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寡月離去之時,乾元殿,中那書案前龍椅處坐着的男子,麥色修長的指間,滴落數滴血水,他神情痛苦而又掙扎……
雲羅倉皇進殿,在此之前他早已命人去喚了鬱傾前來。
“主子。”雲羅上前跪地,聲色之中難掩焦慮。
卿夜闌搖搖頭,蒼白的薄脣動了動,他沉思片刻才道:“將李家三兄弟的功績上報吏部,再行封官吧……”
“主子……”雲羅嗚咽了一聲,他緊咬着薄脣,心裡想說的話始終沒有說出口。
“朕立寡月爲丞相的聖旨已下,即便是他不願,也不行……”說着他猛咳了幾聲。
“主子您沒事吧?鬱大人馬上就要來了。”雲羅從地上爬起道,他懂,他都懂,主子所做的他都懂……
“高鄴那裡……太子、晉侯的下落一定要查出,即便是天涯海角也不得放過……”男子鳳眼陰鷙,他明白有些人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人絕對不容放過!
雲羅頷首,這時便瞧見鬱傾匆匆忙忙地從殿外進來。
鬱傾神色焦慮,瞅着卿夜闌蒼白的臉不禁問道:“怎麼好好的……又嚴重了?”
卿夜闌搖搖頭,閉着眼道:“孩兒讓亞父憂心了……”
鬱傾眼裡滿是擔憂,他這一世剩下的顧念只有闌兒了,闌兒可不能有任何閃失!
他想都沒想,上前給卿夜闌把脈。
末了,鬱傾竟是有些手抖的去摸玉筆還有宣紙……
·
璃王府中,前來祝賀的人絡繹不絕,這一日的生辰宴,璃王在府中罷了酒席,畢竟這弱冠禮不同於其他禮儀,標示這一個少年的成人,以後走出去可以以男子自居了。
卿泓坐在輪椅上看着來祝賀的官員。那堆積如山的厚禮,他壓根沒有看一眼,他心知這些人心中的想法。謝贇遞了辭呈,論朝中文官功績最高者便是非他莫屬了,他們的心思他都知道,只是不想提罷了。
青衣見璃王他一直盯着門口,他眉目一寒,知曉主子等的人還沒有來。
慕華胥似乎是許久沒有露面了,明明是在長安的,不等六皇子扶風授以西涼王王位,慕華胥是不會離開的。
入黃昏,賓客漸漸稀少,璃王覺得雙目有些疲意,他擡首示意青衣推他進殿。
青衣眸光一閃,柔聲問了一句:“不等了嗎?”
卿泓愣住,末了,搖搖頭。
“淵等我很久了……”今日是他們的生辰,他不想要淵等他的。
他正低眉回首,要轉身離去,眸光掠過一道赤紅。
那血一般的色彩就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他的心漏跳了一拍,擡首,就對上那人妖冶的眉眼。
“阿七……”他縱情的喚,想將幾日的疲乏都宣泄出來……
這一瞬,春風拂面,他感受到自己眉眼早已氤氳了……
那緋衣人手中別無什麼奇珍異寶,他右手提着一壺酒,他朝他爽朗的笑:“隱月閣的新酒‘浮生’。”
慕七步下一滯,撓了撓頭笑道:“哦,不對,差點忘了來時我還摻了‘杏花村’。要不要同飲呢?”
卿泓心跳快速,他有沒有聽錯?他在邀請他同飲?
本以爲,他說了那樣一番話後,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同他親密了。沒有想到……
卿泓心中狂喜着,恨不得下一刻就飛到慕七身邊去。
要,當然要。
他只恨自己不能走不能跑,推了兩下輪椅,不知道是手不聽使喚了,還是車輪子不聽使喚了,怎麼動都動不了。
“快!青衣!”他皺着眉,像個毛頭小子般說道。他怎麼忘了,今天是他的冠禮,冠禮一過他就是真真正正的成人了。
青衣眉頭一皺,將卿泓推到園子中的石桌前。
卿泓與慕七在園中的石桌前暢飲,卿泓笑得同一個孩子一般。
淵就站在那殿門之後,目光陰鷙,有一種憤恨與幽怨自心底而生……
他忘了,他們的生日都是要一起過的?
