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
考中文進士後,能夠騎着馬簪花遊街,武進士卻沒有這個待遇。不過,宋錚騎馬的的心情還是不錯。縱然眼下北風呼嘯,但縱馬而行,還是讓宋錚胸懷大開,心曠神怡。
禁軍營地在牛首山下,距離江寧城七八里。堯玉坤和宋錚所騎戰馬頗爲神駿,盞茶功夫,牛首山涌入眼簾。牛首山不高,因南北雙峰酷似牛角而得名。若非大齊王朝的出現,岳飛會在此大敗金軍,留下故壘遺痕。不過,這一世,金軍只是曾肆虐長江以北,長江以南未罹兵燹,這裡的的諸多佛寺,並沒有受到破壞,而是越發興盛。
還未到山下,便隱隱有鐘聲傳來,緊接着,宋錚便聽到了聲聲佛唱,十分悅耳,令人有出塵之感。
轉過一段山路,宋錚眼前一閃,讓他不禁遮了一下眼睛。再定睛看去,遠處出現了一座七層佛塔。佛塔爲灰白色,飛檐則綴以琉璃瓦,在陽光映照下,彷彿閃出一道道金光,倍增神聖氣息。
到了這裡,那僧聲佛號聽得更清晰了,空氣中還增加了一絲檀香,讓宋錚雀躍之餘,心境卻多了一分平和。宋錚忽然想起,牛首山是佛教名山。南朝時,特別是梁武帝崇佛,牛首山修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寺廟。還形成了佛教中比較獨特的一支——牛頭禪。
“這便是宏覺寺塔了。”堯玉坤嘆道,“終日守着這佛家寶剎,心裡便少了許多殺伐之心。”
宋錚嘴角微微翹了一下。這宏覺寺是極爲有名的,而建於前唐的宏覺寺塔,更是神州有名的寶塔之一。不過,把禁軍營地選在這裡,卻有些不倫不類。禁軍,當爲大齊最爲精銳的部隊。現在卻日日沐浴在這佛光中,這軍士也不像軍士了。宋錚倒不是胡亂猜想,而是方纔他進宮時就感到一些怪異。那些值守的禁軍鎧甲鮮亮,動作整齊,卻沒有什麼精氣神。而且這些軍士看上去高大魁梧,實則比較富態,那種壯實,完全是優渥的伙食養出來的。
禁軍營地距離宏覺寺不遠,在其南側二三裡的地方。禁軍的永駐營地,自然不可能扎個帳篷完事,而是修建了一個龐大的院子。院子佔地近千畝,周圍是五丈高的石牆。裡面則是一排排整齊的房屋,形成了巨大的建築羣。
宋錚與堯玉坤縱馬進門時,四名看守院門的禁軍只是齊齊拱了一下手,便不再理睬。宋錚暗暗皺眉,這幾名禁軍明顯萎靡不振,有一個還在打着哈欠,而堯玉坤似乎見怪不怪,可見這是一種常態。
進了院子,宋錚豁然開朗。院子中間,是上百畝的大空地,縱橫畫着數道白線。將場地分成幾塊兒。有兩塊兒場地上,各有一隊軍士操練。不過,操練的內容讓宋錚感到好笑。一隊正在練習動作整齊劃一,一名百戶模樣的人正喊着左腳、右腳的號子,並將手中的長槍上下晃動——赫然是古代版的“隊列練習”。另一隊則如同木頭一樣站在那裡,一名小校,手裡拿着小鞭子,來回查看,不時抖出兩聲鞭響。
堂堂的大齊禁軍,竟然還每日練這些東西,讓宋錚直撇嘴。這顯然是爲了應付所謂“皇家禮儀”而訓練,和戰力不搭邊兒。
“小郎,那邊便是你們震字隊的營房了。”堯玉坤勒住戰馬,向着左側一指。
宋錚的目光離開那些軍士,放眼全場。整個大院子裡的建築,分成數個羣落。在左右兩側,各有四處大屋,大屋後面,則建有多幢平屋。每個大屋前面,均豎着一杆大旗,旗上繡着乾、坤、震等八個大字。想來,這八處羣落是八支禁軍的營地。
堯玉坤不斷地介紹着:
“正對面那處高大的屋子,是會武廳,咱皇城司的兩位大人議事,便在那裡。會武廳後面的兩處小院子,是兩位大人臨時休息之地。不過,兩位大人一般不會來這裡過夜……
“那邊便是武庫司,是禁軍置放武器的地方。武庫司的頭領姓鍾,你叫他鐘公公就行。你要的兵器可以找他打造……”
……
“那邊是靜寧堂,我們禁軍有時候會請一些高僧來講解佛法,便是在那裡了。”
宋錚一愣,佛堂進軍營,這玩笑開得也太大了吧?簡直是匪夷所思!
看到宋錚目瞪口呆的模樣,堯玉坤問道,“小郎,有什麼不對嗎?”
