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安頓傷員和燒掉屍體兩項緊要任務完成,就地紮營。無關緊要的工作天亮再進行……雖已勝利,但仍照常安排人員值夜警戒,尤其派可靠之人看好女王,絕不能發生任何意外……無論是來源於陛下自己還是別人!”
華納·布克威爾點點頭:“我會親自負責此事,放心。”
守夜人和贈地居民成分複雜,對付異鬼時,大家同爲人類能齊心協力擰成一股繩,但多少人打完這場驚心動魄的冰與火之戰還有心思和動力繼續爲女王爭天下?艾格自己心裡都沒個底。
在聽命於他的人中,只有完全忠於自己的守夜人產業原班人馬,以及和自己一樣需要“跳板”來改變命運利益一致的守夜人內部貴族激進派,才勉強算得上可信任,除此以外……所有人都有動機、所有人都有理由不參與艾格對女王的追隨,甚至可能反過來被說服、收買以對付女王。
眼下,艾格不僅得自己小心,還得將這種謹慎,進一步擴展覆蓋到自己所加入陣營的代表人物上去!
……
向貴族派的領頭人物布克威爾爵士嚴肅叮囑一番並得到肯定答覆後,艾格才帶着幾十名侍衛,由着報信士兵的帶領穿越滿地狼藉的戰場,來到了北境軍隊的營地外。
“艾格。”
羅柏·史塔克在幾名手持火把的貴族簇擁下,坐在一堆雜物上接見的他。看這位北境守護扶着膝蓋一副直不起腰的虛弱模樣,顯然是受了傷,只是暫時還看不到傷在哪裡。
“史塔克大人。”艾格回以問候。
身爲親征的守夜人總司令、預言中的英雄,艾格也難得地全副武裝,做好了親身參戰的心理準備,但他的運氣比北境守護要好許多:喊了一句“全軍出擊”,然後便跟着所有人一起衝鋒,結果人剛衝進戰場,半個屍鬼沒砍着勝負便已分曉——既毫髮無傷,又白撿一個身先士卒的好名聲,爽得飛起。
放在以前,艾格此刻多半會開口感謝或恭維一番羅柏率軍北上來參與這一戰的英勇和大局觀。但如今,他的身份已經發生了變化:作爲女王的臣屬,“反鹿陣營”的一份子甚至算得上是重要人物,他若再像以前那樣放低着身段、毫無原則和目的性地向對立陣營貴族示好,就很不合適了。
在這種狀態下,乾巴巴的互相問候結束,彼此很快無話可說,都閉嘴沉默了會,直到好幾秒後場面實在尷尬,羅柏才重新開口,明知故問地挑起了話題。
“坦格利安家的女王在這裡?”
“嗯,此刻就在守夜人軍中。”
艾格不假思索地痛快坦白,丹妮莉絲是維斯特洛大陸居民已知的唯一馭龍者,在這一點上隱瞞或欺騙毫無意義。
“她爲什麼要來幫助我們?不……換個問題,她怎麼會如此在恰到好處的時機上出現在這裡?”
艾格聳聳肩:“之前異鬼威脅臨頭,我南下向史坦尼斯國王求援,未得到任何支持,反倒是船隻經過黑水灣時被女王的艦隊攔獲。陰差陽錯見到女王后,我與她談妥了條件——只要她能在長城告警後騎龍北上,幫守夜人打勝這一仗,我將向其宣誓效忠,率領守夜人爲她奪回鐵王座。”
艾格從來就沒指望過史坦尼斯的支援。但,心裡想法是心裡想法,他面上總不能說“我早就開始物色可投靠的陣營並等待機會,最終貨比三家,挑中了龍女王吧”!此時此刻,把鍋甩給正坐在鐵王座上的二鹿,以正統國王不肯支援守夜人爲由替自己的行爲創造正當性,自然是不二選擇。
羅柏皺起了眉:“你從未提及過此事,可是故意隱瞞?”
這問的是什麼廢話?艾格強忍住不屑表情:“史塔克大人,這是守夜人內部事務,我沒有任何義務和必要告知北境。”
果然……不,應該說是,這遠比羅柏想象的還要糟糕。他很想質問艾格是否還記得守夜人不干涉七國內部事務的原則,但此刻渾身痠痛說話都費勁,想了想,自己都覺得這些質問毫無營養說出來像廢話:艾格身爲總司令,怎麼可能不清楚守夜人的規則和誓言?他與坦格利安家的女王談了這些條件,必然是深思熟慮權衡利弊後的決定,自己哪有那口才能勸阻他?
果真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卡霍城伯爵一年前的話竟飛快成了真:面前這個腦子無比靈光的外鄉人,一俟掌握權力,便飛快地開始脫離控制了!
心中微冽,一陣懊惱和怒意浮起,可惜剛剛纔被女王的龍焰從屍鬼口中救下,羅柏此刻實在是拉不下面子立馬翻臉。
但他不說話,手下貴族中卻有大把人怒氣值滿滿。
“好算盤,總司令大人!”克雷·賽文高聲咆哮道,他的父親在這場血戰中殞命屍手,他成了新的賽文城伯爵,外人會覺得他是因禍得福,但父子關係相當融洽的他可沒覺得開心,而是滿腔悲痛:“你故意放任死人越過長城,又引它們南下侵襲北境,不就是想借敵之手削弱北境的力量,好讓我們沒法阻止你去舔瘋王女兒的靴子?你成功了,但我告訴你:縱然是損兵折將的北境,阻擋守夜人造反爲亂也毫無問題!”
