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撫辰閣說開了,胤禮就沒了忌諱。回去以後,當真就要安排音畫嫁人。金環本欲袖手旁觀,蓉蓉思量再三,覺得不是時候,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竟然溫言勸阻。胤禮原本就是言聽計從,此時竟是問也不問的同意了。落在別人眼裡,卻是敲山震虎,藉着音畫打擊金環的意思。金環心裡煩悶,胤禮又多年未曾臨幸她,府裡的奴才們漸漸不把她當成事兒。幸好,蓉蓉從不插手內務,讓她留着些權威。金環左右衡量,知道非得依靠福晉不可,對音畫愈發的恨了起來。
胤禮以爲蓉蓉會問他,或者責怪他,沒想到蓉蓉回來後提都沒提。若干天后,素素臨帖,胤禮在旁邊讀書時,蓉蓉突然問他,“若是嫁給你的是個真香芹會怎樣?”
胤禮一愣,到了晚上才發現自己錯失一個表白的良機,已經追悔莫及。
就在蓉蓉問完,隔了大約不到半個時辰,蒙信進來奏事,說是想請假回家。
胤禮好奇,問他做什麼?蒙信搓搓手,嘿嘿笑了一會兒,才說,家裡給看好了一門親事。自己這番回去是要相親。
胤禮覺得是件好事,欣然應允。
當天下午,蒙信到家的時候就發現早上還身材苗條的琴心已經肚子微挺坐在自己家中,正和伯母親親熱的說話。
蒙信父母雙亡,當初是伯父伯母拉拔他。現在有些地位了,見二老膝下無子,便接過來頤養天年。
伯母說:“信兒,十七爺給你指婚這麼大的事兒,你怎麼也不說一聲?”
且不說蒙信如何暈頭脹腦。十七貝子府裡也知道了。
琴心走的時候留了一封書信,晚上,蓉蓉把信拿給胤禮看。胤禮半天沒吭聲,末了才說了一句:“這下蒙信完了!”
琴心的信很簡單,開頭第一句就說自己聽說蒙信要娶人了,這是不合適的。她不能容忍這樣一個木頭去拖累別的女人。小姐常常教育她,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所以,她覺得最好由她接收蒙信這個木頭。而且這樣以來,還能隨侍小姐左右。如果蒙信欺負她了,她可以有個依靠。接下來就是她的計劃,先用假懷孕拖住蒙信家裡,別相親了。然後請小姐幫忙向貝子爺說情,給兩人指婚。
琴心說得句句在理,理直氣壯,理所當然——頗有蓉蓉的風格!
聽胤禮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話,蓉蓉竟然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挨着胤禮坐下。兩人相視半晌,噗哧笑了出來,邊笑邊無奈的搖搖頭。蓉蓉道:“我以爲琴心也就是玩玩兒,所以一直沒和你說。現在我是明白了,她倒有幾分真心。不過,琴心玩心一向重,我看這事兒也就是心裡不舒服由着性子來。貝子爺要是不喜歡就不用理她。”
胤禮擺擺手,“我看不然。你當蒙信真的傻啊?他家就在京城,平常有個什麼事擡擡腳就回去了。我這裡不像四哥那裡規矩大,呆個一兩天,和趙成或者其他人說一聲就是了。怎麼今兒個,巴巴兒的跑過來專門和爺請假?我看請假是假,激怒你家琴心是真!”
蓉蓉吃驚的捂住嘴巴,“這個,這個——”
胤禮繼續說:“算了。我看蒙信的性子也不象是會耍鬼的人,八成是他周圍的兄弟們出得主意。誰讓你們家琴心平日老欺負人了!”
這倒也是。不過,蒙信人雖憨,不喜歡的東西也是無法強求的。蓉蓉思量了一會兒,看來這回是郎有心妾有意,又一場歡喜冤家會啊!
