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談話非常隱密,是故連徐明軒和慕伯約都躲了出去。
聽到宋錚說不會在黃元度背後耍手段,慕頤心裡鬆了一口氣。宋錚是皇城司秘卒,而皇城司是與暗鷹是逄檜和黃元度操縱對立的工具。宋錚的話表明,他並不會藉着黃嶽來對黃元度使陰招。
非擔如此,宋錚先是說“加入皇城司時年齡尚小”,後又說“人卑言輕,不想以卵擊石”,從中彷彿能聽出,宋錚並不那麼甘心爲逄檜所用。這讓慕頤非常驚喜。要知道黃嶽雖然對黃元度不滿,對黃嵩痛恨,但畢竟是相府的人,黃嶽心裡即便有再多的怨言,也犯不上幫着外人來對付相府。看來,這個宋錚是非常有分寸的。
黃嶽不是笨人,很快也想明白了這一層。當即道,“小郎,你且放心,我所恨者,惟有黃嵩那廝一人!”
宋錚皺了一下眉頭,“大公子,說句實話,二公子對你雖然傲慢了些,然畢竟你們是兄弟,有着這層血緣在,我雖替大公子不平,卻實在不想摻和你們兄弟的事。剛纔我所說的顧慮,也確實是有的。”
“小郎不必顧慮,即便你現在過去把黃嵩宰了,我也會爲你擊節叫好。”黃嶽咬着牙,恨意溢於言表。
“咦?”宋錚愣了一下,他真沒想到這對兄弟結仇如此之深。他不禁看了一眼慕頤,慕頤張了張嘴,卻又閉上了。
略一沉思,宋錚便道,“人之間的仇怨分多種,最輕的不過是性情不合,言語衝突。其次便是利益之爭。當然,最重的便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了。你與二公子是嫡親兄弟,談不上如此深仇大恨吧?”
“談不上?哼!”黃嶽眼睛泛紅,“他與我有殺母之恨!”
“啊!”宋錚一驚,差點把手中的茶杯扔了。
慕頤嘆道,“大公子,此事尚不確切,只是你我的猜測罷了。”
“還不確切?”黃嶽惱怒起來,氣勢洶洶地瞪着慕頤。慕頤低下了頭,沒有再作聲。
瞪了慕頤一會兒,黃嶽才氣哼哼地坐下,拿起酒杯來一飲而盡。
宋錚站起身子,在門口處瞅了瞅,才重新將門關上。
對於宋錚的細心,黃嶽大爲所動,“小郎放心,這宅子裡都是自己人,沒有人敢偷聽咱們的談話。”
宋錚搖了搖頭,“大公子,此事太過體大,這些話以後就全埋在心裡吧。今日過後,即便你和慕伯伯之間,也不能再說。隔牆有耳,一旦傳出去一分一毫,那也是天大的禍事!”
黃嶽感激地點了點頭,“這事只有我和慕先生知道,你是第三個聽說的。”
“多謝大公子厚愛。吾聞令堂去世不足一年,難道你確定與二公子有關?”
“不是他還是誰?還有包憐卿那個賤人!”黃嶽憤憤說道。
見宋錚迷惑,慕頤插言道,“小郎也許不知道,大公子與二公子的母親都是出自大族包家,兩人還是堂姐妹。大公子的母親名喚包怡卿,二公子的母親爲包憐卿。而賤內,一直是老夫人的貼身丫環,直到老夫人仙逝,賤內還輔佐老夫人管理相府內宅。老夫人身體不太好,患有頭痛之症,雖經名醫多次延治,卻始終不見好。後來,不知道二公子從哪裡弄來了一味怪藥,由包憐卿進獻給老夫人,老夫人初次吃了還覺好轉,第二次吃了,卻面色蒼白,喘不上氣來。大公子去的時候,老夫人已經不行了,臨走前想摸摸大公子的頭,卻無論如何也擡不起手臂,只有眼神哀怨地看着大公子。”
“自那以後,我便痛改前非,誓要殺了黃嵩和蘇卿憐那個賤人!”黃嶽冷靜下來,面色青白,眼中隱有淚光。
“大公子節哀。”宋錚嘆道,“那藥既然有問題,那大公子爲何不向相爺稟報?”
慕頤道,“老夫人平時本來就吃藥。由於屢不見效,所以吃的藥也頗雜。大公子雖然心憂母親,卻不識藥理,並沒有想到老夫人去世前換了藥。”
宋錚不解地道,“老夫人貴爲太后之母,宰相夫人,用藥怎會如此不仔細?”
慕頤接着道,“當時大公子和我都沉浸於悲痛中,並不知道換藥的事兒。直到有一天賤內說起,老夫也才知道還有這一段。於是,我便告訴了大公子。大公子當即就想找二公子拼命,卻被我勸住,只是讓賤內打聽背後隱情。據賤內說,那藥也經幾名太醫檢驗過,都說沒有問題,而且太醫還說是治療頭痛之症的好藥。老夫人仙逝後,相爺也查問過此事,並讓別的太醫檢驗過藥渣,也說沒問題,相爺便沒再追問。先前,由於老夫人是久病之軀,身體已經衰弱至極,太醫曾暗示,老夫人活不過去年夏天。老夫人早走了兩三個月,太醫們認爲也很正常。”
在慕頤說話過程中,黃嶽幾次想發怒反駁,卻被宋錚按住。直到慕頤說完,黃嶽再也忍耐不住,“黃嵩那賊子,就是想成爲與我一樣的嫡子,故要害死我母親,好讓包憐卿那個賤人早點扶正。這個賊子成功了!我恨不得將這對母子碎屍萬斷!”
