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牆鎮，金軍大營。
完顏玉生坐在大帳中間，章宗和鐵達木分坐在左右兩側，三人均面色嚴峻。宋錚則自居末坐，小口啜着一杯松果酒，仔細品味濃郁的香氣。
中都的形勢確實不太妙。完顏雍下令把完顏玉都和完顏玉生都安排離京後，開始着手削弱主戰一方的勢力。首先，完顏雍清理了禁衛軍，將其主導權死死的握在手中，以確保自己的安全。第二步，完顏雍準備對以溫迪罕氏爲首的女真部族和以遼東張氏爲首的漢人部族，逐步進行調整，將主戰派掌握在手中的重權，進行分化或明升暗降。
問題是，在完顏雍正要實行第二步時，消息走露出去，而且以訛傳訛，誇大了許多，一時間，中都官場羣情洶洶。九月六日，在有心人的組織下，主戰派官員十餘人，集體上書請辭。請辭還未批覆，第二天便增加到了三十餘人，到了九月九日，竟然增加到了近百人，佔了整個朝廷軍政高級官員的近一半。
聞知消息後，完顏雍吐了血，一度陷入昏迷狀態。
完顏雍醒來後，無奈下詔闢謠，表示絕無人事變動。然而，主戰派並不罷休，藉着這次逼宮的機會，向完顏雍提出早立太子。本來，完顏雍有一長子，是太子，可惜這哥們死得比較早，倒留下了一個兒子，也就是完顏雍的孫子，名叫完顏璟。不過，主戰派並不將完顏璟放在眼裡，只是想當然地認爲，老大死了，自然應該是老二，也就是完顏玉都即位。
主和派的人自然不同意，力挺完顏玉生。
當然，由於主戰和主和的勢力相持不下，也有幾個中間派提出，讓前太子的兒子，完顏璟繼任太子之位。只不過這種意見勢單力孤，目前形成不了氣候。
在鐵達木向完顏玉生和章宗介紹中都近況的時候，宋錚卻陷入深思。他不是搞歷史的，只不過是一個有點文化素養的盜賊，論起對大金的瞭解，他除了對薩滿面具有些研究外，其他方面則是半瓶子貨。儘管如此，他也知道，在原來的歷史上，完顏雍下面的皇帝，是他的孫子完顏璟。難道這一世，完顏璟“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現在看也有這種可能。
宋錚轉而思考起完顏玉都與完顏玉生二人的矛盾，其實，這兩個人“戰與和”的政策之所以對立嚴重，主要是代表勢力不同。女真人自北向南，打下諾大的江山，原來的三十多個部族，都獲得了大量的土地。當然，完顏部族實力最強勁，所以獲得的好處也最多。其他部族，發展的重點不同。以較大的溫迪罕氏爲例，在舊都上京（今哈爾濱）周圍，直至西邊的蒙古大草原，佔領了大量的地方。而較小的部族，如蒲察，在大金擴張之初，並沒有撈到足夠的好處，只不過當大金的勢力擴展到華北地帶，蒲察等較小部族纔有了大片土地。
大金原來以畜牧業爲主，並不覺得種地有什麼好。不過，當蒲察等部族遠遠不斷地從土地上收穫財富時，原來那些在東北地區佔了大片土地的部族，頓時眼紅起來。黃河以北的大金土地分完了，這些部族便開始琢磨黃河以南大齊的地方。所以這些部族主戰。
而已經習慣於穩定農耕生活的蒲察部族，手中不糧，心中不慌。不願意爲溫迪罕人去和大齊打仗，那豈不是爲他人作嫁衣裳？於是矛盾來了。
現在，完顏玉生因爲有皇帝老子的支持，所以才勉強與完顏玉都保持平衡，可以想像，萬一完顏雍一旦歸天，完顏玉生根本無法與二皇子相抗衡。即便在完顏十二部內部，完顏玉生也無法佔到優勢。特別是軍方好戰情緒嚴重，完顏玉生更是劣勢明顯。如果完顏玉生完全得不到主戰方支持的話，即使是登上帝位，也不會長久，很可能像原來的金熙宗或者是海陵王完顏亮一樣，不得善終。
完顏玉生對自己的危機不是沒有認識，只不過不像宋錚考慮得這樣清楚罷了。
…………
鐵達木將中都的消息彙報之後，完顏玉生臉立即陰沉下來，章宗也神色變幻不定。
大帳內只有四個人，鐵達木並沒有將自己下位這個十幾歲的少年放在眼中。完顏玉生在介紹宋錚的時候，也僅以心腹兄弟相稱。當完顏玉生意外允許宋錚與聞中都消息時，鐵達木還覺得有些可笑。如此一個少年，哪知道形勢險惡。現在見宋錚好像正在一心一意地品酒，全無三人的嚴肅之色，鐵達木心中更不喜。