他怎麼可以遺忘?
又是這個一身緋衣的男子……
酒過一巡,卿泓猛然想起了淵來,他怎麼就忘了呢?
末了,他喚了青衣來,同青衣耳語數句。
青衣凝視一眼慕七離去。
卿泓擡眼望着慕七,臉上帶着薄醉的紅。
“阿七,少時我去祁連,是偷偷離京的……”他柔聲道,慕七沒有做聲而是一杯一杯的豪飲着。
卿泓笑了笑又道:“我能離京多虧了淵,他很像我,不遠遠的看着就以爲是我……”
卿泓不再講下去,他拿起酒繼續飲着。
他迫切的想大醉一場,若是醉了是不是夢中的慕七就能依偎在他的懷中了。
醉了,也許是真的醉了。
他竟然聽到阿七說:他前世是女子,沒有活過十四歲就死了……
他駭得不清,等愣了半響脣角揚起,想大笑,心中又涌上一股悲涼感。
也不知是爲誰而悲……
末了,卿泓竟是落下淚來……
他說:阿七,你靈魂即是女子,我們在一起吧。
那一身緋衣的少年卻是趴在石桌上笑得妖嬈。
“二月十五,寡月和九兒大婚之後,卿泓,我在牡丹臺等你……你聽到了嗎?”慕華胥搖了搖卿泓笑道。
“嗯……”卿泓眯着眼揉着眉心應道。
慕七鬆開握着卿泓手臂的手,搖了搖空杯盞再道:“等到四月長安牡丹開了,我也要離……”慕七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大笑了幾聲,末了,已是醉的人事不知了……
青衣方從殿前走出來就瞧見園中石桌上趴着的兩個爛醉如泥的人。
這時候正瞧着慕七的隨從袁捷從外頭進來。
那褐色衣袍的人望着青衣尷尬的笑,說着朝青衣拱手作了個揖,而後揹着自家主子像陣風似的跑開了。
青衣臉一陣陰沉,上前去扶自家主子回殿。他心中煩悶,主子長這麼大,何嘗喝得爛醉如泥過?這慕七爺一來,主子就同人事不知似的……
“嘔……”
青衣摟抱在懷中的主子一口酸酒水吐到他的胸前。
“……”青衣默默垂眼,這還是他高風亮節的主子?
“阿七,我沒醉……留下來陪我繼續喝酒……”卿泓修長白皙的手緊緊地抓着青衣的衣領。
青衣眉頭一皺,有種想將慕七提回來大卸八塊的衝動!
他快步進殿,讓殿外所有的人都退下。
他將卿泓抱至內閣。
淵聞聲趕來,那蒼白的臉陰沉無比,方纔他就在殿中遠遠地看着,看着他二人高談闊論,即便聽不到,他也能感覺到方纔的卿泓笑得真實而幸福,這是他這麼多年沒有感受到的。
這樣真實的笑,以往他從卿泓臉上從來沒有看到過。
“青衣,王爺好好嗎?”淵上前去問道。
青衣將卿泓放在牀她上後,淵忙打了火爐上的熱水,兌着木桶裡儲備的冷水給卿泓擦起臉來。
凝視着牀榻上男子如畫的眉目,淵微紅了面頰。
這一刻,他腦海裡閃過那一抹緋色,本沉凝的目光柔軟了些兒。
卿泓說,世人都愛傾城美,果然,他也是俗人一個。就在方纔他似乎是覺得自己不恨了的,他們兩個看着那麼般配,就同從畫裡走出來的人似的……
倒是他,五官並不出衆,只是遠看之下恰似璃王卿泓,若是上了妝容,更是天衣無縫……
“阿七……我沒醉的……”
驀然間,淵指尖一滯。他擡起陰鷙的鳳目凝視着榻上男子,心痛不是沒有的,今日何嘗不是他與他極其重要的日子?
“你也瞧出來的吧,淵?”
