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繁榮昌盛的大帝國,馬飛鵬心頭突然泛起一絲落寞。
這他是直接從五年前跳躍過來的,可能是幻境都覺得他已經沒事做了吧,直接就略過了中途的所有操作細節,直接把他搬到了五年之後。突如其來的跳躍雖然有些令人迫不及防,但馬飛鵬心中卻是隱隱覺得——這大概就是自己在幻境裡的最後一次跳躍了吧。
“感覺……挺糟的。”
德魯伊的幻境直接作用於人腦和人的記憶,那些記憶雖然是強塞進來的,但馬飛鵬只要隨便一想,那些栩栩如真的細節就會接二連三地跳進他的腦海。事到如今,這種強烈的真實感反倒給了他更多的空虛感。
自己親手締造的這一切,到頭來也不過只是一場泡影而已啊……
“罷了,這樣的事情也該習慣了。”馬飛鵬搖搖頭,將這種奇怪的空虛感拋至腦後。
但是現在,他這裡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解決。
“所謂的覺悟……到底會出現在哪裡呢?”
事到如今,馬飛鵬也不能不算是“在歷史上留名”了,作爲親手締造了一個大一統王國的帝皇,他的聲明定然會在這片虛構的世界中永遠流傳下去。但是爲什麼,馬飛鵬的心卻仍舊靜不下來呢?
難道我當初對任務目標的理解本身有問題?
這個念頭一出場就被他自己否決掉了,幻境不是什麼規矩死板的副本,是根據參與者的人心自主演化的,只要照着這個目標去努力,最後的“覺悟”就一定會出現。就算馬飛鵬不照着這個目標走,他在幻境中經歷的某些也定然會對他有所觸動。打比方,他現在就是照着線索提示玩偵探遊戲,雖然他自己的腦子不一定能想到地上那些東西能有什麼聯繫,但若是有人能在旁邊隨便一點,他馬上就會有所觸動產生聯想,將那所謂的“覺悟”炸出來纔對。
但是現在,這裡的情況顯得有點詭異。
“不管了,既來之,則安之,先到處轉轉吧。”
馬飛鵬搖了搖頭,喚來了一位侍從,朝着皇宮外面漫步出去。
帝國遷過一次都,因此不同於之前的那座小公國皇宮,他腳下的這座皇宮顯得很是氣派輝煌。不知道是不是沾了這皇宮的光,馬飛鵬面前的這座京城也是同樣的金碧輝煌。安居樂業的百姓,車水馬龍的商隊,威武大方的警察,筆直挺拔的哨兵……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般的美好,彷彿這就是一代盛世該有的模樣。
馬飛鵬望着這一切,心中一股欣慰油然而生。男人在觀看自己的創造物時,總是會感到欣慰的。
察覺到馬飛鵬臉上的異樣,身旁的侍衛連忙開口,溜鬚拍馬道:
“陛下神文聖武,方得一統天下,予這亂世一片安寧祥和啊。”
但馬飛鵬卻自嘲般地笑了笑,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我畢竟……真不是什麼好人。”
二人在街市中轉悠了兩圈,並沒有發現什麼有趣的事物。馬飛鵬最後也膩歪了,便拉着侍從準備回宮。
爲了抄近路,馬飛鵬在離開的時候選擇的是一條偏僻的小道——他畢竟是不擔心自己的安危,或者說一個幻境裡的事情壓根就用不着自己去擔憂什麼生死。就算自己遭了刺殺那又關馬飛鵬什麼事?死的人是“馬”,不是馬飛鵬自己。
再說了,京城可是天子腳下,要是連這裡都有刺客,那馬飛鵬這皇帝也用不着人家自己動手了,直接抹脖子吧。
一個轉角之後,馬飛鵬發現了一個的衣衫襤褸的老者,正傴僂着身子蹲坐牆角,面前一個破碗將他的身份暴露無疑。
“行行好……行行好吧……”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到來,那老者擡起腦袋面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兩人這纔看清他的左眼不自然地向內凹陷着,右眼也用一塊黑布蒙着,顯然是個瞎子。
