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培提爾分開回到辦公室,艾格立刻召集了自己的下屬。
在派出大量人手前往北境各地充當使者後,剩下在臨冬的高級軍官其實已經所剩無幾……當然,人少有人少的好處:至少這次會議很快便開起來了。
“我得到消息,這東西出現在了我贈地軍中。”艾格把小指頭方纔給他的紙條拍在桌上,拉着臉:“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事情,爲什麼我作爲守夜人總司令,反倒會比外人還晚知道一步?我反覆強調要你們提高警惕,注意周圍所發生的一切異常,你們是都當耳邊風嗎!”
莫名挨訓的衆軍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然不知總司令爲何生氣,誰都沒敢第一個接話,屋裡一時間陷入沉默,好在艾格知道該怎麼應對這種情況——點名。
“哈維,你第一個來說說!有沒有發現這件事?”
哈維硬着頭皮站起來:“發現了……”
“什麼時候?”
“昨天下午,巡營時聽到有士兵在議論此事。”
“那爲什麼沒向我彙報?”
“因爲……我沒意識到……這是個嚴重到需要向您彙報的問題。”
“……”艾格一時語塞,這小子還挺機靈,知道以最佳的方式來甩鍋:經驗不足,能力不到位,並非故意不作爲——不知者不爲罪,這絕對是面對問責時最好的推脫辦法了,自己能怎麼處罰呢?免職,降級?天可憐見,在座已經是草根起家的他矮個裡拔高個,費盡心思從士兵中選出最優秀的人了,就這樣,軍官比例實際上還是偏低。
“大人太過苛責他們啦。”科本學士開口說道,作爲贈地軍的技術官員,他一般不會在會議上發言,但今次與會者本就比往常少,而帶兵的又一個個像小雞似不敢說話,他也只好鼓起勇氣,仗着在武器研發上頗有功勳,倚老賣老圓個場了,“這幫孩子大多平民出身,頭次遇到這種事多半隻會湊熱鬧覺得有趣,這張紙條上的內容攻擊的又不是大人您,他們哪想得到該向您彙報呢!”
老人說的是事實,艾格在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政治敏感性”這東西終究不是識字和算術,沒法靠簡單地上上課、培培訓就養成的,非世家出身的百姓,沒有自小淫浸在這種勾心鬥角隨便做哪件事都要考慮一下的氛圍中,是根本沒法具備相應的直覺和警惕的。
但問題很快又來了,贈地軍官中是有一定數量的貴族的:爲數最多的便是當初支持藍禮謀反而在史坦尼斯獲勝後被扔到長城來的一幫王領諸侯,雖說大部分已經被他以使者的身份分派往了北境各地,但屋裡就至少還有兩個呢。
“布克威爾,萊克,其他人是出身低微,沒有政治敏感性。那你們兩個有名有姓的,能不能解釋下:爲什麼也和他們一樣毫無警覺、不知彙報?”
兩位王領貴族彼此對視一眼,彷彿在用眼神交流商討該誰出這頭作答。幾秒過後,華納·布克威爾才神色嚴肅地開口:“回大人,我們出身王領,在這張神秘紙條頭回出現在君臨時就是七國上下第一批聽聞此事的人。實際上,這麼多年過去,小指頭的醜……咳,首相大人遭遇匿名抹黑此事,早已傳遍頸澤南北、狹海東西,七國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完全不是什麼新鮮事。它對我們來說是‘舊聞’,所以我們纔在發現下面士兵討論此事時麻痹大意,沒放在心上。”
“但我們忘了,贈地軍組成的大部分是來自塞外的新贈地民。”萊克無奈地接話道,“對他們來說,女王跟前第一權臣,總司令大人您這一陣走得極近的首相大人竟有如此黑歷史,便是一樁很有震撼性的醜聞了。在這件事上,我們責任心和警惕性都十分欠缺,無可辯解,願受司令任何處罰。”
既有解釋,又積極承認錯誤,這下艾格倒也不好再繼續追究下去了。畢竟歸根結底,“提防對手使陰招”屬於艾格對面前衆將領的額外期望,並不在他們的本職工作範圍內——士兵的天職是無條件服從,而政治敏感這東西卻是要動腦思考的。既要軍隊有政治敏感性又要他們能上陣殺敵,就當前時代的條件而言,也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更何況,布克威爾和萊克二人剛剛的辯白,也並非全然藉口:新贈地民們從未聽說過小指頭的醜事——這種小細節,普通人注意不到纔是正常的,可偏偏瓦里斯就能揪住這一點,成功把自己多年前僞造的紙條變廢爲寶、讓它重新發揮一輪餘熱,這種心機算計,實在是叫人有些不寒而慄。
一個拖了很久的問題,終於因此事而徹底暴露出來,到了不得不盡快解決的地步。
那就是:作爲贈地實際上的領主,一方統治者,艾格暫時只有硬實力,軟實力卻還相當欠缺。
他光有一支軍隊,卻缺少幕僚和智囊。
***
當守夜人總司令時,整個世界對艾格而言都那麼單純——他只要能在戰場上打得過異鬼,那就是合格的長城守軍最高統帥,其它的一切都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沒人會追究沒人會在乎。但現在,隨着他打破世俗給自己套上的條條框框正式邁上七國的政治舞臺,他所需要經受的考驗不再僅限於流血犧牲,面對的敵人也沒法再單純地使用“消滅”這招來對付,在這種情況下,他過去一直都擱置或忽視的問題——身邊可以信賴、可以共商大事、可以在關鍵時候提醒他的能人數量不足……便一下凸顯出來。
緊接着短暫的無力感,一股強烈的衝動從胸中涌了出來。
他明白這滋味是什麼:求賢若渴!
