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或者說屠殺——很快就結束了。
天輝沒有留下一個豁口,全部被馬飛鵬殲滅在了這裡。在最後一個天輝的士兵捂着脖子、無力地倒在密集攢射的箭雨中央之後,42軍的心中也總算是有一塊大石落了地——終於,他們終於從這種恐怖的心理壓力中解脫出來了!
一想到腳下這羣人的面貌很可能就是自己得罪這個冒險者之後的下場……他們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怕到發抖啊!
遇上扮豬吃虎的老怪了……絕對是遇上那種喜歡扮豬吃虎的老怪了!在見識到了箭雨的真正威力之後,不可一世的叢林鐮刀此刻不由臉色煞白。這種性格乖僻的冒險者雖然他早就在軍裡的那些老兵口中有所耳聞,可他究竟是沒把這種趣談奇談一樣的事情當回事。可他究竟是沒想到自己在第一次接見冒險者的時候就碰到了這麼一個“傳說中”的傢伙!
而且最糟糕的是……他身上可還揹着一個“玩忽職守,擅入他人片區”的罪名呢!
無論是在哪個次元,搶戰功都是一種相當令人不恥的行爲。在遺蹟戰場上,如果自己的片區內存在沒有許可就隨隨便便闖進來了的友軍,那原本負責駐守這裡的人甚至都可以直接將他們當作敵人來對待!既然連這羣意圖不明、僅僅是身上落了個“沒有許可”的友軍就可能遭受如此的對待……那又何況是他們這羣明擺着就是要來找茬搶功的兵油子呢?
該死!要是坡面還在這裡就好了!起碼他可以幫我周旋一下!格爾蘭咬牙切齒地在心中咆哮道。就在他們出這趟任務的時候,坡面就被張強通過組織裡的關係調遣到了其他的位置上去。正巧昨天的格爾蘭自己也對這羣只知道蹭戰功地冒險者充滿了怨氣,也就沒有對他多做挽留。可是就現在看來,這簡直就是一手昏到了不能再昏的昏招!
就在格爾蘭牙關發顫兩腿發抖、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的時候,盤腿坐在所有人正上方的馬飛鵬突然微笑一下,沖天打了個響指:
“肅清完畢!”
在地上仔細搜查了一番之後,他也終於確認這附近的天輝的確是死光了。那麼既然敵人都已經死光了,他們接下來該做的事情那就當然是打掃戰場了。
又是一個響指,用來固定網兜位置的細繩隨即應聲而斷。網兜從一百多米的高空直直地掉落下去,濺起了一片塵埃。有腳下的42軍做人肉盾牌,馬飛鵬還不至於受傷,而下面的42軍雖然是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但他們的身體素質本來就比馬飛鵬好,因此也還算是無礙。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衆人總算是在這套大網上面撕開了一個口子,這可花了他們不少功夫。那羣天輝爲了防止他們掙脫出來,當初可是在網兜上刻了不少專門針對內部攻擊的防禦符文。如果他們硬要掙脫這些網繩,那這些法陣起碼也能在50人規模的集火中堅持個十來分鐘的樣子。若是馬飛鵬再之前故意不揭穿陷阱,不將其反利用起來而是坐看42軍被這玩意逮個正着,那這十幾分鐘的時間早就夠他們被天輝的AOE犁死十遍了!
第一個從網兜裡跳了出來,馬飛鵬四下張望了一圈,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行動計劃。然後他慢慢地轉過頭來,對着身後的42軍大勝喊道:
“菜雞們!過來幫我撿箭!”
馬飛鵬語氣輕浮無比,字裡行間無不透露着對42軍的濃濃蔑視。然而就眼下的情形而言,他們又敢對馬飛鵬說上哪怕半個的“不”字嗎?
