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毅馬,是一個普通的惡魔人農——不對,現在應該是叫做“傭兵”了。
嗯,就目前來說,我對傭兵這個稱號還是非常滿意的。畢竟這個稱呼比“農民”好的太多了。
只不過……我所屬傭兵團的團長似乎有點奇怪。
首先,他在對我們這些團員的訓練上,似乎從來就不在乎那些什麼射擊訓練和格鬥訓練之類的事情,就連鍛鍊體力鍛鍊肌肉這樣的事情也沒有讓我們做過。昨天一整天,我們都在他的吩咐下走來走去,執行着一些類似於“向左轉”或是“向右轉”這樣的任務,在我看來,這樣的任務是哪怕連一丁點意義都不會有的,畢竟這對我們的戰鬥力提升一點幫助都沒有嘛!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們的傭兵團長卻依舊十分熱衷於這種活動,他不但要求我們照着他的指令走,而且還要求我們必須“走得齊”。這就更令我不解了,如果前者還能稍微提升一點我們的反應速度的話,那他要求我們走得齊又是要幹什麼?當個儀仗隊嗎?
不過就現在看來,我們也只能當他是要把我們培養成一支儀仗隊了,畢竟我們再昨天一整天的時間裡除了在最後一小時內稍微練了一下長槍的突刺動作之外,就再也沒有了哪怕稍微像樣一點的訓練內容——而且就算我們是在練習長槍的突刺,他也依舊要求我們出手的動作非常整齊才行!
這個冒險者,難道連一點戰鬥的意識都沒有嗎?畢竟就算是我這樣的普通農民也知道一個事實:在正式的戰鬥中,一味地追求整齊無疑會讓每個人的戰鬥效率都大幅縮水。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實,難道他就真的不知道嗎?
好吧,這下子,我心中總算是篤定了“他想把我們培養成一支儀仗隊”的這個猜想,畢竟他教的東西完全就不像是讓我們來打仗的嘛……
不過話說回來,當個儀仗隊又有什麼不好呢?畢竟那五十個銀幣可是貨真價實的啊……
而且儀仗隊還不用上戰場,這樣我也就不用怕被人打死了呢。這麼一想,我突然覺得儀仗隊也挺好的……
但如果我之前所說的這些東西我還能勉強猜出他是在想些什麼的話,他在黃昏的時候告訴我們的事情我可就完全無法理解了:
“今晚,我這裡不提供住所,你們都給我回自己家去,帶上你們所有的行李。這,就是今晚我對你們的考驗!”
這,就是他的原話。
開什麼玩笑?要知道我在來的時候可還特地問過他能不能幫我們保管私人物品呢,可誰能想到早上他纔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說可以的事情,到了下午就變了卦?
不過我一個攻擊力撐破天也只有5點的小農民又能說什麼呢……既然他說是一種考驗,那我也就信了吧,畢竟這羣冒險者無論是在智力還是在力量上,可都是能壓着我們這些原住民打的存在啊……
好吧,這一萬銀幣還它該死的真沉!
毅馬心中自言自語着,踏着夜色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然而他沒能察覺到的是,他的身後早就遠遠地綴上了一幫人……
……
“噓……”將手指比在嘴脣上,對着身後的隊友們做出“噓”的動作的黑影,正是馬飛鵬。
“團長,我們現在到底是在幹什麼呀?”在馬飛鵬身後,青石崗小聲問道。而在他身後,同樣想問這個問題的人也不只是他一人,那一百多號人對此都是同樣的好奇。
對此,馬飛鵬則是非常輕柔地說道:
“跟蹤啊!”
團員們更是一頭霧水。
“團長,我知道我們是在跟蹤,可我們現在爲什麼要跟蹤毅馬啊?”
沒錯,趁着夜色遠遠地綴在毅馬身後跟着他一路回家的人,正是馬飛鵬和他的那羣團員。
原來在遣散了衆人之後,馬飛鵬就利用着自己的移動速度優勢,在毅馬所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追上了其他的所有成員,把他們重新聚集了起來。再然後……就是大家所看到的這副場景了。
“我自有妙計,到時候我會和你們解說的,現在閉嘴!”馬飛鵬兩眼一瞪道。而在見了他這副表情之後,團員們也頓時不敢再多說什麼了,畢竟馬飛鵬白天那幾個大耳刮子的厲害他們可是深切地領會到了。
在馬飛鵬的帶領下,一行人悄悄地逼近了毅馬的房子……
……
“我回來了。”
毅馬將那裝着一萬銀幣的袋子放在門口,彎下腰去脫鞋。而在他面前,他那相貌並不好看的老婆則是十分驚訝地看着他。
“你不是帶着銀幣去當僱傭兵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聽了這話,毅馬馬上把手指壓在了嘴脣上,連“噓”了好幾聲。
“你個蠢娘們兒,說話這麼大聲,不怕那羣人聽見再回來吃我們的喝我們的?”