艾格現在十分……不,是萬分需要幾個能如培提爾和瓦里斯這般眼光獨到、政治敏感性極強又精明能幹可以出謀劃策的下屬和幕僚,來確保自己能在權遊的牌桌上平安順利地玩下去。可在這個教育尚未普及的世界裡,他認識的符合這種條件的人,不是瓦里斯這樣的敵人,就是培提爾這般的盟友兼半個“上級”,或是像提利昂這樣的大貴族子嗣……沒一個是他能招攬得動的人物,着實叫人頭疼。
哦不,眼下倒確實有一個還算符合條件的小姑娘,就在這臨冬城內,無權無勢更無社會地位、渴望保護和改變自身命運,他只要勾勾手指頭就會毫不猶豫地投入麾下。然而,彌賽菈十三歲女孩的年齡性別,讓艾格根本沒法把她帶在軍中留在身邊,而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更是敏感到讓他連將其引見給女王都不行……越想越遺憾越想越惋惜,有那麼一刻,艾格甚至寧願不認識不瞭解這小公主。
***
心亂如麻地思索了一會,艾格連原本醞釀的怒氣也泄了個乾淨,連接下來該訓哪個都一時想不起了。
不過本來他也沒打算多發脾氣:這次手下將領們的麻痹遲鈍確實讓他不爽,但他假裝很生氣是希望以此讓衆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並警覺起來。贈地軍上下在執行命令,完成作戰任務等方面始終表現得非常稱職,若因爲這種職責外的原因無端對指戰人員進行過度的訓斥和懲罰,那不僅屬於無能狂怒顯得很low,長此以往還會搞得衆叛親離,早晚自掘墳墓。
“罷了,這次我接受解釋,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艾格本想補充一句希望各位能吸取教訓提高警覺和敏感性,話臨出口卻意識到這根本就是指望公雞下蛋,能否實現不提,強行要求,必然會逼得軍官們將壓力無腦轉移給士兵,說不定還會弄得贈地軍“內分泌失調”,上上下下整天都在疑神疑鬼,連原本好好的強軍都變質。
政治上的任務就該有專人來負責,士兵,只要服從命令就夠了。
艾格不願再費心思捨本逐末,直接跳到了下一議程:“這張紙條出現引起的風波,擾亂了臨冬城的輿論環境,干擾到了首相大人的生活,更間接影響到了女王陛下統一七國的大業。現在,我需要各部管好自己手下的人——傳令全軍,不得再議論和擴散此謠言,違者軍法處置!這件事再幹不好,我可就要追究責任了!聽明白沒?”
“聽明白了,大人。”
“哈維,麥倫,布克威爾和賴昂留下,其他人散會。”
衆人明白接下來的內容可能涉及保密,沒被點到的人乾淨利索地離席出了房間。
“哈維,麥倫。你們二人負責徹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設法溯源,弄清紙條流入贈地軍的渠道、時間和方式,最好能追查到罪魁禍首。當然,查出眉目後不得輕舉妄動,直接來向我彙報,清楚?”
“清楚,大人。”
“下去吧。”艾格揮揮手,待這兩個也站起快步走出了屋,才望向最後二人:“你們兩個,明日用過早餐後去見首相大人。他會安排下一些任務,只要是不危及守夜人軍團和贈地利益、不損害女王統一七國大業的,全部遵命行事,可以調動除炮兵以外的任何部隊任意人員,二十人以下的規模無需等待我批覆同意,按最高優先級去辦。”
“是,大人。”
“此外,之所以要你們兩個人去,是要你們分工:在接到首相大人的指令後,布克威爾,你負責安排並執行,而賴昂你的工作,就是儘快趕來向我通報,然後再回去找布克威爾匯合。但別做得太明顯,懂我的意思?”
“布克威爾負責辦事,而我負責讓大人您第一時間知道我們要做什麼,不讓任何人知道。”
艾格點點頭,小指頭暫時是盟友,但亦不可不防。但他作如此安排的更主要目的還是意識到,與其指望一幫士兵頭腦清晰,還不如自己費點精力。在招攬到優秀可靠的副手前,暫時也只能如此,才能確保不再出現類似疏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