青衣端着將泡好的醒酒茶站在淵的身後。
這樣幽冷凝重的開口,嚇了淵一跳,手中的帕子就落在了牀榻上。
“主子喜歡上了男人。”青衣將醒酒茶放在牀榻旁的桌案上,鄭重的同淵說道。
“我們不能讓王爺陷下去……”青衣輕閉了一下眼眸,“王爺神仙般的人物,不能留下污點,他即使不能成爲仁君,也應當青史留名,不能讓一個男人毀了他……”
淵低垂着眉眼聽着青衣一字一句的道:“昔時臨安王言主子少年老成,沉穩內斂,卻是教條所致,壓迫得他不得不規行矩步,小心翼翼。臨安王說主子這般缺失了少年人應當有的血性,到了年長時恐會一失足成千古恨,少年無過,成年便會犯大錯!……”青衣捏着拳頭說道,“還真沒想到被臨安王言中了!”
淵愕然擡眼凝視着青衣,又偏頭望了一眼榻上卿泓,一時間,心中恐慌,他是心底不希望卿泓有任何閃失的!
·
大雍蕭府
“怎麼這幾日了還不要我們女眷們出門?”蕭槿皺着眉說道,她有些不滿的一啪桌子,“即便是今聖要削我官免我職,好歹我蕭槿也曾是大雍命官,女眷不得出府,我也不能出府嗎?”
說着蕭槿不顧那些姐妹的看法,有些沉不住氣的朝閣樓外走。
她隱隱覺得,父親讓她們幾個女眷不能出府,不那麼簡單,倒是像這幾個女人都是來陪着她的,是不想她一個人出府吧?
蕭槿走到房門前,驀然回首,凝着長孫琴幾個,眯着眼道:“是因靳南衣成親不讓我出府?”
她瞧見,長孫琴長嘆一口氣的聲音。
蕭槿沒來由的來了火,她大笑:“不過一個心不在我這的男子,你們真以爲我蕭槿沒他便不能活了嗎?我就要求着他過一輩子?求他許我個平妻之位?”
蕭槿大吼着,眼眶一紅,淚水就落了下來,“他要結婚,便結婚去!他不要我,我蕭槿就無人要了嗎?倒是你們一個個真當我脆弱的如同那瓷人一般?”
“姐姐……”長孫琴忍不住跑上前去一把摟住蕭槿,紅了眼眶,“別說了,別說了,琴兒都懂,那人要結婚了,姐姐是大雍第一才女,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非要他嗎?我看那段家公子對姐姐就有意,聽外頭說這幾日沒少往咱這跑,姨父也有意……”
蕭槿大笑數聲,“我何苦巴着那人,這不,青睞我的多得是……”
女子雖說是笑着的,眼底的悲涼卻無人能知。
段逢春會對她好,她知,但那男子不可能給她愛,即便能給,她也無心能要了。
“所以,不必關着我,一個男人罷了,世間多得是……”她說着拉開門走出園子。今聖免去了她吏部侍郎一職,免了就免了吧,今聖能不信她,也在情理之中。
衆人都道是蕭槿想通了,所以也不必找由頭不讓她出去了,再說長安城如今都修繕得差不多了。
長孫琴抹了淚,同一個老嬤嬤吩咐了幾句,跟着蕭槿出去了。
·
好事將進,大雍安陵王府張燈結綵,大紅的“囍”字這日已張貼出來,府裡府外都忙得暈頭轉向的。
“咿呀!我說你怎麼做事的?這‘囍’字一邊高一邊低你沒看到啊?”小易指着正堂裡裱金邊的“囍”字同小廝說道。
那小廝睜大眼瞅着牆上的“囍”字,撓撓頭,他怎麼瞧着這麼正呢?到底是哪邊高了?之前都是用筆做了記號再貼上去的啊!
“還愣着幹嘛?還不換個新的重新貼?”小易一聲吼。
那小廝連連頷首。
“打住!”橫空殺出個衛箕,一把擋在那小廝前頭道,“這正堂的‘囍’字貼出去了可沒重貼的道理,我瞧着也覺得右邊高了些,這個交給我吧,小易你領着他們去主子房裡瞧瞧,那傢俱物什,都好生裝點一下。”
小易接過衛箕投來的眼神,心道:衛箕這廝到底要搞什麼鬼?
“咳咳,那簾子,主子說了要你差人裝上,裝在屏風後頭就是。”
小易正想問哪個簾子,陡然間想起來了,就是那能從外邊瞧見裡邊,裡邊瞧不見外邊的簾子。小易臉頓紅,只道這事是誰做誰討不了好,所以衛箕推給了他,等着被九姑娘,不,是夫人發現了,他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小易想說不去!