侍衛露出厭惡的神情,伸出手去想將乞丐趕走,但馬飛鵬卻搶先攔住了他。
“等會。”馬飛鵬悠悠道,後者驚疑地望了他一眼,但還是退了下去。
馬飛鵬雖然不是好人,卻也不是什麼壞人,舉手之勞的事情,他還是很樂意做的。
在身後侍從驚疑的目光注視下,馬飛鵬從腰間掏出了一枚碩大的金幣,緩緩走到老者面前將其放下。聽到硬幣碰撞的聲音,老者的臉上立馬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滄桑的腦袋不住地擺動着,口中唸唸有詞着的當然是連聲的道謝。
馬飛鵬望着他,臉上露出微笑。在內心的一片空洞寂寞中,或許也只有着些許的善舉能夠喚起馬飛鵬心中對生活的熱情吧。最起碼,這份內心的柔軟還在沉重地提醒着他作爲一個人的尊嚴,如此這樣,他才能說服自己不再一次變成那面目可憎的“monster”。
那個武士最終活下來了嗎?他有帶着他高深的武藝返回他的故鄉嗎?不過就算如此,那也不過是從一個水窪跳到了另一個水窪裡吧……
沉浸在對過去的思念中,馬飛鵬望向老者的眼神也變得親切了起來,此時的他,甚至開始覺得這個乞丐的身影也變得熟悉起來了……
似乎是認出了錢幣的種類和麪額,老者的臉上喜悅更甚,但是要求卻反而多了起來——
“先生,雖不知道您是誰,但您的善心卻讓我看到了人間的希望。您知道嗎?我已經染上了一種可怕的疾病,這種疾病甚至已經侵入了我的骨髓,挖開了我的大腦……在病痛的折磨下,我一度想過自殺,但是您,先生,您給了我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老者絮絮叨叨地向自己面前地陌生人傾訴着自己的故事,他的嗓音沙啞,喉嚨裡就彷彿是塞了一塊破布,但是馬飛鵬毫不在乎,他面帶微笑站在老者面前,如一位守候在慈父身邊的孝子般傾聽着對方的聲音。望着兩人的身影,那侍從彷彿是生怕打攪他們一般連退了好幾步。
然後,事情邁入正規——
“……啊,先生,我的時日已經不多了,令人作嘔的惡疾馬上就會要了我的命。但是在我生命的彌留之際,我還在這片人間還有我眷戀的事物……先生,您讓我想起了我多年前的一名好友,但他現在也不在人間了,但是我卻依舊思念着他的音容笑貌……先生,如果您願意讓這個老傢伙安詳地死去的話,那能請您允許我……握握您的手嗎?”
“當然沒有問題,我的前輩。”
馬飛鵬低沉的聲音傳入老者的耳中,後者臉上欣喜和欣慰的馬上一併昇華,朝着“解脫”的大平靜邁進。在安詳的笑容中,老者枯萎的手和馬飛鵬健碩的手緩緩重疊在一起——
然後,血光迸現。
“!!”
馬飛鵬抽回手掌,急劇後退,伴隨着一陣強烈的撕裂感,他身側的一小片早已被從手掌中淌出的鮮血染紅——
“見血封喉。”老者臉上的欣慰和欣喜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靜候末日到來的平靜——還有一種鑽心刻骨的怨毒。
“這種毒迄今無解……如今你我全都深中劇毒,所以和我一起死吧!我親愛的兄弟!”
“陛下!”侍從驚叫着衝上前來,查看他的傷勢,但馬飛鵬卻知道自己的死亡早就成爲了定居。
“你到底……”
最後幾個字沒能說完,馬飛鵬突然覺得自己的意識開始遠離自己。他的靈魂沉入一片黑暗,什麼都沒有了。
……
這是……哪裡?
馬飛鵬猛地回過神來——這個動作給人的感覺似乎有點像在熟睡中猛然驚醒。但是很奇怪,“驚醒”之後的馬飛鵬並沒有覺得自己清醒了過來,反倒覺得自己還在夢中。
“我想起來了……幻境結束了。”意識也逐漸回覆,馬飛鵬終於想起了事情的經過——自己在幻境中窮盡一生追求到了自己視作一生目標的榮華富貴,甚至還親手建立了一個綿延萬里的龐大帝國,然而最後的最後,他居然還是被一個無名小卒用淬毒的武器弄死了,而且就在他自己的地盤裡。
馬飛鵬突然感覺有點想笑——前面辛辛苦苦給我看了一大堆背景故事,最後就讓我這麼莫名其妙地死了?不帶任何波動的就被刺殺弄死了?這……有點奇怪吧?