沒錯,就現在而言,擺在毅馬面前的局勢可謂是相當嚴峻了。只一天時間,毅馬已經摸透了那幫鄰居的脾氣:只要自家的煙囪升起炊煙,那羣人就會成羣結隊地跑到他家裡來蹭飯,而且還非要蹭到不可!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他們是在吃毅馬的東西,毅馬都要佩服他們堅持不懈的精神!
他們堅持不懈到什麼地步?堅持到毅馬有一次耍了點小花招都沒能繞開他們!在吃第四頓飯的時候,毅馬特地吩咐了家裡人做冷食,然後提前兩個小時吃了飯。當鄰居們按照飯點趕過來的時候,毅馬他們已經笑嘻嘻地坐在板凳上等着和他們嘮嗑了。可就算是這樣,他們也決沒有放棄白嫖的機會。甚至在臨走的時候還順了不少東西回去!
“您老家大業大,在乎這點東西?反正到時候也要添新的,舊的我們給您拿回去,省了您的功夫!”
可毅馬能怎麼辦呢?首先他現在確實是家大業大,再次他們人多勢衆,最後毅馬自己也是慫人一個——畢竟當時他可還沒被馬飛鵬操練過呢——於是竟然就這麼白白地看着他們拿走了那些無論從什麼角度上來說都應當是屬於毅馬自己的東西!
這羣傢伙,真的是和強盜沒有什麼兩樣!
每每想到這裡,毅馬就不由咬牙切齒,明明那些銀幣都是他的東西,這羣人哪來的資格強搶豪奪?
然而沒等他想一會兒,答案就已經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了:力量。
是啊!沒有力量,再多的錢也不過是別人的而已……
他們人多,自己打不過他們,這就是【力量】的差距,沒有力量,什麼都是空談……
還沒等毅馬稍微在自己家裡安分幾分鐘,木頭的大門上就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來人敲門的力道並不誇張,頻率也並不很快,甚至可以算是很平和了。然而就是在聽了這樣平和的一陣敲門聲後,毅馬和他的妻子竟都是渾身一震。
“夫人,請問毅馬是回來了嗎?我們可有不少人都看到了哩。”只聽得在那門外,一個柔緩的聲音如是說道。
毅馬心中暗罵該死,自己應該先變個裝再回來的……
雖說這個時間段的小鎮已經不會有什麼人在街上閒逛了,會在晚上探出頭去看外邊的人也絕對找不到幾個,但這幫傢伙……這幫傢伙卻偏偏就是有這麼閒!
去NM的!你們把你們的這點功夫用在別的地方上早就發家致富了!就TM是見不得別人好是嗎嗎?
可是事到如今,就敵人已經找上門來的事實而言,毅馬現在也算是無路可退了,於是他只好一咬牙,上去打開了木門。
迎面撲來的,是一行人燦爛到快要洋溢出來的笑臉……
……幾分鐘前……
不遠處,馬飛鵬一行人用十幾個銅板敲開了一戶人家的大門,借用了他們的屋頂。
“看到了嗎?那羣人朝着毅馬的家走過去了。”馬飛鵬指着地上的那團蠕動着的黑影道。而在他身後,則是一片小聲但整齊的回答:
“看見了,團長。”
聽了這聲回答,馬飛鵬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那麼我現在問你們:在你們中間,有沒有也遭遇過和他一樣境遇的人在?”
一時間,天台上幾乎變成了訴苦大會。
“報告團長!當然有!”
“那羣該死的傢伙!我才中了十個銀幣而已,整天就是逼着我請客,要不是我耍了點花招用一頓便宜的飯菜弄走了他們,他們現在還要纏着我!”
“你好歹也中了十個銀幣,可我呢?我可是才中了一個銀幣而已,那幫傢伙就跑過來來纏着我了……”
“我呸!我可是才中了二十個銅板……”
馬飛鵬微微一笑,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安靜下來。
“那我現在問你們,你們覺得你們應該就這樣被他們敲詐勒索嗎?”
這一次,他沒等他們再多說什麼就自己補上了答案: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這些錢,都是你們自己的東西,你們中間真的有人願意給別人白嫖嗎?”