卻見衛箕那廝湊近了些兒,凝着他道:“書房主臥都是你分內之事,易大爺你不去難道我去麼?”
衛箕挑着小眉,小易氣得直喘粗氣。
去便去,等發現了,再推到老爺身上便是了,要老爺和夫人牀頭打架牀尾和。
衛箕見小易氣呼呼的走了,不禁大笑起來。
末了,才發現自己笑得有失場合,他咳了兩聲,同那些小廝道:“都愣着幹什麼?該幹嘛幹嘛去!”
說着衛箕又是鋪大紅錦布,又是將殿前的高燭都擺放出來,還把那玉器都擦得光亮。
小廝們欲哭無淚,站着不置可否。
“都愣着幹嘛?”衛箕心煩,將抹布扔在桌上。
衛管事您將事情都做了,奴才們還能做什麼?
門口蕭肅同幾個武丁挑着扛着幾筐大肉大魚進來,衛簿在院子裡擺着大木桌子,瞅着蕭肅笑着道:“蕭大哥搬這些真是大材小用了!”
蕭肅淺淡一笑道:“無妨。”
衛簿想到一事道:“蕭大哥,主子在準備今年九月鄉試,他打算送寧遠去了太學,我聽主子說要遞奏摺給聖上,再辦‘武舉’,蕭大哥我想主子是有意要你去的,你不若同主子說說。”
衛簿見蕭肅神情一滯,不禁笑道:“蕭大哥,我也只是說說,你放心上,回頭同主子說說。”他是真覺得蕭大哥可以弄個官職在身,到時候要留在府中保護主子也是一樣的啊。
蕭肅沒有做聲,他是主子的人,當初與他定了俠士之盟,不得主子吩咐不得違約,這話,他不會同主子提的……
“衛簿,這豬肉我扛到廚房去了,你去清點清點外頭的。”蕭肅笑道,“他們幾個五大三粗的,不及你心細。”
衛簿訝了一下,意識到蕭肅轉移了話題,他紅着臉點頭。主子同蕭肅的事他不懂,但他也是尚武之人,知道武者的心思……
“嗯,蕭大哥我去了,你快些去吧。”衛簿笑道,走開了。
·
整個安陵王府一眼望過去就是喜慶的紅,到了夜裡什麼紅燈籠都點上了,那僕從們受訓,揹着明日的接迎儀式,哪裡落轎,如何迎門,再者如何將那些朝中權貴們迎接到指定的地方坐下,還有那些瓜果糕點該如何擺放,至於主子室內凌晨時候就要準備的東西,樣樣都不可出錯……
那些小廝們是一點點的記下了,壓根就不敢漏掉一點。
這一夜,寡月躺在牀榻上輾轉反側,竟是折騰得到三更才睡下。
將睡了一個時辰,就聽到來傳宮裡來了女官。
“什麼事?”寡月撐着身子起來,揉着眼睛問着站在牀榻邊的小易。
“主子,宮裡來了一個三品女官大人,是奉聖上的命令來的!”小易小聲的說道。
奉聖上命令?寡月疑了一下。
夜風不是今日要來嗎?怎麼還派人來?而且還是女官……
正想着,他同小易道:“快給我取衣袍來……”
“不必了。”
未見那人,先聞其聲!
連着小易都訝了一下,什麼人這麼大膽,敢同陰大人說:不必了?
接着一個體態臃腫,不過顯得有些可愛的中年婦人從門外進來。
小易頓時黑了臉,上前去要教訓那人幾句。
“女官大人,我家老爺還沒有起身。”小易義正言辭的說道。
那女官瞧都沒瞧小易一眼,臃腫的身體徑直將小易“彈飛”,她站在陰寡月的牀榻前。
“來人,取錦集。”那女官尖利的聲音傳來。
小易不懂什麼錦集!可是這女官太目中無人了!他想教訓她!別說她老他不敢對她怎麼樣,她就算是他娘也不能這麼對他主子!這樣張狂,簡直是目無王法了,他家主子好歹一個皇親國戚!