奇怪嗎?或許壓根就不奇怪吧……
很快,馬飛鵬發現自己眼前開始產生新的東西,他揉了揉雙眼,發現那是一個衣着華貴的傢伙,面朝着一個躺靠在豪華大椅子裡的傢伙站着。兩人似乎處在一個沒有光源的房間裡,唯一能讓他看清場景內事物的存在僅僅是壁爐裡搖曳的火苗。
而沒有實體的自己,似乎在這裡也不過是一介幽靈而已。
“陛下……”身後那人如是開口,馬飛鵬差點以爲是在叫自己,但很快便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爲兩人接下來所說的事情和自己毫無關係。
“事情,進展得如何?”椅背裡的男子緩緩開口,聲音很是年輕,至多也不會超過22歲。
這個念頭剛一出來,馬飛鵬的大腦立馬就出現了一些很不好的聯想,一個很糟糕的念頭開始在馬飛鵬的腦海中成型:那個老頭,該不會就是……
“陛下,您吩咐的事情我們已經差不多完成了,只是……我們真的有必要這麼做嗎?”
椅背裡的陰影似乎是點了點頭,隨即開口道:“有……這是必須的,我們必須這麼做。”
那貴族男子面露猶豫,椅背裡的人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擔憂,開口道:
“你不必擔心,你和你家人的生活我自會安排好,你還可以和以往一樣過着你那悠閒無慮的生活。”
但男子卻緩緩搖了搖頭:
“陛下,我不是擔心這個。我很關心我的家人,但王國纔是我更大的家!我愛她!就算我們之前有過矛盾,但您也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我無法看着我所珍視的事物就此毀於一旦!”
良久的沉默。
“但是你要知道,我們現在的所作所爲……也是爲了王國。”陰影緩緩開口,沉着中帶着明顯的顫抖。
短暫的沉默。
“這也是……爲了王國。”貴族喃喃道。
“時候不早了。”椅子裡的人站起身來,似乎是想朝着後面轉悠過來。有那麼一瞬間,馬飛鵬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藉着火光看清他的臉了。雖然在這個人影背對自己的時候馬飛鵬也好奇過他的真正面貌,然而在這一刻真的即將到來時,馬飛鵬的心中卻是突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恐懼——
“沒有我們——沒有了我們這些貴族,我們的人民會生活得更好。”那人影聲音低沉,從椅子後背緩緩傳來,似是一道催命符,狠狠宰割着馬飛鵬的精神。在莫大的恐懼壓迫中,馬飛鵬如夢囈般呢喃了兩聲,試圖別過臉去不再看對方的臉——當然並沒有成功。隨着那人的動作越來越大,他的面龐也終於暴露在了馬飛鵬眼前——
“我們的計劃……下個星期就開始吧。”
那是一張年輕俊秀的臉,一張英俊又閃耀着智慧的臉,但哪怕是這張臉年輕了十幾歲,馬飛鵬也能就着它想象出它缺了一隻眼睛又長出滿身皺紋之後的形象——這張臉的形象正是那個乞丐刺客年輕了十幾歲的形象,但是與此同時,那也是一個的馬飛鵬無比熟悉卻又無比懷念的形象——
“下個星期,就由您打響起義的第一槍吧。”年輕時的古就那麼站在那個貴族面前,火光將他的臉映照得一片透紅,彷彿涌動的鮮血。
“不!”馬飛鵬哀嚎起來。
一切都明白了。
洛姆的暴動……從一開始就是古計劃中的一部分,他要用“宣傳”的手段先手挑起一場暴動,然後藉着這股暴動的力量喚醒人們心中的反抗意識!讓他們意識到只有他們自己當家作主才能真正取得自己的幸福!
後來的正規軍政府……也是古的計劃。一個新生的民主政權必定要有一個強大的外敵凝聚人心,而他們的正規軍政府便成了最好的犧牲品。只要自己所代表的舊勢力被徹底達到,他的子民才能真正習慣站起來的滋味!
“你爲什麼這麼蠢……爲什麼這麼蠢!爲什麼事情都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上,你還在操心我的安危啊!”
那場別離,也是古算計中的一部分。古所代表的舊勢力是必然要被打倒的勢力,因此爲了避免最終的慘劇降臨到馬飛鵬身上,他選擇了提前將他送離自己身邊!
但是與此同時,馬飛鵬自己卻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幹啊!
在古拼死拼活用自己的犧牲爲人民灌輸獨立思想的時候,馬飛鵬卻在用古爲自己打下來的基礎投機倒把。若是沒有古在人民心中打下的基礎,馬飛鵬的宣傳根本不可能蔓延得那麼快!若是沒有古在人民心中打下的基礎,馬飛鵬的人民根本不可能那麼忠心!若是沒有古在人民心中打下的基礎……馬飛鵬能不能靠自己的修正主義維持帝國不再解體都是問題!
說到底,馬飛鵬也不過是是一個竊取了他人勞動果實的廢物!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