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國公府佔地在一百二十畝左右。前院主要是會客之地,後院則是逄通休息讀書之所。若非這次中毒事件,尋常人很難進入後院之中。
國公府的建築,都是沿着中軸線排列,兩邊靠着房屋的地方,各有兩丈餘寬甬道。再往外直到圍牆處,都是空的。種植着許多植被,且非常茂密,特別是靠牆的地方,荊棘密佈。不惟如此,沿牆四五丈內,沒有一棵樹。以宋錚這種專業盜賊來看,這樣的佈置,很難有人能潛到宅子裡來。
國公府中間這部分建築,自南至北被分割成許多小院,進出均由兩側的通道。廚房在整座國公府的後面,宋錚與碧兒沿着左側的甬道往後走。
宋錚一邊走,一邊與碧兒嘮着閒話。他不好說得太露骨,只是圍繞中毒之事,慢慢展開話題。
“碧兒,看周圍的佈局,可見了國公府防備森嚴,下毒之人應該不是從外邊進來的。”
碧兒輕輕嗯了一聲。她的年齡與宋錚相仿,十分乖巧,並不隨便說話。
“既然這樣,說不定是內部的人乾的。不知府上最近可有一些偷盜或者私會之類的事?”
碧兒連連擺手,“沒有,沒有,老夫人治府很嚴,僕婢們都忠心耿耿,也很老實,斷不會發生那種事。”
宋錚輕聲一笑,轉而打聽起其他事來。碧兒都一一作答,讓宋錚對國公府瞭解了不少。比如,國公府有健僕四十餘人,均是早年跟隨逄通從軍的人,或者他們的兒子。這些人日夜均按時辰點巡邏,防備可稱得上森嚴。
另外,國公逄通本人,除了在前院有書房和休息之所外,在後院還有一座書房。只要逄通在府上,一般都會在後院書房中。
而一年的大部分時間內,逄通並不在府內,而是在江寧城北的挹江別院裡。只有到冬季,也就是十一月到來年一月,才長住在國公府。平時回府,也不過呆上三兩天,便回到別院了。
爲何會如此,宋錚也問了一下。碧兒說,國公爺嫌城裡太吵,府裡也太熱鬧,長住在挹江別院,是爲了圖個清靜,好好讀書作詩。
宋錚心裡暗笑,這國公爺倒也有趣。有點後世城裡人的心思,面對喧囂的城市,總嚮往點田園風光。
經過十餘處小院後,前面霍然開朗,一大片池塘出現在眼前。池塘有四五畝大,中心處,有一所亭子,東西各有一座廊橋與亭子相連。
亭子與左右的廊橋將整座池塘分爲南北兩部分。南面小一些,裡面種了不少荷花和睡蓮,不過,此時荷花自然已經全謝了,留着不少蓮蓬擎和乾枯的荷葉立着,如同一個個哨兵一般。而北面的池塘面積大,卻空空如也,連一片殘留的荷葉也沒有。
在緊臨池塘的北面,是一座土堤,面積很大,幾乎相當於半個池塘,形成了一個大的平臺。平臺上有一座亭子,而在亭子周圍,卻弄一片假山。層巒疊嶂,起伏不絕。這片假山面積不小,曲折反覆,像一座小型的連綿羣山一般。從宋錚的角度看去,隱見假山掩映下的數個洞口。整座建築,就像後世蘇州園林中的獅子林。而在土堤的坡上,也種植了一些花草樹木,不過,不甚茂盛,那些樹木一看就沒有移栽多久。
最令宋錚驚奇的是,假山和長堤左右,均有圍牆堵着,並不能直接上去。
宋錚心裡納悶,口上不動聲色地道,“這裡的風景真好啊。上次來府上,與國公爺和不周先生暢談。卻沒提到府上還有這麼一處佳地。對了,看這副樣子,後面的這一大半湖,是新開挖的吧?”