小易正想着上前,就見兩個嬤嬤擡着一本大錦集走來。
那錦集之大,小易無法形容,反正,他博覽羣書也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書。
“陰大人,本官奉旨來教你房中之事,所以無論您懂還是不懂,都得聽我講完,還得把這圖看完,這是臣的職責所在,陰大人不會爲難臣吧?”
寡月越聽臉越陰沉,這個時候他即便不會不知也不會同別人露了餡啊!
那胖女官壓根沒瞧陰寡月難看至極的臉,命令那兩個嬤嬤將錦集打開。
瞅着那“栩栩如生”的圖,聽着那女官“繪聲繪色”的描述,易書敏已經鼻血橫流的暴走而出……
至於牀榻上那一隻,爲了不失顏面,爲了他身爲男人該死的尊嚴,心裡貓爪子般撓着,想要將這些人轟出去,卻又深知,若是轟出去了,卿夜闌知道了,又不知要折騰出什麼來……
於是硬着頭皮“受教”了一炷香的功夫……
那胖女官講完了還問了句:“大人本官講得好不好?講得好的話還望大人在聖上面前多美言幾句。”
陰寡月忍無可忍,咬牙切齒道:“都給本官出去,本官要沐浴更衣了!”
“是,下官們這就告退。”那胖女官說道,領着兩位宮裡的嬤嬤出去了。
寡月便沐浴邊覺得自己對錶兄的做法,煞是無語。
真當他家中沒個主母教識,什麼都不懂的嗎?
煮飯這事情他早前就會了!
他臉一紅,掬起一捧水,搓了搓臉。即便是摸索會的……
反正他就是無師自通了……
可卿夜闌倒好,找兩三個嬤嬤來戲弄他了。
寡月沐浴完,穿好中衣中褲,就朝着牀榻走去。
小易已將他的喜服平鋪在牀榻上了。
他凝着牀榻上的喜服,目光愈發的柔軟,清澈的鳳眼裡帶着溫和而纏綿的笑意。
婚姻之於男子,也許比女子更加要看重。
他修長的手滑過喜服的衣領,將那喜服提起,一展開來……
當他換好喜服的那一刻,有些往事劃過腦海,莫名的有些難過。
“等小寡月將來娶了媳婦,殷叔給小寡月帶孩子好不好?”
那男子爽朗的笑聲還在他腦海裡迴盪着。他的心一寸比一寸痛……
他有叫衛箕和小易去問過,他想接殷叔來住的,可殷叔執意住在平安村,他不去孤府也不來他的府宅,便是執意要住在平安村的舊宅子裡。也許,殷叔已得知了他、九兒、還有孤蘇鬱的事……
他一直想着自己的悲憤,卻也忘記了殷叔心裡也是難過的……
至於孤蘇鬱,他與九兒婚期將至的這一段內,孤蘇鬱沒有任何反應,莫不是他已想通了?
寡月甩了甩頭,今日殷叔會來的,即便是孤蘇鬱再做出什麼極端的行爲來,他也絕不會退讓!
只要今日殷叔不會錯過他的婚禮就足夠了……
這時候天還未亮,整個安陵王府都忙得不亦樂乎。
蕭肅、衛簿、衛箕、小易都已候在外頭了。
“爺,您看除了蕭大哥再帶誰去接夫人。”小易上前給寡月綁上紅綢花。
寡月凝了衛簿衛箕一眼,道:“小易和衛箕、寧遠你們三個在這裡主持吧,我帶着蕭大哥還有衛簿……”
衛簿明白他這一趟代替的是他家公子。他爲衛箕兄長,出面的肯定是他。
“爺,喜轎已準備好了,您的棗紅馬也刷洗的乾乾淨淨了。”小易吆喝了一聲。
這時候滿院子的小廝都咧嘴笑了。
“不知隱月閣那頭準備好了沒有?”衛箕笑着說道。
“九姑娘那頭估計正等着爺去呢!”小易道。
“說了多少遍了,現在改口叫夫人了!”衛箕叮囑道。
“去,我只是一時口誤。”小易嘟囔道。
寡月勾脣笑了笑,在衆人吆喝下走到院子裡。
有些躊躇,有些驚慌。
“爺您就別猶豫了,到這兒用了早膳就趕着去將九姑娘迎回來。”衛箕將寡月扶到園中一處桌前,命人招呼着上早膳。
“幾個要擡轎子的也先用了。”衛箕笑着吩咐,“都賣力些!”
