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於心死,韓奎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使出了最拿手的招式,還是一敗塗地。比起比斗的失敗來,心理上的打擊讓韓奎什麼氣力都用不上。自從家庭變故後,多年來忍辱負重,小心翼翼,爲的是韓家再一次復興,爲的是自己不被埋沒。自己費盡心力,與董明巖等權貴子弟交往,收服他們,讓他們尊稱自己爲大哥。現在輸了,一切都要成爲泡影。
韓奎是當年大帥韓忠的孫輩,卻不是他的親孫子。韓忠韓奎的叔爺爺,但對韓奎比親孫子還親。韓忠入獄後,韓府受到牽連,多虧韓忠的女婿、城衛軍統制楊鎮出手,將韓府上下護住。即便如此,韓奎卻一點也不感激楊鎮。在他看來,以楊鎮的威望,完全可以聯合韓忠的軍中部下,救出自己的叔爺爺來。然而,楊鎮,這個叔爺爺唯一的女婿,卻拒絕了。
不但如此,楊鎮還限制韓奎外出,也不想讓他去武院。理由倒說得冠冕堂皇,說什麼形勢複雜,小心爲上。韓奎儘管只有十一二歲,由於家庭的變故而飽受驚嚇,所以他默默地聽着,每日和楊動一起練武,大門不出,二門不入,非常老實。幾年過去了,楊鎮去職了,不再擔任城衛軍統制,卻仍然要求韓奎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正是十四五歲的年紀,韓奎哪裡受得了天天悶在家。何況,韓奎也懂事了,知道了許多“內幕”,他不甘心在楊家這麼呆下去。於是,趁着楊鎮退職後返回老家桐城時,韓奎跑了出來。
除了楊家外,韓奎在江寧城找不到什麼親人了。舉目無親,韓奎也不知道去哪裡。沒辦法,他只好憑着小時候的印象,去找韓府的一個故舊。第二天,一個和藹的中年人來了,說要資助他去武館,上武院,考武舉。還說這是宰相府的大公子安排的。中年人告訴他,他的名字叫慕頤。而且他還有一個與韓奎年齡相仿的兒子,名字叫慕伯約。
韓奎與慕伯約相得,儘管他知道慕伯約有事情瞞着他,但他不在意。誰沒有點兒自己的隱私?韓奎能在京畿道武舉中有這麼高的名氣,也與慕伯約在身後出主意有關。也正因爲如此,韓奎和慕伯約得以時常出入相府。
儘管韓奎沒有到處說自己的身份,但在有心人的傳播下,江寧城中許多人都知道,韓奎投奔了相府。
韓奎如願以償,成了這一批京畿道武舉的“帶頭大哥”,連董明巖這樣的人也尊敬他。韓奎一時志得意滿,他要成名,要恢得韓府的榮譽,要給叔爺爺韓忠洗冤。儘管前路渺茫,但韓奎堅信,自己能做到。只要一步一個腳印,自己終有一日能站到巔峰。
宋錚的出現,對韓奎來說只是一個小漣漪,並沒有惹起韓奎多大的關注。即便慕伯約說起宋錚的斑斑劣跡,韓奎也不過是有點好奇。而宋錚戰勝谷正傑,韓奎也不太在意,韓奎也完全有信心把谷正傑拿下,只不過宋錚的方式有些新奇罷了。
至於宋錚戰勝田金間、谷正傑的聯手,韓奎還有點將信將疑。正是在這個時候,他迎來了宋錚的挑戰。韓奎警覺起來,沒有貿然答應。然而,董明巖卻急忙答應了,一點緩衝的餘地也沒有。韓奎在當“大哥”的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好像被董明巖之流的貴公子綁架了一樣。平時就不是不分出一些心思,給他們擦屁股。
在韓奎看來,與宋錚的比鬥,就屬於給董明巖擦屁股的例子。韓奎雖然不怵宋錚,卻也不願意這麼隨隨便便就與人比鬥。然而,是慕伯約的話讓韓奎警覺起來。慕伯約告訴他,宋錚獨挑田金昌、谷正傑二人的情況完全屬實,而且還描繪出了比斗的細節。韓奎立時意識到,這一次恐怕有麻煩,宋錚不太好對付。
慕伯約屬於暗鷹的人,董明巖不知道,韓奎卻能隱隱猜到。儘管關係很好,但慕伯約不說,韓奎自然也不問。就像慕伯約與宋錚的衝突,慕伯約只是低聲解釋了一句,“宋錚牽扯到那邊組織裡的事。”韓奎便點點頭,事情便揭過去了。慕伯約是那個組織的人,知道這麼多消息就不足不奇了。
現在韓奎知道了宋錚獨挑田金昌、谷正傑的細節,韓奎謹慎起來,並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既然宋錚的速度快,韓奎也不想與宋錚比什麼速度,他要以堅如磐石的防守,凌厲的反擊讓宋錚俯首稱臣。這也是他一開始沒有主動進攻的原因。大曳直拳雖然攻擊凌厲,但韓奎知道自己沒有完全掌握,所以並不冒進。宋錚活動身子的舉動,雖然讓韓奎有些摸不到頭腦,氣勢弱了幾分,卻沒敢大意。所以,宋錚突然襲擊時,韓奎做出了正確的應對。
接下來,韓奎拼盡了全力。然而,還是被宋錚打得口鼻出血。他不服輸,所以祭出了絕招,要反敗爲勝,然而,他仍然敗了。這樣的失敗,讓韓奎的自信轟然倒塌。對宋錚來說,這是一場比鬥,對韓奎來說,考慮的更多。韓奎輸了,害得董明巖輸了銀子。而這次失敗,還有可能意味着他數年的苦心經營都一敗塗地。韓奎之所以能收服董明巖這些人,最重要的依仗之一,就是過人的武技。
