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禮擡頭看去,自家內院的牆頭上坐着一個少婦打扮的人。一個乾脆的鷂子翻身跳下牆來,旁若無人的向自己的方向走來。頭髮用一塊錦帕包住,簡單的打了一個蝴蝶結,跳下來的時候,象只真正的蝴蝶,倏的飛了起來。
那人走到近前,單膝跪下,抱拳施禮:“劍語來遲,請護法勿怪!”
胤禮揚了揚眉,有種自己登上戲臺的感覺。可恨自己沒有鶴衣大氅,袍袖一揮,叫一聲板——
“起來吧,別嚇壞了別人。”敗興的是蓉蓉,“今時不同往日,護法就不要再提了。你和琴心一起叫我小姐或者格格都行。”
胤禮的幻想被打斷了,擡頭看看蓉蓉。在她們面前,嫵媚妖嬈中,別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風範。回過頭來,打量着那個少婦,吃了一驚。明明是個女子,卻生的劍眉朗目,神清氣明,像個俊俏的男生。站在琴心身邊彷彿一對麗人。不知道那個教主是從那裡找來的這些人尖子。以前只覺得蓉蓉漂亮,琴心一般,現在加上這個劍語,站在一起,方纔知道三人皆是風華絕代,耀眼奪目的女子。只是聽蓉蓉說,那個素素也是超脫出塵的人物,能得如此誇獎的不知道又是何等的模樣?一時間,心曠神怡,神馳目遠。沒注意三人的對話。
蓉蓉沒理髮呆的胤禮,看着劍語,笑而不語。琴心道:“原以爲你做了人家妻子,可以改改這爬牆的毛病,怎麼又爬進來了。”
劍語道:“王府大門規矩太多,不如這樣方便。”琴心是打小伺候蓉蓉的,劍語卻是蓉蓉救下來的,相當於保鏢。平日裡也不叫“小姐”,反倒規規矩矩的稱呼“護法”,這麼多年了,也沒有改變。
蓉蓉道:“我讓琴心留標誌,原本沒什麼事。就是掛念你們,天晤崖一戰,死的死,散得散,如今逃出來的,除了我們三個,很難再找到第四個了。”
琴心道:“小姐,說句良心話。這樣也好。省得天天風裡來,雨裡去,給人家當槍使,死了還得謝恩!”
劍語沒有說話,神色卻是贊同。
蓉蓉點點頭,“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眼下劍語也嫁人了,這個夫婿你還滿意?”
劍語臉騰的就紅了,神色微微有些扭捏。她一向冷冰冰的,在風月護法身邊也算是個異數。蓉蓉看她神色,知道她對目前的生活頗爲滿意。也不再追問。劍語突然說:“護法,屬下得到消息,素素姑娘目前形勢堪危,追殺她的人似乎越來越多。鐵家那裡——”
蓉蓉道:“我知道了。劍語,既然你已經退出江湖,就不要再理江湖的事情。更何況,若論殺人的本領,素素要比你我高出很多。她,天生是個做殺手的。可惜命好,浪費了。一會兒,我給你個方子,你把藥配好了,放在你相公的鋪子。若是見到她,給她些傷藥,就夠了。這些藥,還是老規矩,不要外傳。”
是,劍語領命抱拳。
胤禮聽了一半,至少知道素素有危險。不知道怎麼回事。劍語又道:“不過,最近無境山莊的三莊主似乎在保護素素姑娘,前一陣子,還傳出穆泓生當着天下羣雄的面,聽素素姑娘彈琴,後來除了穆泓生,所有的人非死即傷。江湖人說,穆泓生是素素姑娘一派的。”
琴心道:“結黨分派,無聊不無聊啊!素素姑娘,唉,小姐,哦!”
蓉蓉看看她,“那個傻瓜要是會結黨,也不至於落到今日境地。這幾天我已經知道大致的因果,真是傻的要死。”嘴巴說得厲害,神情卻頗爲擔心。胤禮握住她的手,問道:“發生什麼大事了麼?”
蓉蓉看看琴心,琴心就把素素血濺江南,鐵家懸賞的事說了一遍。把胤禮聽得目瞪口呆,喃喃的問:“那,那還要王法嗎?”
琴心嘴快:“王法?王法算老幾!我在京裡也看的明白,天子腳下也是依權仗勢,欺軟怕硬。哪裡有王法。”胤禮倏的閉嘴,這個他太明白了。別的不說,就他們兄弟還有家奴就沒見如何守法的。只不過,做不到那麼血腥罷了。
蓉蓉攔住她說道:“劍語,以後這裡你也別來了,有事我自然會找你。”從懷裡取出一張藥方,“我這裡也沒什麼東西,這個方子你留着,若是那傢伙對你不好或者納妾,你自己過的時候也有個依靠。”
劍語默默的接過,收好。琴心道:“劍語你個大木頭,小姐的方子千金難求,你連句謝謝也不說!”