想到自己的貼身丫頭就這樣嫁人了,蓉蓉有些失落。劍語走時,自己身邊還有琴心。現在琴心也走了,將來的路,只能自己一個人走。琴心追着蒙信出去的時候,一定忘記和自己的約定了。這世上,除了素素,還有誰信守諾言?蓉蓉心苦,不禁坐在那裡發呆。
胤禮攬住她的肩膀,輕輕的把她的鬢髮攏好。蓉蓉慢慢的扭過頭來,胤禮呆愣了一下。蓉蓉的眼睛彷彿冰川乍裂,從縫隙間透出清澈的湖水,照見心底深處的憂傷……
胤禮慢慢的笑了起來。
其實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他只是想掃走那憂傷和陰霾。於是輕輕的擡起嘴角,眼神變的溫暖。蓉蓉追隨着他的目光,沉浸在眸子深處。即使冰封雪蓋吧,陽光也可以落進冰川的深處,曲曲折折,在幽蘭的冰冷中抹上一道七彩的霓虹……
蓉蓉慢慢的閉上眼睛,這也是溫柔嗎?從來沒有見過啊!這個世界裡,除了自己似乎沒有別人,一切都變得那麼簡單純淨。這個世界是她的嗎?如果不是,可不可以借一小會兒,就一小會兒……
她累了,很累,很累。
慢慢垂下頭,靠在胤禮的肩上,鼻端飄來胤禮身上淡淡的龍息香味道。蓉蓉迷迷糊糊的想,自己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味道了……
胤禮的手一下下的拍着蓉蓉的肩膀,身子慢慢的輕晃着。兩顆心第一次找到了同一個節奏,在早春的季節裡悄然奏響……
琴心出嫁時,笑得最開心的還是蒙信。
晚上,胤禮喝得有些高,蓉蓉把他扶上自己的車,一路慢慢的向府裡走去。中間胤禮不堪搖晃,嘔吐的情況很嚴重。蓉蓉想了想,索性下了車,兩人扶着一點點走着。
一陣涼風吹來,胤禮打了一個冷戰。蓉蓉伸手幫他緊了緊大氅的領口。胤禮突然抓住蓉蓉的手,嘟嘟囔囔的說:“蓉蓉,你是我老婆,是我胤禮的老婆!說,是不是——”
蓉蓉扭頭讓從人散遠一些,方纔說道:“是,我是。是你的老婆。來,相公,擡腿。”邁過一道小溝。胤禮踉踉蹌蹌,半靠在蓉蓉身上,低聲說:“我還可以邁大一些——”蓉蓉臉上一熱,胤禮放聲大笑。蓉蓉從未見他如此顛狂,旁邊人家突然開門罵道:“大晚上的,鬼叫什麼!”胤禮一把推開蓉蓉,衝過去,衝那人就是一耳刮子:“爺跟你家十七奶奶說話,有你什麼事!你個狗眼看人低的傢伙,看你十七爺好欺負,跟着瞎叫喚!今天爺就好好教訓教訓你們這幫狗奴才,別以爲有人撐腰你十七爺就不敢動了。別說你們,就連那些人爺都不怕!”
蓉蓉原本想上去攔住,聽到胤禮說這些話,停下腳步。那邊胤禮已經揮拳相向了。他從小習武,縱然先天孱弱,打個普通人富富有餘。
那人睡覺被吵醒,也是一肚子悶火。但是看胤禮穿着富貴,身邊還有一大圈侍衛模樣的人就有些後悔了。抱着腦袋不敢還手,四處亂躲,眼瞅着滾出了自家大門。胤禮踉蹌一下,跨前一步,騎到那人身上,左右開弓,嘴裡還不消停:“打死你們這些狗奴才,我打死你們!”