半晌過後，章宗問道，“二皇子那邊有何動靜？”
“二皇子現在居於大牆之外的汪古部，聽說日日酗酒淫樂，安待事變。”鐵達木的聲音微啞，卻極有磁性。
完顏玉生冷哼一聲，“二兄勝券在握，果然是逍遙自在啊。”聲音中滿是恨意。
鐵達木愕然之際，章宗說出了血狼的圖馬以及各路殺手，在四化客棧妄圖刺殺完顏玉生之事。鐵達木聽後臉色脹.紅，拍案而起，“前日，有軍士捉住了五名漢子，雖經數次審訊，卻啥也沒問出來，只知道他們是蒙古漢子。現在看，他們也是衝着六皇子去的。我這就下令，將他們都宰了。”
完顏玉生點了點頭，宋錚卻忽然道，“且慢，顏兄，我有一事相詢。你可曾與蒙古那邊聯繫過？”
“蒙古與大金的邊事，一直由完顏玉都負責，我沒聯繫過。”完顏玉生直呼兄長的名字，可見對完顏玉都恨到了極點。
宋錚點了點頭，“既然如此，眼下不正是一個與蒙古人打交道的機會？”
完顏玉生愕然，“自太祖立國之初，就對蒙古諸部深懷戒懼之心，視之爲蠻夷寇仇。我爲何要與他們打交道？”
宋錚哈哈一笑，“蒙古人想要到大齊去對付你，只不過是想讓大金儘快南侵，減輕他們的壓力罷了。現在你回來了，他們再也沒有機會。眼下蒙古各個部落之間征伐不斷，我們不若給這些閒得蛋疼的人找點事幹。”
他悠悠品了一口道，“我們可以放了這些刺客，告知顏兄對其並無惡意，即使是將來登基擴疆，也會先圖西夏後謀大齊，而對北面蒙古人沒有什麼興趣。而二皇子一旦即位，將‘先北後南’，也就是先拿蒙古開刀，直接打到昆可剌河去，開疆擴土，積攢實力，然後入西夏、南侵齊。”
“這些刺客如何能擔得通使之任？再說，蒙古人會相信這些嗎？”完顏玉生十分不解。
“我們管他信不信，關鍵是通過這次的事，建立起一個交流渠道。一旦大金事變，顏兄也會多一條退路吧！如果溝通得好，蒙古人完全可以牽制住完顏玉都手中的大部分軍力。”
完顏玉生與章宗相視一眼，均點了點頭。
宋錚笑道，“其實，我倒建議顏兄給中都寫封信，比如，給主戰方的主要頭腦，隱晦地闡述一下想要謀求關中的意願，表示自己並非完全求和，也想奪取西夏佔據的關中糧倉，再圖後計而已。”
章宗奇怪地看着他道，“六皇子一直以來，以一個‘和’字爲圭臬，如此提法，豈非讓支持者寒心？”
“非也，”宋錚擺手道，“首先，我們並不將話說透，而是雲山霧照，比如，借太祖圖宋之事作隱喻。其次，就算傳揚開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們圖關中這一戰，各主戰的部族，需提供軍用的財力物力，朝廷負責這些財力的使用。最後的戰利品，則按貢獻的大小來衡量。如此一來，不願打仗的，可以不出錢；願意打的，就多拿錢，並且承擔打仗失敗的責任。大家公平合理，何來寒心之說？”
鐵達木皺眉道，“這樣一來。軍士豈不成了部族們的打手？”
宋錚哈哈大笑，“鐵將軍，那現在的軍士又是誰的打手呢？”
鐵達木愕然。
章宗笑道，“小郎之謀甚好，不過，光憑這些，還是不夠吧？”
“當然不夠，”宋錚眼睛微眯。“我們必需馬上趕赴中都，即使是有陛下禁令，我們也要偷偷返回去！”
…………
黃嵩坐在叢逵家的客廳裡，嘴脣有些發白，臉上卻氣得鐵青。
昨天晚上，五輛大車從府邸出來，黃嵩也不好判斷哪一輛上有完顏玉生，便分派了五組人前去看看。這十多個人手是暗鷹的盧老親自爲黃嵩選派的，並沒有用本地山東路暗鷹的人員。
可惜的是，凌晨時分他就接到戰報，十多個人，只跑回來三四個。那兩輛大車上，竟然全都是功夫高強的伏兵。一番廝殺下來，大部分人丟了命。
這還不算完，上午他剛到叢逵這裡，便得知晚間有人偷渡黃河，而且折了不少追兵。而且偷渡者一翻到對岸，便沒了蹤影。叢逵判斷，水對面定是有人接應。
黃嵩長嘆一口氣，歷城之行，他連折人手，卻連完顏玉生的一根毛也沒碰着，這次行動算是徹底失敗了。作爲自負多智的大齊丞相之子，黃嵩非常難以接受，心中自然懊惱萬分。
他靜思了片刻後，低聲對旁邊的叢逵道，“我需要到大金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