劍語漲紅了臉,蓉蓉一揮手阻止了她,道:“琴心你就少拿劍語開心了。她的孩子還在家裡等着呢!你就饒過她吧。”看向劍語,道:“我就不留你吃飯了,出門的時候小心一些。”
劍語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護法,這裡尾巴很多,需要去掉嗎?”
蓉蓉擺擺手,“不用,我自有辦法。”琴心憂慮的看了一眼蓉蓉,沒有說話。劍語深施一禮,如來時那般倏忽消失了。
休息了兩日,家裡的書都快看完了。蓉蓉想着要不要出門買些回來。胤禮卻死活不同意,除非他也去。天氣雖然暖和,但是倒春寒還在,蓉蓉怕他病情加重,只好作罷。
自從到了天晤崖,人們對她都是敬而遠之。入了江湖,更是頂着妖女的名頭,無人敢惹。胤禮這樣死纏爛打的,還是頭一次遇見。新鮮之餘還有一些不適應。看着他氣鼓鼓的樣子,不知道是該惱還是該笑。沒多想,嘴上已經沒了脾氣。這樣被人依賴着,似乎很有趣。
打發琴心去買書,自己則留在家裡陪着胤禮。百無聊賴,想起教胤禮一些吐納的規則強身健體。幸好,胤禮知道身體的各處基本的穴位,稍加指點,就能明白。但是,眼看着這小子不懷好意的問着“會陰”之類的穴位,蓉蓉覺得還是不要在白天講解的好。連哄帶逼,總算是出門到院子裡透了透氣。耍了會兒劍,已經是中午時分。
用過午飯,蓉蓉回屋小憩。胤禮牛皮糖般的粘過去,卻發現自己不困!看着身邊的人已經熟睡,低頭偷香一下,躡手躡腳的爬起來。常聽蓉蓉說在山裡的時候,乾爹會給她們編花冠。自己這裡有現成的鮮花,足夠編一個,等蓉蓉醒來看見,定會高興。
看着容易做着難。趙成看着齜牙咧嘴,辣手摧花的主子忍不住偷笑。胤禮實在不明白,好好的花,爲什麼一定要長刺!拿着花剪,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鑽進花叢。正找着,趙成過來稟道:“十七爺,八爺,九爺,十爺,還有十四爺來看您來了。”
胤禮愣了一下,趕緊鑽出來拍拍手。接過溼帕子,隨手抹了一把,放下掖起來了袍角,也沒淨面,匆匆忙忙的就要趕過去。突然又折回來,說道:“一會兒福晉醒了,不問你就不要說。如果問起來,不用說那麼詳細。就說爺說的,這兩天累壞了,好好休息,不用到前面見了。”不能耽擱了,不然,他們非進來不可。
見面寒暄,老十上下打量了胤禮,說道:“小十七你的氣色不錯嘛!怎麼瞧着比以前還紅潤呢?”
胤禮抱拳道:“託福,託福。”
老九笑呵呵的說:“想必是十七弟妹伺候的好啊!” 胤禮跟着舒心一笑,得意之情盡在不言中。老十,老十四哈哈大笑,老八卻淡淡一笑,端起茶杯,呷了口茶。
老十四歪頭看了看,說道:“小十七,你這頭上是什麼?鑽花叢裡了不成?”
胤禮一愣,伸手一摸,頭上竟然沾了兩片花瓣。拿在手裡,看了看,“讓十四哥笑話了。這不是想着給蓉蓉弄個玩意兒玩兒玩麼。見笑見笑。”
十四瞭然一笑,手中摺扇一擡,“小十七這幾天病有幾分,樂有幾分啊?”語帶調侃,鬨然大笑。
胤禮低下頭,下意識的摸摸喉嚨,酣然笑笑。無意中掃見八哥,沉靜的坐在那裡。眼前突然冒出蓉蓉背上的吻痕,心裡咯噔一下,涼了一半。得意的心情消失的無影無蹤。
笑過之後,老九正色道:“小十七,這兩天你病着,有些事情不知道。哥哥們這次找你來是爲了西北的事兒。”
原來是爲了征討策旺阿拉卜坦的人選問題。胤禮聽了聽,知道他們早就定了十四哥,找自己不過是做個擡轎子的。待聽到還要保奏年庚堯時,不由微感詫異。卻知道不是自己可以問的。順着他們的意思,點頭應下,又閒扯了一會兒。方纔送客。臨出門的時候,老十突然問:“來了這麼久,怎麼不見弟妹?”