衆人相視一眼,嘴邊澀澀地散發着一股濃濃的苦味。但是無論如何,他們最終還是選擇了屈服。
“動作都給我快點,別磨蹭!弄完了我們好回去領賞。”馬飛鵬站在旁邊得意洋洋地微笑着,此刻的他,簡直像極了古時候壓榨剝削勞動人民的奴隸主——把自己才能吃得到的胡蘿蔔掛在勞動人命的頭上,還自以爲能激發他們的積極性;沒日沒夜地強迫底下人幹活,還巴不得他們不要吃飯不要睡覺。嘿!真的是把“黑心”二字演繹到了極致。
“唉。”看到自己的前途一片迷茫,42軍中的某個隊員也是不由深深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他們在出行時所擔憂的事情居然還是變成了現實——他們最後還是變成這個冒險者的苦力了……
不過話說回來,被一個強者奴役着幹活,總還是要比被一個弱者奴役着幹活來得要好一些吧……
“你!嘆什麼氣呢!快點幹活!”現在的馬飛鵬就差一條手裡的鞭子了。
大約二十分鐘後。
“這……這是您吩咐的全部弩矢,請過目。”叢林鐮刀站在馬飛鵬面前,臉上的表情因爲低着頭而看不清楚。不過就他那瑟瑟發抖的身體來看,他的臉色怎麼着也不會太好看就是。
“全在這了?”馬飛鵬皺了皺眉頭,稍顯嚴厲的語氣甚至把格爾蘭虎背熊腰的身體逼出了一個哆嗦。
“全……全在這了。”格爾蘭仍舊垂着腦袋,結結巴巴道。“另……另外還有一些箭矢泡了血和內臟,一般來說這種箭矢都是不能用的,於是就……就……”彷彿是生怕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一般,他還結結巴巴地補了兩句。
“就丟啦?”馬飛鵬突然擡起頭來,朝着格爾蘭臉上掃了一眼,差點把後者嚇得跪在了地上。“我讓你們丟了嗎?全給我去撿回來,快點!”
泡了血的箭一般都不能用了,因爲鐵製的它們馬上就會鏽掉。事實上不光是箭矢,任何需要見血的鐵製武器都有這個毛病,因此對於所有的戰鬥單位來說,時不時撤出戰鬥保養一下自己的武器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除非你早就鐵了心要換一把武器了。
然而就算那些近戰單位可以在戰鬥的間隙撤出去保養武器,身爲遠程單位的弓手們卻是無法及時將那些箭矢收回來的。除非是你們真的把所有的敵人都清理乾淨了、真正地給這場戰鬥劃上了句號,否則你們哪有功夫去撿箭哦?而等到了那個時候,那些箭頭說不定都在敵人的血管器官裡泡了好幾個小時了……
然而,馬飛鵬是個實用主義者。
“我叫你們去做,那就給我動作快一點!當然也記得給我分好類,”
鏽了?沒事,能用一天是一天,要是下次這些弩矢又戳到人了……那豈不是美哉?
畢竟弩矢不要錢的啊?
“順便,再幫我把人頭也割了吧。”望着再度忙活起來的42軍,馬飛鵬摸了摸下巴又來了一句。
這下格爾蘭又摸不着頭腦了——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要玩割人頭的?
割人頭領賞這種野蠻的辦法自人類的部落時代就已經存在了,然而在魔法技術大躍進的當今,這種野蠻而血腥的做法也早就遭到了兩大陣營的拋棄。相比割人頭來說,現在的他們更喜歡用一種可以套在手腕上、根據所吸收遺蹟之力的多少來確認戰功的小型魔法裝置來領賞。
然而心中疑惑歸疑惑,馬飛鵬的吩咐42軍還是不敢不照做的,畢竟不管怎麼說,他們纔是理虧的那一方。至於這個冒險者爲什麼要這麼做……萬一人家就是喜歡把戰敗者的頭蓋骨割回家當碗使呢?這種怪癖別說冒險者了,就是他們這些原住民中都有不少人保留了這種習慣。而現在的他們,還遠遠不想變成馬飛鵬收藏櫃上的又一塊頭蓋骨……
不過這其中的緣由,他們也很快就會知道了……
又一個小時之後。
灰頭土臉的42軍跟在馬飛鵬身後,一個一個垂頭喪氣着,和被霜打了茄子一樣。現在的他們,真的是比吃了一場敗仗還要喪氣。
隨着最後一棵樹的樹蔭也隨着自己的腳步退出了自己的視線,他們的眼睛也終於是看到了那許久不曾看到過的明媚陽光。火紅的太陽仍舊掛在天上,不顯狂暴,卻也並不溫柔地溫熱着大地。那金燦燦的陽光本來應當意味着光輝和榮耀,可就現在的他們眼中看來,這陽光卻是顯得那般的刺眼……
他們吃了敗仗了!