“這裡原本就有一個小湖。今年九月,國公爺下令讓人疏浚池塘,擴大湖面,又運來了許多石頭,建起了這座假山和亭子,這才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宋錚羨慕地道,“國公爺真是一個得趣之人,如此佳地,你們在這裡伺候主子,也算是享福了。”
“我們沒那個福氣,我們只能陪着老夫人到這湖心的亭子上來,至於假山那邊,聽人說還沒建造完,府裡的人不讓上去呢。”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什麼時候完工了,我便央求國公爺,到這上面看看。這麼多假山,我還從未見過。比起皇城的華林園來,還顯氣派。”
宋錚拿這裡與皇帝的華林園相比,碧兒不敢說什麼,而是指着前面道,“宋將軍,再往後便是廚房了。”
宋錚點了點頭,隨之前行。從那片寬大的土堤一側經過後,來到了後面的院子處。
國公府人不少,廚房也分成了兩個一大一小,兩處院子。逄通及伺候他的婢女、僕役和衛士,單獨用一處小院子。而,如老夫人及一些子女,做飯均用另一個稍大的院子。由於吃住並不與逄通一起。這才使得中毒的,均是逄通和身邊的人,其他家人和僕婢反倒沒有什麼事。
小廚院門前,兩個家丁正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神情十分緊張。這兩個家丁,都是老夫人安排的。在官方正式調查之前,不准他人入內。
碧兒向兩個家丁介紹了一下宋錚後,兩個家丁打開了門。
整個院子裡亂糟糟的,到處是扔着碗筷和盤子,個別的已經摔碎在地上。靠東院牆的地方,有數個棚子,裡面兩個大竈臺,上面是兩口大鍋。而靠西院牆的地方,是一幢小屋,門很寬,裡面也有兩個竈臺,不過比較小,竈臺旁邊,有兩排書櫃樣的東西,上面是各種各樣的調料。
據碧兒所說,東邊棚子裡的大竈臺,是給僕婢們做飯的地方,而西邊的小竈,則歸逄通一人獨享。而糧食、蔬菜及其他原料,都在北屋。
詳細查看了一番剩菜後,宋錚心裡有了譜。逄通所用的飯菜,要精緻得多,與僕婢們截然不同。即便是吃得米,也不一樣。投毒者會不會在兩處飯菜裡都下毒呢?有這個可能,但當時廚房裡人數很多,投毒者很難有機會下手。
既然如此,那麼投毒者最有可能的是把砒霜下到水裡。宋錚看了看院裡的那口大水缸,沒發現什麼不妥之處。接着,宋錚到北屋仔細搜尋了一下,一下子便看到了那幾個大壇的鹽。
其實剛纔習太醫說到毒藥包括砒霜和蒙汗藥時,宋錚便暗自猜測,那些毒鹽會不會流落到國公府了。不過想一想又不太可能。那些鹽可是軍隊專用的,怎麼會流落到外面,甚至是進了國公府?雖然他聽說過城衛軍或都衛軍裡有人往外偷販軍資,甚至還有人被砍頭過,卻沒想到,事情就有這麼不可思議的時候。 宋錚一看到這幾壇鹽,心裡便有數了。這種鹽是他親手調配的,看上去是一等的好鹽,但比起一等鹽來還要略白一點兒,甚至在氣味上也稍有不同。
宋錚暗自納悶,這種毒鹽怎麼會落到了國公府?又怎麼送進了逄通的肚子?真是讓人意外。
儘管如此,他還是先分別檢查甚至品嚐了一下今天中午用到的各中材料,纔將目光集中到食鹽上。裝模作樣地捏了一點放進嘴裡,然後皺了一下眉頭。
“碧兒,你去小竈上生一把火。”接着,他抓起一把鹽跟着碧兒來到小竈處。
碧兒很快將火生起來,宋錚拿起一把乾淨的鐵鍋,將鹽放進裡面,隨着鍋越來越熱,一股蒜臭瀰漫開來。
“走吧,我想我找到毒源了。”
碧兒吃驚地看着宋錚,“宋將軍,你是說這些鹽?”
宋錚點了點頭,“先不要聲張,回去報告老夫人和相爺再說。”
————
等宋錚回到逄通之處時,刑部侍郎乜無忌,受小皇帝所派趕到了,並帶來了本部的好手。乜無忌與黃元度和謝氏見禮後,宋錚隨即說出了自己的查看結果。
這個結果令所有人吃了一驚,大家都沒想到,那些潔白的鹽裡,居然有砒霜。當即,乜無忌帶人親往廚房勘察,證明了宋錚的判斷。這些刑部好手自己比宋錚專業得多,不但檢驗出了砒霜,連蒙汗藥、明礬都檢查出來了,讓宋錚暗叫厲害。
食鹽有問題,乜無忌派人現場提審兩名廚師,及所有進出過小廚院的人,這些人幾乎都是中毒者,不過經過救治後,已經無大礙了。乜無忌分別審訊衆人口供,看看是否有出入。顯然,他仍然是懷疑內部分作案,宋錚與黃元度均在屏風後旁聽。
兩個時辰後,所有的人都審完了,卻毫無結果。乜無忌大急,在國公府內,又不方便用刑,審不出結果,卻無法向黃元度和國公府的人交待。
“相爺,卑職慚愧,竟無法辨認出奸人。卑職建議,將這些人都押至刑部再審。”
黃元度搖了搖頭,“這些都是國公府的人,不好直接動刑。而且我剛纔聽了他們的口供,並無不妥之處,相互之間均能佐證,沒有出入。看來,是什麼地方遺漏了。”
乜無忌臉上冒出汗珠,“相爺,賊人竟然敢在國公府下毒,必是狡猾之輩。這些人沒有下毒,不代表國公府內其他人沒有進出過廚房。”
黃元度哼了一聲,“你難道把閤府的人都押到刑部嘛?”
“卑職不敢!”乜無忌期期艾艾地道。
宋錚皺了皺眉頭,“乜大人,我觀這次下的毒非常巧,用明礬、砒霜、蒙汗藥,與鹽相混合,且溶爲一體,尋常人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做到。而且這幾壇鹽有七八十斤,若只是一兩個人下手,恐非易事。”
黃元度沉思了一會兒後,一拍大腿,“對啊,這些鹽在進府時可能就有問題,快,問問這些鹽是何時送進國公府的。”
乜無忌也恍然大悟,立即詢問採買國公府用度的管家。事情很快明瞭,這些鹽是昨天下午剛剛從鹹賢鹽鋪買來的,今天中午是第一次動用。
乜無忌立即派人,前往鹹賢鹽鋪。半個時辰後,差役來報,鹽鋪中發現了毒鹽,並已經將鹽鋪查封,店主被當場擒獲。乜無忌立即出府,到刑部大堂審案。
事情至此,宋錚心裡也有了數。定是有人把毒鹽從軍隊中盜賣出來,經鹹賢鹽鋪銷售。只是不知道,這毒鹽是來自哪支軍隊。
黃元度和宋錚並沒有立即出門去刑部,因爲逄通已經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