人生最無奈的是什麼?是在自己最擅長的方面被人擊敗,而且敗得這樣徹底。韓奎渾身喪失了力氣,就這麼讓自己跌下去,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會後腦着地。
董明巖在驚呼,閻振東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大叫“小心”。韓奎只是閉着眼睛,一點防護自己的措施也不做,在跌落的瞬間,享受着飛翔的快感,他感受自己的心也一齊下墜,墜入深淵。
宋錚則大急。武館的場地儘管是土質的,但經過武生們數年的踩踏,早已經硬如青石。韓奎這麼不管不顧地從高處栽下來,輕則腦震盪,重則有性命危險。不要說韓奎因此死掉,就算韓奎重傷,也不符合宋錚的本意。可是,宋錚正跪着後仰倒地,身體還能感受到雙拳的反震力,根本無法起身,將韓奎抱住,或者矯正他下墜的姿勢。
怎麼辦?宋錚幾乎下意識地側轉身子,貼着地面,向前猛伸右腿。同時雙臂拍地,使身子向前滑行兩尺有餘。他的動作無比迅捷,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完成了這一動作。
高高躍起的韓奎跌了下來,頭部先碰到宋錚的小腿側面。接着,整個身子砸到了宋錚的側面,一股巨痛傳來,宋錚倒吸了一口氣,媽的,這韓奎倒真壯啊。巨大的衝擊力,讓宋錚全身緊貼住了地面。
韓奎從宋錚身上滾下來,碰到了地上。他瞬時清醒了,董明巖和閻振東的呼聲也聽見了。他急忙晃了晃腦袋,從地上爬起來,傻愣愣地看着宋錚。
“媽的,你怎麼這麼沉?”宋錚罵了一句,顫巍巍地爬了起來。他活動了活動手腳、脖子,還好,他身體柔韌性驚人,沒有受傷。
宋錚瞅了瞅韓奎一眼,衝着閻振東喊道,“閻館主,是不是到時辰了?”
閻振東看了看那炷香,尚有那麼一點點未燃盡。不過,他還是知機地喊道,“時辰到!比鬥……”
宋錚急忙打斷道,“閻館主,你看看,我把韓兄打得口鼻出血,韓兄卻一屁股把我坐得趴下了。這勝負不是那麼好分啊。”說罷,宋錚還揉着腰,臉上作痛苦狀。
閻振東看看他,又看看韓奎,沒有吭聲。
董明巖急忙道,“不分軒輊,不分軒輊,平手,平手啊!”
閻振東冷哼了一聲,見過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董明巖對閻振東還是挺畏懼的。原因無他,閻振東聲名在外,連他的爺爺,兵部右侍郎董蘭成對閻振東也頗爲尊敬。董明巖才進震寧武館時,由於目中無人,被閻振東修理過。他對閻振東還是有些懼怕的。
韓奎也回過味來,張嘴剛要說話,宋錚卻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聲道,“韓兄功夫讓在下佩服,再爭鬥下去,恐怕也一時難分勝負,咱們平手作罷,你看如何?”
韓奎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接着又要張嘴想要說什麼。宋錚低聲道,“大比在即,那纔是正事。如果韓兄過意不去,就請我喝頓酒如何?”
韓奎瞅着宋錚的眼睛,卻見宋錚微微點頭,目含真誠。“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必報之。”韓奎同樣低聲道。
宋錚不以爲意,“走吧,閻館主那邊還等着呢。”
另一邊,閻振東哈哈一笑,“兩位少年英雄,今天的比鬥就以平手論吧。你們的東西各自收回去。”
宋錚與韓奎來到閻振東身邊。宋錚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嘆道,“唉,本來想指着這場比鬥,多贏董兄一點銀子。還借了徐明軒五百兩銀子作本兒,卻差點輸出去。”說着,他還瞅了瞅董明巖,嘴角帶着幾分笑意。董明巖臉色複雜,不住地抵着嘴脣。
“你這小子,賭性不小啊?”閻振東對宋錚越看看喜歡,忍不住調笑道。
“不是我賭性大,我實在是窮啊。家父那個人你也知道,除了一點俸祿,沒有別的收入,卻養活這麼一大家子人。日子苦啊!”
“令尊是?”閻振東好奇地問道。
韓奎忙道,“宋公子的父親是西山先生。”
閻振東也吃了一驚,“西山先生當世大儒,我久已聞之。沒想到你是西山先生的公子,可你怎麼說自己是武舉?”
“宋公子是武舉,現在也到了最後一關。同時,宋公子還是山東路文舉的頭名。”韓奎一邊說着,一邊瞅着桌上那張欠條,他實在不好意思將欠條收起來,特別是宋錚還說自己窮,他就更不好意思了。
“想不到小傢伙還是文武雙全啊!”閻振東呵呵一笑,拍了拍宋錚的肩膀頭,頗爲讚賞。
宋錚卻笑道,“全是蒙的,混個文舉資格。”說着,他將韓奎寫的欠條拿起來,“韓兄你寫的字兒不怎麼樣啊!改天到我家來,讓家父教教你。不過,這個水平的字還是不要讓家父看了。”宋錚順勢將紙條撕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