在馬飛鵬下了命令之後,這羣人自然是不敢多說話多做聲的,但是此刻,馬飛鵬卻能清晰地看見他們臉上義憤填膺的表情。
於是他笑笑,拋出了他這一通話中最爲致命的一句:
“那麼爲什麼,你們會在看到毅馬在遭遇了和你們一樣——乃至是更加糟糕的處境時,你們可以站在這裡不動?”
這一句話彷彿是一柄大錘,重重地砸在了衆人的心裡。
“沒錯,我在出發的時候有嚴令要求你們放低聲音,不準講話。可就算是這樣,爲什麼你們當中也沒有一個和我打報告提出要去幫忙的!”
衆人皆是爲之一震。
毅馬這樣的處境,他們誰都不願意再度遭遇,事實上也正是這樣,馬飛鵬的傭兵團才能這麼快地將他們召集起來——畢竟他們中的不少人,可都是和毅馬一樣打着“傭兵團可以幫我保管物品順帶解決困境”的念頭纔來的!
然而就算如此,爲什麼他們在見到毅馬的糟糕處境時卻沒有人想着去幫忙?
是他們人數不夠多嗎?不是,一百號人,怎麼算也是“人數衆多”了;那又是他們的力量不夠大嗎?也不是,欺凌者和被欺凌者都是農民商人,力氣也不會相差到哪裡去。那麼既然如此,又到底是什麼羈絆了他們前進的腳步?
來不及給他們多想,馬飛鵬的問話打斷了他們的思路:
“我問你們,在你們遭遇同樣困境的時候,你們心中有沒有想過‘要是有一個人來幫我就好了’這樣的事情?”
“告訴我,有沒有?”
回答是如此地整齊:
“報告團長,有!”
馬飛鵬繼續問道:“那麼我問你們,你們覺得現在的毅馬會在祈求某個人——祈求你們的幫助嗎?”
回到是如此地嘹亮:“報告團長,會!”
“但是我問你們!”馬飛鵬轉過身子,在天台上來回踱步。
“你們在別人祈求你們幫助的時候不去幫助別人,那你們在祈求別人幫助的時候會有人來幫助你們嗎?”
沒有人敢說話。
沒有人敢應聲。
但教訓,卻已經清晰地烙在了每個人的心中。
“記住,你們是一個集體,是一幫兄弟。”在漆黑的夜中,馬飛鵬瞪大了雙眼。
“我不管你們之前是做什麼的,農夫也好,鐵匠也好,商人也好市井流氓無賴混混也好!可是當你們加入了我的傭兵團、加入了灰狼這個大家庭之後,你們就是一個集體,就是一幫兄弟!”
“現在,你們可以看着兄弟受苦受難而不去幫忙,將來你們在受苦受難,你的兄弟也不會幫你們!你們現在看戲,是看着你們的兄弟被人欺凌,雖然模樣慘一點,但總歸是沒有性命之憂。可你們將來上了戰場,你們的兄弟就可以看着你們被敵人打死,被狗吃掉,被巨大的兇獸野怪踩成肉醬!”
衆人心神震撼。
沒錯,我不爲人人,又怎麼能要求人人爲我呢?我現在在這裡看着我的好兄弟受苦受難,可誰又能沒有一個受苦受難的時候?等到了那時,我又是憑什麼要求我曾經的兄弟來幫助我、將我解救出去?
但他們在震撼之餘,心中卻又帶着一絲感動。
毅馬直到今天早上爲止對於我們來說都還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可就是面對這樣一個陌生人,一個攻擊力甚至都只有十點不到的小小農民而已,團長竟然都能要求我們挺身而出,出手相救!
不放棄任何一位成員,這就是“灰狼”嗎?
雖然這個問題暫時還無法得到明確的回答,但在大家心中,一個明亮的形象卻不由自主地逐漸清晰了起來……
“現在知道錯了嗎?”馬飛鵬停下腳步,問道。
“報告團長,知錯了!”
“那錯了怎麼辦?”
話音落下,場面再度重回寂靜,但這份寂靜沒過多久就再次被打破了:
“報告團長!我認爲我們應當此時出擊,幫我們的兄弟解圍!”一個聲音在黑暗中兀自響起,正是青石崗。
馬飛鵬看着這位鶴立雞羣的年輕人,笑了。
“那還愣着幹什麼?抄傢伙!給我衝鋒!”
一百多號人擡起頭,兩百多隻眼睛在漆黑的夜中閃爍着戰鬥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