小易給蕭肅和衛箕也端了早膳,他在二人耳旁輕聲嘮叨道;“萬事你兩人打頭陣,也知道咱們主子的性子……”
蕭肅笑着輕聲回了句:“主子心中自有計較……”說着同小易眨了下眼。
小易摸着下巴,心道自家主子一定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那邊如何刁難,也會水到渠成,娶到媳婦的。
“這華胥樓主也不知會出什麼刁難咱家主子。”衛箕也跟着嘀咕了一句。
·
顧九是一大早就被蘇娘、硃紅她們叫醒了。
昨日夜裡被她們幾個揉搓着沐了浴,像鬆了一層皮似的,現在還痛着呢!
這會兒蘇娘和硃紅等人在給她梳頭髮,卻聽見有人來傳今聖傳了幾個女官來了!
“什麼?女官?”蘇娘訝了一下,還沒等她訝異完,那人都進來了。
“本官奉聖上旨意前來給新婦上課!”
上課?
顧九駭得不輕!
她自然知曉上課是什麼意思!
“新婦若有異議,等本官授課完畢後去同聖上說。”那女官一本正經的說道。
顧九翻白眼,等她講完了,她的還算哪門子異議?
“新婦不說話便是默認了!來人!”
於是顧九瞧見了一本比她以前觀摩的大了十倍的……春宮錦集……
事後,顧九表示,這樣的圖冊多來幾本她不介意,只是這女官太嘮叨了!
“新婦可都知曉了?”那女官命嬤嬤闔上錦集問道。
顧九點頭如搗蒜。
“本官打擾了,祝夫人與陰大人舉案齊眉,百年好合!”那女官說着便帶着那兩個嬤嬤離去。
這時候又有一個嬤嬤進來,“老身是前來給新婦妝扮的送喜嬤嬤。”
送喜嬤嬤?
顧九覺得這嬤嬤名字聽着喜慶,反正以前她是不知道的。
“有勞嬤嬤了。”顧九柔聲道。
“姑娘客氣了。”說着那嬤嬤就躍過蘇娘和硃紅走上前來,給顧九施妝。
厚重的珠花戴在頭上,顧九覺得自己脖子都要斷了,卻甘之如飴。
心中激動無比,她就要成爲陰寡月名正言順的妻子了,即便是再一次的婚禮,卻完全不同於那一次,這一次是在衆人的祝福中完成的!
其實,她心底一直記得十六歲那年的陰寡月,一身緋衣即便是站在那裡也叫人心疼……
心底有一個位置是給曾經萍水相逢的陰寡月的,那個溫和卻沉鬱的少年……
她看着拿嬤嬤將喜帕蓋下,遮住了她的視線……
那初時的悸動,又來了……
“新婦換衣禮成……”
她聽到蘇娘喚了一句,似乎語音之中帶着顫抖和嗚咽聲。
“不能哭的……”硃紅小聲同蘇娘道。
“是的是的,我纔沒哭了,我是高興的。”蘇娘忙解釋道,說着大笑了幾聲。
“姑娘婆子們,姑爺到了!”
“去你的,什麼姑爺。”硃紅一掌打在門外的赭石身上。
這赭石是外男進不得門內,所以硃紅出來攔截了他。
“我,我聽着紫砂管事是這麼叫的啊!”赭石撓撓頭道。
硃紅湊着赭石耳邊道:“你我都喚老爺,紫砂喚姑爺。”
赭石一皺眉,敢情他和硃紅都算是大人那方的。
“這不對啊,我們也算是孃家人吧?”
“不管對不對,以後就這麼定了,蘇娘那頭是這麼說的。”
赭石撓撓頭,道是。
“別說這些了,咱的身份也不重要,最重要是主子們大喜,走,跟去瞧瞧!”硃紅說道。
“瞧歸瞧,你當心你肚子,別傷了我的娃!”赭石皺着眉頭說道。
“什麼你的娃,難不成是你一個人的,就不是我的了?”硃紅大怒。
赭石不置可否的凝視硃紅一眼,不要同女人爭執,她們就會抓着一句話不放!