***
艾格不得不承認:北境人的確有理由如此懷疑。
若女王沒有出場,自己也沒有打算違背守夜人準則干涉七國內部,那北境人最多會覺得自己沒攔住異鬼有些失職,絕不會考慮“他是否故意縱敵”這一茬……但如今,克雷·賽文的質問其實也包含了羅柏·史塔克乃至其他許多北境貴族的懷疑。
畢竟,成了“叛黨”的守夜人總司令,實在是有莫大的動機和理由去損害北境。
北境軍隊與屍鬼們血戰,然後龍和守夜人在最後關頭冒出來斷掉敵人後路再順便救了前者……這場戰鬥發生的時間地點以及艾格率軍趕到的時機看起來像極了是一個精心安排好的劇本,任誰事後都會嘀咕。而事實上,這場戰鬥看起來像是計劃好的,還真不是因爲巧合——而是因爲:它確實是一場精心安排好的決戰,只是安排的人不是艾格,而是異鬼!
屍鬼大軍故意和追擊部隊保持若即若離,在贈地軍隊和三條龍追近到只剩一里多距離時才正好殺入北境軍陣地,成功以“在龍女王的眼皮底下屠殺人類”的方式,引得她脫離地面部隊冒進並落入陷阱。贈地軍隊隨後立即趕到,不是因爲掐準了時間,而是因爲本就始終和三條龍同步行動着罷了!
若新任異鬼首領得手成功,轉化出屍龍反敗爲勝,那在場所有人死活都還兩論。就算不全滅,也勢必損失慘重,到時候兩邊同病相憐,北境貴族對守夜人總司令咄咄逼人的質問自然也不會發生……但現在,艾格依靠着自身對敵人伎倆的瞭解,未卜先知般做出了正確戰術指揮,成功挫敗敵人的垂死掙扎,讓自身損失降到了最低。
大勝值得欣喜,但猜忌和懷疑也立馬接踵而至:對付異鬼本該是守夜人的職責,怎麼如今反倒是北境損兵折將,前者卻撿了現成便宜,還順便抱上了前朝餘孽的大腿?
……
不過,話說回來,艾格也不是全然純白無辜——他還真動過借敵手削弱北境爲自己掃清南下道路的念頭。只是通過理性思考和分析利弊……最終放棄了罷了:
就和“希望女王的三條龍全和異鬼同歸於盡”一樣……指望一種無法溝通且難以控制的敵對智慧生物來制衡人類內部的潛在對手,就好像曾經的谷地先民國王引進安達爾人來對付同爲先民的其它競爭對手最終卻丟掉了整個王國一樣,是典型的引狼入室和與虎謀皮——想起來美妙,真執行起來卻很容易翻車成爲千古罪人。
於是,略一思索,這思路便果斷被他扔進了垃圾堆。
但,“想過”和“想要”,畢竟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思維極其複雜而難以捉摸,如果人要爲僅僅從腦子裡一閃而過、從未嚴肅考慮過並打算付諸實施的念頭負責任,那恐怕世上每個人都該被吊死。
***
“放屁!我要真動過這心思,剛纔攔着女王或故意拖幾分鐘,眼下你都沒機會站着和我說話,別拿你那齷齪的大腦來揣度別人的想法!”子虛烏有的事情自然談不上心虛,艾格反駁起來理直氣壯,連演技都不需要——這時候只要略一退縮,對方便會斷定指控屬實了。“我要有本事左右異鬼的進攻方向控制它們侵襲北境,幹嘛不拿了鐵王座自己坐,還用得着向女王宣誓效忠換取她助戰?敵人是從東西兩面繞過來的,爲了阻止它們進入塞內攻陷長城,峽谷和長城沿線的守軍,損失的士兵加起來比你們今天到的還要多。后冠鎮守軍在圍牆之下消滅的屍鬼,是今天你們見到的十倍!這些情況,無數山地氏族民和正訪問長城或居留後冠鎮的臨冬城士兵全都看見、也參與了,可以作證,歡迎任何人詢問調查。但有半句虛言,讓我在睡覺時被異鬼抓去!不會說話就閉嘴,沒人會當你是啞巴!”
艾格鏗鏘有力的反擊讓衆人的懷疑減弱,但針鋒相對毫不尊重的態度卻成了點燃衆人情緒的導火線,許多損兵折將甚至同樣失去親人的北境貴族立刻咆哮躁動起來,甚至擠擠攘攘,有了當場給艾格一頓教訓的呼聲。幸而後者已經料到這場攤牌不會順利,帶夠了士兵和護衛——全副武裝的黑衣士兵組成人牆將艾格包在中間,幾個筋疲力盡且掛彩的貴族壓根擠不過來,至於調動士兵?女王的三條龍中疑似還有一條能飛,這時候要和她的新臣屬起動起刀槍造成大規模流血衝突,拿什麼對付天上飛的大傢伙?
“安靜!”羅柏強撐着大吼一聲。他很想對艾格說,你決心當叛黨誰也攔不了你,但別想帶着整個守夜人軍團和贈地作死。但腦中神光閃過,忽然記起自己的母親和小妹還在對方手裡,立刻話鋒一轉:“你自己的決定,你自己負責。現在先不談這個,我母親和艾莉亞是否還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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