胤禮道:“今兒有些累了,還在休息。怠慢之處,各位哥哥見諒。”
老十上去敲打了一下胤禮的肩膀,曖昧的說:“誒,我說小十七,你行啊!大白天的就把弟妹整成這樣了?就你這身子骨兒,哥哥可真沒看出來!哈哈哈!”老九和老十四也跟着哈哈大笑。胤禮臉上一紅,訕訕的跟在後面。
老八一直沒說話,聽老十這樣說,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胤禮,轉身上馬,當先告辭。
轉過十七的府邸,十四悄悄的問老九,“八哥似乎有些不高興啊?”
老九也有些疑惑,搖搖頭,沒有說話。
胤禮送走他們,聽趙成說蓉蓉已經在後花園了。臉上不由得掛了笑意,加快腳步趕了過去。
坐在涼亭裡,蓉蓉的手裡已經多了一頂花冠,正往自己的頭上比劃。看見胤禮走過來,燦然一笑。金色的夕陽落在她的頭髮上,彷彿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發着鍺紅的光。
胤禮走過去,把她摟在懷裡,親了親,這纔拿起完成的花冠,給她帶上,“你做的?”
蓉蓉點點頭,又從旁邊拿了一個綠色的柳枝編的草冠,向胤禮一晃,要不要帶?
胤禮摸摸自己的禿腦門,呵呵一笑,還是算了。
蓉蓉也不難爲他,換了個話題:“聽說幾位叔叔來看你了?”
想起八哥,胤禮的心沉了一下,點頭漫應了一聲。看蓉蓉感興趣的看着他,脫口說道:“沒什麼事,就是西北那邊要打仗,要我給十四哥擡轎子。”
蓉蓉想了想,“你應了?”
胤禮嘆氣道:“不應又有什麼辦法?我還能擰的過他們嗎!”
蓉蓉細細的看了他一會兒,才說:“這仗要是打起來,可是要操心費力。你身體剛好,調養的事情,可要聽我的。”
胤禮見她擔心的是這個,心裡甜絲絲的,努着嘴巴湊過去,響亮的啵了一口,“是,我的好福晉!”
蓉蓉對他的無賴有點無奈,推搡着鬧了一會兒,胤禮突然想起年庚堯的事情,隨口說了。蓉蓉道:“年庚堯我也聽說過,說實話,他在江夏鎮做的那一票,也有天晤崖的份兒,是個厲害的角色。不過,我聽說他是四爺,嗯,四叔的奴才,大概八叔他們這麼做也有離間的意思吧。”胤禮聽說江夏鎮有天晤崖的份,稍稍有些驚詫。隨即想到,蓉蓉他們和四哥的淵源真不淺。那蓉蓉以前認識四哥嗎?正想着,蓉蓉又道:“不過,這回八爺他們怕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胤禮回過神來,道:“何以見得?”
蓉蓉說:“十四叔既然有心這個大將軍王,難道就沒有問鼎之意嗎?你想想,他最關心的是什麼?”胤禮一愣,不是說八哥嗎?怎麼扯到十四哥了。
“他最關心的應該是誰支持他,忠實於他。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八叔他們這番舉動,肯定會讓十四叔覺得彆扭。深的不說,這絆兒是肯定做下了。”
胤禮還有些茫然,“那又怎樣?八哥他們在朝裡舉手遮天,就連皇阿瑪也奈何不了他。十四哥這個大將軍還是他們給的呢!”
蓉蓉道:“複雜的我也不瞭解,就說最簡單的,一邊是聖眷正隆的皇阿哥,即將到任的大將軍王,一邊是個阿哥奴才,不過有幾分本事;孰輕孰重?”