“大公子稍安勿躁,我既然要爲大公子盡力,總要知道其中緣由纔是。如果此事確實是二公子所爲,那他萬死難辭其疚了。”
黃嶽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一把抓過酒壺,竟然狂飲起來。
慕頤剛要阻攔,宋錚卻出手了,他手指向前一點,便戳在黃嶽的腕上,接着左手在下邊一抄,將跌落的酒壺接住,冷聲道,“大公子,你這樣的話,只會讓旁人笑話你。借酒澆愁更愁!你也不想讓二公子看到你如此頹廢吧?”
黃嶽擺動了兩下手臂,眼淚流了出來。慕頤看了宋錚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宋錚猶豫片刻,重新坐下,“在此事之前,想必大公子就與二公子不諧吧?不然的話,大公子也不會將恨意都算在二公子頭上。”這也很自然,既然幾名太醫都說沒有問題,黃嶽與黃嵩若兄弟相諧,就應該相信太醫之言,而不是猶自憤恨。
“小郎猜的沒錯,大公子與二公子本來就不太合拍。大公子先前多有荒唐之舉,然諸般惡名,有一半兒是拜二公子所賜。再加上這件事,大公子連殺了二公子的心都有。”
宋錚倒糊塗了,黃嶽作惡多端,即便是在京畿道以外都知名。這純粹是黃嶽自己的事兒,爲何又牽扯到黃嵩身上。
“小郎可是聽說過‘三眼老饕’這個稱呼?”慕頤問道。
宋錚點了點頭。
“這個稱號便是二公子私下起的,後來流傳出去。大公子平時雖然跋扈,然世人以訛傳訛,着實誇大了不少。在這江寧城內,比大公子跋扈的人大有人在。只是由於大公子是國舅,又是相爺嫡子,所以才領了這頭名。原來,我對這些並不太在意。後來有一次我因故到江北去,發現有的書肆居然借古諷今,託言前朝,傳說着大公子的惡名惡號。我這才發現不對勁兒。帶人查問一番後,才知道這評書話本是從江寧城流傳出去的,裡面隱隱有二公子的影子。”
宋錚暗道,這黃嵩果然是好手段,不直接向黃元度打小報告,而是藉助這種手段,既坐實了黃嶽的惡名,又不至於讓黃元度懷疑他故意挑撥。
“這事我也告訴過大公子,奈何抓不到什麼把柄。大公子又不自斂,以至惡名幾乎傳遍天下。也只有小郎這樣的人,能明辯是非,不至於被民間俗說矇蔽。”
宋錚搖頭道,“我哪有這麼高的本事。我與大公子始遇時,可是怒不可遏的,差點傷了大公子。若非慕伯伯點醒我,我也如世人一般看待大公子了。”
“唉,不管怎麼說,大公子已經大變了。現在除了喝幾場花酒外,再也沒有那些爭風吃醋的事兒。只是這惡名實在難以消除,大公子即便想幹一些事兒,也無從着手。”
宋錚暗道,這慕頤雖然也有些懷疑黃嵩所獻的藥,但更看重的是讓黃嶽振作起來,幹一番事業。畢竟,那藥再三經太醫檢驗,這種懷疑也沒有依據。他並不像黃嶽那般,對黃嵩恨之入骨。
慕頤與黃嶽的這種分歧是要不得的。現在黃嶽身邊只有一個慕頤,若他與黃嶽不能一條心思,黃嶽一人根本無法對黃嵩形成挑戰。
想到這裡,宋錚道,“關於那份藥,慕伯伯能否告知小侄?小侄也曾學過醫學,雖然和太醫們差得遠,但畢竟也能提供一些參考。這一點猶爲重要,若與二公子真的無干,那我們就不必死命地和二公子硬磕。唉,兄弟相殘,是這世間最殘忍之事。我輩若摻和進去,實在不當人子!”
“小郎!”黃嶽叫了一聲,面色頗爲不滿。
宋錚轉向他,“大公子,我們宋家到我這一輩,只有我一個。可謂‘煢煢孑立,形影相弔’。我宋錚從來沒體會到有兄弟姐妹是什麼樣子。看到別人有兄弟,有姐妹,心裡羨慕不已。年前我到相府時,見到貴府娉婷二姊,心裡對你可是羨煞了。大公子,你上有姐姐,下有弟妹,雖有所不諧,卻比我這形單影隻之人,強了太多!”
慕頤聽了連連點頭,對宋錚的好感又增了一分。暗道,這宋小郎真的不錯,大公子能得此人相助,真是一場大緣分。
幾句話,說得黃嶽沉默下來,似乎在考慮着什麼。宋錚轉向慕頤,“慕伯伯,那份藥究竟是什麼藥?爲何第一次能讓老夫人好轉,第二次卻害了老夫人?”
慕頤道,“據賤內說,那藥叫‘底也伽’……”
“什麼?”宋錚一下子又站了起來。(迴歸,奮起,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