宋錚搖了搖頭,“在軍營中修建佛堂,實有些出乎我意料。”
“哦,佛堂也是這幾年的事兒,是遵從太后懿旨修建的。禁軍中倒有不少軍士篤信佛學,每兩個月的弘法大會,均有宏覺寺僧人前來講經。”堯玉坤簡單介紹一番後,似不願多談。
宋錚卻心中一動,太后黃嬌崇佛。特別是長江以南,佛學極盛,道教卻極爲式微。這也是全真教在北方傳教,甚至不惜派遣弟子在西夏和大金創建道觀。北方之佛道並舉,與南方獨崇佛學,對比還是比較明顯的。
大略介紹了一下大院內的佈局,堯玉坤笑道,“走吧,我陪到你到震字隊的營地去看看,你的前任一走,怕那幾個小子會翻了天。這些人本事不大,一個個脾氣卻不小。你要收服他們,還要上些手段。”
宋錚向着堯玉坤笑了笑,稍示謝意,“堯大哥,我自己過去就行了,回頭我再找你。”
堯玉坤愣了一下,彷彿意識到什麼,轉而笑道,“也好。那我就先回乾字營。”
宋錚點了點頭,卻翻身下了戰馬,“這匹馬也麻煩堯大哥先帶走,我先隨便看看。”堯玉坤也不拒絕,接過繮繩,打馬向着乾字營行去。
宋錚深吸了一口氣,轉到牆邊,將一身統領軍服除下,一身便裝,慢慢地踱向震字營。他之所以拒絕與堯玉坤同行,便是打着一探虛實的主意。這禁軍與自己想像的頗有差距,宋錚想要弄明白,這些所謂皇家衛隊,究竟是什麼真實模樣。
————
震字營駐地前,一個軍士也不見。而後面的房屋中,卻傳來陣陣嬉鬧和歡笑聲,夾雜着骰子的嘩啦作響。想必是這些軍士賭得正歡。
宋錚皺了一下眉頭,漸漸靠近了前面的正屋,幾個人的說話聲隱隱傳來。
“老紀,來,喝了這一碗。新的統領要來了,咱們也不知道這位狀元公是什麼脾性,還是小心的好。老紀,你頭腦最靈活,又識得幾擔字,先去摸摸底,咱們也好應對。”一個粗獷的聲音傳來。
“老鐵,你這就不夠意思了,萬一這狀元公是個鐵面人物,我還不碰個頭破血流的。”另一個陰柔的聲音響起。
“老紀,咱們哥兒幾個,就你讀過幾年書。聽說那狀元公還是一名文舉,除了你之外,我們三個大老粗,怕是說不上話。”又一個高腔響起。
“就是,老紀,你就別推辭了。我這親兵隊長到時候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當,你就算替兄弟我探個信兒。看看這位狀元公喜歡什麼。你放心,少不你的好處。只要事情成了,你輸給我的那五十兩銀子,就一筆勾銷。”
“老秦說的在理。我老曲也出二十兩銀子。老鐵,你呢?”高腔又說道。
“我也二十兩。”
“你們說的都是真的?”老紀顯然動了心。
“那是自然,咱們爺們,一個吐沫一個釘。對了,這叫‘不打逛語’,老紀,你就幹吧。銀子少不了你的。”接着啪啪兩聲,老鐵拍了兩下胸脯。
門外,宋錚感到好笑,這些傢伙們竟然正在這裡討論如何對付自己。不用說,屋裡的四個人,其中三個是領軍百戶,一個是前任震字隊千戶統領的親兵隊長。
至於這幾個人的名字,來時的路上,堯玉坤也給他介紹了。三個領軍百戶,分別是紀連城、鐵風和曲仁,親兵隊長爲秦山。
“對了,一會兒讓幾個人把這裡收拾一下,聽說那狀元公今天去宮城報道。不知什麼時候就來咱營地了,讓他看見在們在這裡喝酒,終是不妥。”紀連城謹慎地道。
“哈哈,老紀也太小心了。”鐵風笑道,“今天堯、肖、趙三位統領都去了宮裡,呼延大人也在宮內值守。那狀元公剛剛進宮,那幾位大人還不好好招待一番?再說,狀元公還是皇宮教習,說不定早有聖旨下來召見他。他一時半會,哪會這麼快來營地?”
“是啊。那宋錚雖然是狀元郎,卻不過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而已。按照咱禁軍的規矩,肯定要吃一些苦頭。就是不知道幾位統領有什麼妙主意。”鐵風有些幸災樂禍。
秦山道,“我倒不希望狀元公吃什麼憋,咱們以後還在他手下混呢。若是他不濟事,咱震字營不是也擡不起頭來?你說呢,老曲?”
“我沒啥感覺,咱們雖然熟,可我是從巽字隊調過來的。我只是好奇,想看看這位狀元公是個什麼人物。”
……
宋錚傾聽良久,苦笑着搖了搖頭。這禁軍雖然不算爛到底,卻也是花架子貨。這些人要是到了戰場上,還不被打得屁滾尿流?罷了,還是去後面的軍士營房裡看看吧。
宋錚沒有進屋,直接轉到屋後,向着一個有賭局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