胤禮稍微有些明白。
蓉蓉道:“至少八叔他們的注意力沒有放在十四叔這裡。他們看的是年庚堯和他背後的主子。如果我沒猜錯,一定會有人鼎力支持十四叔的。而且不會是八叔他們。”
果不其然,三個月後,十四阿哥帶着王府長史親隨,二十多人,浩浩蕩蕩的住進兵部。康熙雖然沒有宣佈,但是衆人都知道西北的大將軍已經非他莫屬。胤禮想起蓉蓉的話,下意識的不敢怠慢十四哥的交代,幾件事辦的有模有樣。只是他的心裡對蓉蓉最後那句推測深感疑惑,十四哥是八哥的人,這個時候八哥出力怎麼會比別人少呢?不久,幾件事打破了他的看法,對蓉蓉的預見越發的佩服。但是,想到四哥和她的淵源,心裡總是怪怪的。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可是國庫吃緊,籌糧備響成了頭等大事。十四抓破了頭,卻不敢象四阿哥那樣討債。八阿哥是個活菩薩,九阿哥十阿哥乾脆裝沒聽見,急得十四上躥下跳,一籌莫展。這時候,四阿哥胤禛送來辦法。可以先籌些糧餉以解燃眉之急,然後從川陝調運,賙濟大軍,爭取時間,使江南的糧草可以有充足的時間運到。雖然有些風險,卻是無可奈何的辦法了。公文發出後,四阿哥又當着十四阿哥的面,把寫明白的手諭封進信封,八百里加急送到江南李衛和陝西的年庚堯手裡。半個月後,相繼收到回信,一切妥當。十四和十七放心不少。
在部裡辦事,自然少不了打秋風,撈油水的。大軍出發,千頭萬緒,中間可以刮擦的地方多不勝數。胤禮拿着九哥的單子,看着眼前這幾個人,實在不敢拿主意。只好讓人領到十四哥那裡去。安插人好辦,可是要把這些不學無術的人安插到大軍裡面,打起仗來可是要人命的!這個主兒,他可做不了。
晚上,胤禮要值班,蓉蓉帶着琴心過來送飯。部裡都知道胤禮的身體不好,吃的都是福晉專門做好的。有見到蓉蓉的,也不奇怪,打躬的,作揖的,蓉蓉一一還禮。進去的時候,胤禮還在忙。等了一會兒,胤禮暫時放下手裡的摺子,和蓉蓉一起慢慢吃着。
金烏斜墜,琴心和趙成在外面看着,屋子裡靜悄悄的。蓉蓉給胤禮盛了些湯,胤禮好吃豬蹄,已經被蓉蓉禁了好幾天了。今日見湯裡有豬蹄,也不等蓉蓉動手,自己先撈了幾塊放在碗裡,生怕蓉蓉又搬出什麼道理不讓他吃。
蓉蓉知道他最近辛苦,本就是可着他的量來的,是以沒有管他。胤禮吃飽了,坐在那裡發呆。腦子稍微有些遲鈍。
過了一會兒,纔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蓉蓉講這幾天的事情,末了才說:“今天他們去醉仙樓喝酒,十四哥破天荒的沒去。你說,十四哥是不是生氣了?”向大廳的方向一努嘴,“這不,到現在還忙着呢!”
蓉蓉道:“這個就說不準了。反正你注意一些,別觸了他的黴頭就是了。他要是吼你,你就當沒聽見,別往心裡去。保重好自己的身體纔是頭等重要的。這裡還有一些宵夜,晚上的時候,你拿去給十四叔一起用吧。”
胤禮有點緩過勁了,皮皮的靠近蓉蓉,朝屋子一角一努嘴:“我讓他們加了張牀。”言下之意,不言而諭。一臉的壞笑,見牙不見眼。蓉蓉啐了他一口,伸手推了他一把。胤禮順勢攬進自己的懷裡,抱起來走進內室。
十四派人過來叫胤禮,胤禮才戀戀不捨的放開蓉蓉。心滿意足的時候,就忘了自己的緊盯政策,放蓉蓉自己一個人回去。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青驄油壁車微微的晃着,令人昏昏欲睡。突然,車停了下來。琴心走到車前,說道:“小姐,有爲先生要見你。”說完,遞進一個東西。
蓉蓉拿在手裡,就這火光看了,原來是個鐲子。心裡咯噔一下。
讓琴心帶着侍衛離開,蓉蓉跟着那人,沿着七拐八扭的衚衕來到一戶民宅前。那人推門,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猶豫了一下,蓉蓉踏進小院。
院子不大,堂屋裡有抹幽幽的燭光。
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在窗前,心沒來由的漏跳了一下。
閉上眼,酸澀的感覺從心底呼嘯着衝出來。以爲可以忘記,卻抵不過一個模糊的背影!
阿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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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20日的更新ing——。會隨時修改滴,到20日才定。
俺要仰天長嚎了——
今天是修改細節。
如果有和素素那邊對不上的,各位親們提醒一下。寫的太久了,我有點記不得了。另外兩人的結婚時間退後到康熙五十六年的秋天。胤禮二十一歲,蓉蓉十六歲。原因後面補。反正胤禮也不是很得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