侍衛們見蓉蓉沒有指示,只道讓十七爺尋開心,做好護衛,袖手旁觀。蓉蓉愣愣的看着胤禮,突然覺得很心疼,沒來由的心疼。淡淡的,細細的,又帶着尖銳的刺,嗖的一下闖進心裡,莫明其妙的疼了起來。
這時,從那家突然衝出一個婦人,哭哭啼啼的撲了過來,藉着衝力,一把推開胤禮,連扯帶拽的拉起自家的漢子。侍衛自然不會讓他們逃脫,那兩夫婦看後路斷了,瑟縮着蜷成一團。男人大概已經鼻青臉腫了,卻把婦人護在自己的懷裡:“大爺饒命,小的有眼無珠,有眼無珠啊!”婦人趕緊跟着他一起磕頭,連連求饒。
胤禮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他倆,半晌兒沒說話。忽然擡頭看看天,有扭頭看看蓉蓉,呵呵笑了兩聲,揮揮手。侍衛們這才散開,那對夫婦忙不迭的逃回自己家中,門裡傳來丁丁光光的落栓聲。
蓉蓉走到院牆邊,從懷裡掏出幾枚碎銀子,在手裡掂了掂,隔牆扔了過去。
胤禮擡起頭,蓉蓉立在他面前,背後是滿天的星光和墨藍的天空。熟悉的面孔突然變得陌生而神秘。握住蓉蓉伸出的手,使勁一拉,生生拉到自己身邊。兩個人並膀兒坐在大街上。侍衛們識相的走遠了。
夜空亙古深沉寂寞,嗚咽的風聲刺啦啦的拖扯着時間,消失在夜空裡。兩人仰望天空,默然無語。胤禮歪頭靠在蓉蓉的肩上,說道:“蓉蓉,小蓉,——,對,以後我就叫,叫你小蓉。你老不、不笑。”蓉蓉側過頭,像在看一個陌生人。胤禮繼續說:“小蓉,若是我被人打了,你會救我嗎?就像剛纔那人的婆娘一樣?”
蓉蓉的心口猛然一滯,好像被大棒子使勁打了一下。
胤禮卻自言自語道:“哼,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你是要走的人了,怎麼會救我呢!哼,哼……”胤禮連聲冷笑,聽起來卻像哭一樣。
蓉蓉看着天空,喃喃自語:“你,需要嗎?那誰來救我呢?”
旁邊沒有迴音,蓉蓉靜坐了一會兒,側頭看時,胤禮已經靠在她的肩頭睡着了。雙眉緊蹙,嘴巴微微噘起。蓉蓉伸出一根手指,輕柔而緩慢的抹平他的眉頭。看着胤禮逐漸舒展的睡顏,蓉蓉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雙眉之間微微突起,峰爲誰聚?誰來抹平它?
蓉蓉心煩意亂,讓侍衛帶着胤禮先走一步,自己在後面慢慢的踱着。胤禮上車的時候被震了一下,睜開眼睛,沒看見蓉蓉,扯着嗓子便喊:“小蓉——”。
蓉蓉趕了兩步,胤禮抓着她的手,急切而低聲的說:“你又要去見他了嗎?我不讓你去!不許去!他可以讓阿靈阿家裡給琴心一個好身份,我也可以。以後不要見他了,好不好。不去了!”
蓉蓉心中一驚,迅速掩飾了一下,含混的扶着胤禮上了馬車。放下車簾,低聲問:“誰呀?見誰?”
胤禮靠在一邊,嘴巴開開闔闔。蓉蓉聽不清楚,索性湊近了仔細聽——
“四哥,四哥。嗚……”
蓉蓉猶豫了一下,順着胤禮的力道,俯下身去,鼻端滿滿的是濃烈的酒氣,讓她有些頭暈。
“胤禮,誰告訴你的?誰呀?”
胤禮的手探進蓉蓉的衣服,燙的驚人。蓉蓉微微後退了一下,胤禮哼了一聲,跟了過去。
馬車被撞的有些晃盪,布簾扯開了一條細縫,小涼風“嗖”的一下灌了進來。蓉蓉霍然驚醒,伸手一壓一挪,與胤禮開些距離,繼續問道:“誰說的?”
胤禮被壓住手,胳膊橫在兩人之間打不了彎兒,身子不得勁,不耐煩的掙扎着。蓉蓉豈會順了他的意,只在那裡,似有非有的誘惑着。胤禮道:“好蓉蓉,讓我摸一摸。大不了以後我不聽九哥的了!”
蓉蓉倏的鬆開手,胤禮一頭撞進她的懷裡,大概是撞到鼻子或是哪裡了,悶悶的哼了一聲。轉了轉身子,找了個柔軟舒服的地方,便鼾聲四起了。
蓉蓉抱着胤禮,隨着馬車一下下的搖晃着。
“大膽小女子,敢挑爺的刺?”
“說錯了,要捱打的。”
“我在江南還有一處院子,你可以去那裡。”
“你,你留下吧……”
留下,原來不是留在他身邊……
=================
年後是每週的三、五、日整章更新,其餘的時間就是,呵呵看情況了……
這是28日的ing……
加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