赭石硃紅遠遠的就瞧見慕七公子搬這板凳堵在門口,似是在刁難他家男主子。
“怎麼辦?”硃紅問道。
“涼拌。”
“誒,你這人怎麼能這樣,好歹是主子的婚事!你不幫忙想辦法?”
“我能怎麼辦?難道叫我上去把女主子她哥狂扁一頓?”赭石癟嘴賭氣。
“量你也沒那個能耐!”說着硃紅偏頭走開。
隱月閣正大門處圍了個水泄不通。
慕七就坐在大門口,一旁袁捷不置可否,抱了一大摞東西,就等着自家主子“耍寶”。
“陰寡月,想娶爺的妹妹,可不是那麼簡單!”慕七一展紙扇說道。
他下巴一揚道:“瞧見對面那靶子了沒有?”
說着衆人聞聲瞧過去……
什麼叫對面?
明明就是好遠好遠好遠的地方……
“你得一箭命中那紅心!”慕七道。
他說完就有人捂嘴笑了。
這一箭命中紅心,還有一層意思就是……一次就讓新婦懷上孩子……
明白這意思的人都捂嘴偷笑起來。
唯有慕七矇在鼓裡,不知自己想的主意被人想歪了。
房裡,聽着人彙報的顧九不禁紅臉跺腳,這慕七真是單蠢的可以。
這不日就會傳出去,陰大人去娶媳婦,媳婦他哥說要他一箭命中紅心!
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慕七還義正言辭的要人弓箭伺候。
寡月眉頭一挑道:“七哥,你說好了,就這一道?”
慕七眉頭一挑道:“誰告訴你就這一道的?這武的過了,還有文的。”
衆人心道:有看頭!
寡月脣一癟,接過遞來的弓箭。
慕七瞧他竟然舉得起那弓箭,不由的擦了擦眼睛,他怎麼忘了,這小子有內力!
“瞧好了,七哥!本官就一箭……命中。”
那少年一展長弓,正對着遠處那靶心。衆人真大眼睛瞧着,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但聽見“嗖”的一聲,那箭就從弓弦上飛了出去。
衆人眼睛都沒想眨一下,就瞅着那箭羽直向那靶心的紅點上射去……
“喲!中了!”有人大叫一聲。
衆人瞧着那靶子上毅然亮着一隻羽箭。
還真中了!
“沒想到陰大人的射術如此之好!”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陰大人還是靳大人的時候,曾同今聖參加皇狩,聖上親口同大臣們說那日的鹿是陰大人一箭射死的!而且,那日還是陰大人第一次拿長弓!”
“哎喲!陰大人真是文治武功之才!”
接着聽到不絕的鼓掌聲。
“陰大人好射術!”讚揚的人和奉承的人都開始喝彩起來。
寡月將長弓遞給一旁的紫砂,朝慕七笑道:“七哥,箭中了,那接下來的文試是什麼呢?”
少年一身緋衣襯得皮膚更加白皙,在陽光下顯得俊美無比。
今日的慕華胥一身暗紅,低調華美也不搶了新郎的風頭。
慕七勾脣:“箭是命中了……”
——“咦,那是什麼?!”
慕七的話被圍觀人羣中一聲尖叫聲打斷了,他的目光被吸引過去。
寡月見慕七妖冶的眉眼一瞬眯起,末了,他愕然偏頭望向慕七望去的方向。
大街上,吹吹奏奏的鼓樂聲響起,一隊迎親的隊伍迎面走來,而那爲首的隊伍,白馬之上一身緋色喜服,絕美的少年,臉上的冷凌未散,只是那神態比之以往更爲從容鎮定。
“怎麼回事?怎麼又來一隊迎親的?”立馬有人大叫出聲來。
“這是唱哪出啊?”有人撓頭道。
“這不是孤將軍嗎?”又有人指着白馬上的紅袍男子道。
“是啊,今日孤將軍也要娶妻嗎?沒聽說啊?”
“……”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中,陰寡月眉目一寒,身後隨行的蕭肅與小易都做戒備狀。
連慕華胥妖冶的眉目也一轉幽冷。
------題外話------
卡在這裡,別拿鞭子抽俺,俺的鍋蓋呢?小安子!乃還我鍋蓋,我追到燕北也要追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