面對強敵,一項以心思慎密的自己竟然因爲自己的私人恩怨而完全沒能察覺到敵人的陷阱,只能坐看兩個大佬互耍陰謀。而且就算是到了需要真刀真槍幹上一場的時候,自己這一羣人的力量甚至還比不上這個冒險者一個人,活生生被對方搶光了所有的人頭……戰敗的恥辱,幫不上忙的無助,被人拯救的憋屈,被強者奴役的悲慘……無盡的羞憤集中在一起,給予了他們比被敵人俘虜還要慘痛百倍的莫大羞辱!
恥辱啊!
在兩個大佬互飆演技的時候,自己卻是連一點忙都幫不上只能待在一旁默默看戲啊!
如果不是有這個冒險者在自己身邊,自己這幫人早就被天輝的那羣傢伙一網打盡了啊!
若是事情真的只有這麼簡單的話,那42軍此刻說不定還就會這麼捏捏鼻子認了算了,然而對於他們來說,最大的恥辱莫過於這場鬧劇從始至終就是他們自己“作”出來的!
如果不是他格爾蘭突然利益薰心想跟在這個冒險者身後撿漏搶功,他們至於掉進天輝的陷阱裡嗎?
如果不是他格爾蘭的注意力過於集中在馬飛鵬身上,他們又至於等天輝湊到自己臉上來才發現他們嗎?
搶功本來就是一種極其不光彩的行爲,在搶功的過程中被自己預定要搶功的目標拯救更是恥辱中的恥辱!兩股內疚疊加在一起,對他們這些崇尚榮耀的遺蹟戰士來說簡直就是一套直扎人心的恐怖酷刑!
然而就在42軍垂頭喪氣,以爲自己這輩子都不配爲人了的時候,此刻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這一幕卻是讓他們徹底震驚了。
“快看!英雄們回來了!”
不知是誰突然叫喊了一聲,將42軍從渾渾噩噩的噩夢狀態中喚醒。他們擡起頭來朝着前方望去,卻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戰壕邊上竟是聚集起了一大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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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英雄們!英雄們回來了!”
誰?他們在叫誰?誰是英雄?
然而就算心中不斷地質疑着問題的答案,但在此刻42軍的臉上,一抹正常的色彩卻是在不斷地蔓延……
“英雄!英雄!英雄們回來了!”
哈哈!哈哈!對,沒錯,我們回來了!爺爺們回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英雄這個詞,身爲夜魘第42正規軍的大家平時也沒少聽過了。裡位面的這個詞雖然有一個專門的意思,但也不妨礙它在其他的地方用做引申義。而作爲一個史詩級的強大戰士,42軍的他們當然也配得上這個詞背後所代表的榮耀!
執行任務完畢,斬殺了大量敵人,拯救了某個小鎮……往往在這些事蹟的背後,被拯救了的夜魘市民們都免不了熱情洋溢地衝上來,對他們喊上一句“英雄”。剛開始他們還顯得頗爲自得,可後來就變得愈發麻木,甚至還對市民們的孤陋寡聞暗加嘲諷——真正的英雄都是天資異秉的天之驕子,又豈是他們這些渺小存在所能高攀得起的?要是這麼簡單就能把這個代表着至高榮耀的詞彙送出去,那這世間還要遺蹟之戰做什麼!
這樣的“英雄”,未免也太廉價了些吧!
然而他們至始至終也沒有想到,就是這樣一句廉價無比的“英雄”,竟然也有能把他們感動到熱淚盈眶的一天!
“對,我是英雄,我就是你們的英雄啊!”
人在受到打擊的時候是相當渴望有人來安慰自己的。正所謂雪中送炭錦上添花,在困境的時候別說是錦衣玉食了,人家送把炭都能把你感動得要死要活。而對於已經陷入了精神困境中的42軍來說,這樣一句廉價無比的“英雄”就是他們的雪中炭!
對,他們就是需要這樣一句“廉價”的英雄!
然而下一秒,圍觀的羣衆一瞬間就把他們打回了原形。
“英雄!英雄!”
伸開的懷抱沒有得到迴應,溫情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不知從哪裡來的羣衆錯開了他們的身姿,朝着馬飛鵬的方向匯聚了過去。
“過譽了!過譽了!”馬飛鵬手中提着一捆拖到好幾米外的人頭繩,伸出自己滿是血污的手掌,不斷地抱拳推辭着。
他們這才發現,那些人羣竟是從那幫“儀仗隊”那邊朝着自己跑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