走過歲月,淌過流年……
紫藤娉婷,帝花爭豔,榴花似火,寒梅傲雪……
前朝恩怨,命運糾纏,刀光劍影,傷了誰的年少。
他二人沒有回頭,記憶涌上心頭的時候,也許會淚眼模糊,只是這一刻等得終究太久了。
玉漱宮前,宮人們都已散了,這裡空無一人,只有近乎歪倒的大門,還有一個年邁的老太監。
那老太監見夜風與寡月並排而至,那蒼老的眼一瞬放大,目光久久地落在他二人身上,回不過神來。那句“小主”在一瞬間呼之欲出……
他二人很是默契地看都未看那老太監一眼,直朝玉漱宮正殿走去,他們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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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卡到吐血三升……這場面,我繼續吐吧…
哎呦…下次開文絕對不這麼折磨我自己了…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