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翁乾笑了笑,那人都死去這麼多年,他也流放了這麼多年,他離開長安的時候,那人沒有子嗣,之後他被勒令永世不進長安城,再之後就傳來陰氏一族男子皆被賜死的消息。
陰寡月將顧九喂的藥全部喝光後,竹門被推開,原是剛剛沐浴了的周大哥趕了過來,見寡月沒事,便也放寬心,畢竟上頭有交代要他照顧好陰寡月。
“公子,這藥入喉一刻鐘你便能開口說話了,不知公子如今感覺如何?”見陰寡月氣色漸好,葛翁開口問道。
陰寡月謙和的朝他一笑,又抱拳作揖道:“葛翁之良方,甚好。”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寡月一震,眉目略動,望了眼顧九,又望了周衙役。後者二人似乎是懂了,示意他看他如何想便如何說。
寡月眉頭微皺了下,實在不想再生什麼是非恩怨,只好隱其姓氏道:“後生靳弦,因犯事被罰往嶺南薛營。”
顧九和周衙役先是愣了一會,但是爲了演的更像一些,只好強裝鎮定。怎地就這麼順口的說出一個胡編亂造的名字?
周衙役倒是不在乎這些,只是顧九上心了,改日定是要問問。
葛翁眼底似有深意,不單單是因他這類男子閱人無數,不難聽出是一個胡編亂造的名字。而是當聽聞他因犯事被罰往嶺南薛營時,心中一動,似有些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如此韶華正好,氣度風流的少年郎,竟要將大好年華奉獻於關外野地,蠻荒之處……可惜可嘆。
葛翁微閉鳳眸,道:“靳公子,葛某並非梅關人士,只是在這裡暫住了一年多,兩天後就要攜藥童回軒城老家去了。這兩日葛某會將你的藥全全備好。”
難怪這竹園看着陳舊,有些傢俱也舊,熬藥的罐子還有一些草藥卻是半新的。
寡月撐着身子起身:“葛翁救命之恩,靳弦無以爲報,靳弦身子好多了,明日就會離開梅關。”
周衙役憂心寡月的身體,卻又擔心薛營那邊和桓大人那邊不好交代,畢竟按計劃明日早上就應該到薛營了,這一夜算是耽擱了。只是寡月身體無礙就好,還耽擱兩日着實有些耽擱不起了,明日就走似乎又太急了。
鬱離伸手扯了一下葛翁的衣袖,“師父,若不咱們把那破馬車給他們,要他們分匹馬給我們怎麼樣?這樣我們騎馬回軒城,他們坐車去薛營,這梅關離軒城百里路,騎馬倒是快些。”
“可以嗎?”顧九望着葛翁問道,反正馬是她出錢買的,騎馬又危險,寡月如今都需要照顧,如何陪她騎馬還分神照顧着她?
葛翁一聽,一輛破車與一匹馬做交換還是可以的。當然願意同他們交換,這靳弦也確實不能騎馬了。
“那託小哥哥的福鬱離也能騎馬了。”見師父頷首下了,小鬱離憨厚的笑了。
顧九卻是笑道:“坐車不比騎馬舒服你奈何要馬不要車呢?”
鬱離心下腹誹,他不正是爲這靳哥哥能平平安安的抵達他們所說的地方,才這般的說的,這小子怎麼反倒問起他來。
“騎馬多快哉,鬱離有馬騎了才高興呢。”鬱離聳了聳鼻子說道。
“明日哥哥們就要走了,那這些東西就給哥哥帶去吧。”末了,鬱離端着一大包東西走過來。
“不過是我沒事磨的一些粉,什麼藕粉、山藥粉、芡實粉之類的,雖普通卻也養人,像小哥哥這種病人吃正好。”鬱離解釋道。
顧九心下一暖,卻是捏着鬱離的鼻子道:“難怪你長的這麼白白胖胖的,原來這麼會做零嘴。”
隔這麼近,顧九的氣息撲面襲來,鬱離臉一紅,心道這“哥哥”怎地這麼喜歡動手動腳的?倒像是把他當那些丫頭了,他都虛齡十一了。
坐在牀沿上的某少年眉目一黯,蒼白的手捂住嘴脣咳了幾聲,又空出一手去握顧九的手臂,方輕言道:“既是小童子的心意就收下吧,我的包袱裡還有一袋碎銀拿出來給葛先生和小童子添補些路上用的。”
少年只是這麼輕言幾聲,就將其氣度盡展無疑。絲毫不像流放的犯人,卻像生來的貴子,當坐於廟堂之上,或運籌帷幄之中。
“咳咳咳……”
話音剛落,寂靜的屋舍裡又傳來少年的咳嗽聲。
“大家勞累了一日,定是累了都去睡吧。”葛翁說道,身子已躍過顧九,坐在陰寡月旁,略帶些粗糙的手捉起陰寡月的,復給他診脈。
顧九望了眼周衙役,又看了眼鬱離,二人微微福身後,散了。
顧九守在寡月的牀榻前,聽得葛翁說到:“無礙……”她才離去。
陰寡月望着顧九離去的背影,見她掩好門,纔對青年盈盈一笑道:“方纔靳弦只是不想讓這小兄弟擔心,情急之下才捏住葛先生的手的。”
“無妨。”青年微摸下巴笑道,“葛某已知她是女子,或許還是公子心上人,又或許你二人早已以身相許,生死相護……”
葛翁的話說得意味深長。
少年先是一怔隨即苦笑,來人已知顧九爲女子,真是應了顧九那句:跟他學做男子還不如她自己領悟。果然沒多久就穿幫了。
只是以身相許?生死相護?寡月纖長的睫羽輕輕一顫。或許終究只是一廂情願。她只是丟不下一個期盼,明明是那麼瀟灑又薄涼的人……
“公子內力深厚卻無法施展,必有奇遇。”葛翁將寡月的沉默盡收眼底,繼續道,“只是先天心脈受損,公子必不能再妄自動用體內內力,也不可過勞。”
陰寡月搖搖頭又點頭,不是有奇遇,是一切皆是造化之中。
內力一方面是天生一方面確實來自於殷叔。長安陰氏,歷代皆是文治武功之才,陰氏女必爲後爲妃,陰氏男子皆是能征善戰,殺伐決斷,儲備良史之才。曾經大雍頂級的貴族,僅次於皇室的世族,卻落了個只留他一人的下場。秉承於先天,而他卻是生來一副破落身子。
“先生可知靳弦先天心脈之疾是母體所傳還是外界所致?”至那遊僧說他是心脈有疾後,他特地查過陰氏族譜,陰氏沒有心臟有疾的先人的記載。
青年滯了片刻,眉目間似在沉思,道:“不知公子母親心脈是否也有疾?”
寡月沉凝片刻,末了搖搖頭道:“未曾聽家人提起。”
汾陽靳氏長房嫡親的女兒早在陰氏遭難,就被逐出族譜。事實上是早在他母親的父親,也就是原靳氏長子死後他母親便不被靳氏提及了,只是他年幼不知情罷了。母親那邊的親友更是避他不及,他又如何向靳氏族親打聽他母親的生事?
“這就怪了。”葛翁道,“只是公子既是陳年往事就不必在意了,靳公子身子雖弱,日後還是可以調理的。”
“靳弦多謝先生寬慰,這殘破身子雖是父母給的,天生所得,後天靳弦也不曾更不願將之摒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