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逄檜如此霸道,章宗臉上閃過一絲怒意,不過,他很快調整好情緒道,“我只不過是替王爺着想。大齊圖川,說不定我們大金還能幫得上忙。”
“那倒不用!”逄檜擺了擺手,“眼下還是關中比較合我們胃口。至於我大齊何時圖川,是否圖川,都不用大金費心了。再說,你們大金也並不一定會一帆風順。吾可是聽說西夏李氏與吐蕃諸族交往深厚,與北邊草原亦聯繫緊密,再遠一點,西夏西北的西遼,也能借上一點力氣。大金要收拾渭水以北,也要費一番手腳,甚至碰個頭破血流,也不一定哦!”
“王爺請放心。我女真諸部均爲死士,不懼一戰。”章宗也不願再多費脣舌了,“至於王爺所說,吾會盡快請示吾主,想來會給王爺一個滿意的答覆。不過,在此之前,還望王爺爲金齊交好多多美言。”
“那是自然!”逄檜點了點頭,“我們都不想金齊之間爆發戰事,相互交好也是應該的。大金那邊有不少我漢人百姓,他們在你女真諸部統治之下,想來亦不願與我大齊百姓作對。”
逄檜的話,處處含着機鋒,讓章宗聽着十分別扭,不過,雙方的條件都擺明了,是到了達成初步協議的時候了。
兩人又相互說了幾句不陰不陽的場面話,算是有了約定:章宗自身逄檜的建議,但需要請示完顏玉生才能作決定。而在此之前,逄檜亦不會去壞章宗的事兒,同時亦會上報小皇帝,決定合作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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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檜坐在椅子上,緊握扶手的指節已經發白。堂下,章宗已經離開了,逄檜依舊不能從方纔的心情中平復下來。以逄檜如今的地位,已經很少有事情能讓他如此激動了。
就在剛纔,他與章宗脣槍舌劍,一副絲毫不讓的姿態。事實上,他比任何人都想平定巴蜀。他所知道的,自然遠比厲紅娘告訴宋錚的要多得多。
大齊自建國以來,就曾屢次要西進蜀地,然而,都因爲各種原因功敗垂成。一方面,是西夏與蜀國互爲依託,共同進退。另一方面,蜀國爲防患於未然,在大齊佈下了非常厚的情報網。這個情報網不斷蠶食着大齊的高層,甚至連蔣魁這樣的人都被拉下了馬。儘管皇城司同樣在西蜀和大金有佈置,但絕對達不到蔣魁這種層次。
事實上,坐上了皇城司副都統這種位置上,大齊高層已經很難有事能瞞過蔣魁了。皇城司本身就是情報機構,擁有先天便利,各種情報能源源不斷地匯往西蜀。
蔣魁所在的這個西蜀情報網究竟有多大,逄檜還未完全摸透。不過,倒是能肯定,蔣魁這一西逃,皇城司先前在西蜀的佈置定會功虧一簣了。想必蔣魁爲了在西蜀立足,必定將皇城司乃至暗鷹在西蜀的暗線全揪出來。
對逄檜來說,關鍵點並不是皇城司的問題,而是事關自身。到現在,逄檜都不知道蔣魁是何時背叛自己的,但蔣魁這一逃,那他掌握的那些隱秘事,便成了一大籌碼。那些事一旦公佈出來,逄檜必定身敗名裂。
逄檜有些爲難了。那些事掌握在蔣魁手中,逄檜寢食難安,但要全力命人去追殺蔣魁,逄檜又投鼠忌器。
“王爺,你真打算與大金一起興兵?”傅海不知何時已經進來。在王府,也惟有他有資格不聲不響貼到逄檜的身邊。
逄檜晃了晃腦袋,排遣了一下腦海中的思緒,“傅海啊,你應該也知道,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恐怕撐不了幾年了,如果能在這幾年開疆擴土,想必我到了九泉之下,列祖列宗也不會太爲難我。”
“可是,我們現在……”
逄檜擺了擺手,急喘了幾口道,“不用擔心,我暫時還倒不了。以後,我們的步子還要邁得再大一些。跟黃元度那邊,就不用斤斤計較了,敢快把事情理平了,好爲出兵做準備。”
傅海無奈地道,“王爺,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皇城司立起來,蔣魁一跑,江南的皇城司羣龍無首。那些大臣們又紛紛上書攻詰,實在不好再拖下去了。”
“嗯,這事我考慮過了。我有一個方案,你參詳一下:以後皇城司就按原來所說,分爲左司和右司,二者要進行分工。左司就是原皇城司的人馬,主管軍事和異國情報的刺探。右司就是暗鷹的人馬,主管內政。左司這邊,就由段刃出任都統吧。另外,我會建議聖上在左右司各設立一名監正,負責處理和監督皇城司的所有人員。”
傅海腦子略轉,便明白了逄檜的意思,不禁讚道,“王爺,此事甚妙。原來分左右司的主案只所以談不攏,是因爲黃元度堅決反對我們往暗鷹裡插人。現在,我們一視同仁,不管皇城司左司和右司,都由聖上派人監督。屆時,所有的情報還是要彙集到你這裡來。”
逄檜搖了搖頭,“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所以這樣提,也是完全放手皇城司之意。像皇城司這樣的機構,本來就應該屬於皇家一手掌控。我掌軍,再掌控皇城司,也難免遭人猜忌了。我現在放手皇城司,就是想集中最後的精力于軍事之上,想法能爲大齊打出一片土地來。”
傅海有些吃驚地道,“王爺,你的意思是說,不再任皇城司都統?”
“不錯。我不但不再管禁軍,還各路各州的皇城司也不會再管。也許,再也沒有皇城司都統這個位子了,只有左都統和右都統。”
傅海沉吟片刻道,“王爺,你可是考慮好了?段刃雖爲您的心腹,但如果你以後不再正管他,他不一定會像現在一樣對您忠心耿耿。你也不會像現在一樣,如臂使指。”
逄檜苦笑道,“我何時能如臂使指過?蔣魁這賊廝跟了我這麼久,都一聲不吭地跑了。我又何求每一個人對我忠心?”
傅海沉默下來,久久沒有說話。
逄檜嘆了一口氣,“我知道,皇城司能到今天,你功不可沒,要將他讓出去,你心中不甘。但讓出去有讓出去的好處。現在皇城司因爲蔣魁的事,已經變成了半截爛攤子,收拾起來也不容易。這是其一。其二就是我讓出都統之位,還提議設立監正,朝廷中對我攻詰的人自然偃旗息鼓了。第三個就是,段刃畢竟是我一手培養出來的,又有逄震和逄巽兄弟在他身邊,總不會像蔣魁一般背叛於我。我即便讓出去,也能當半個家。當然,還有一點,我能借此向小皇帝示誠,不但能徹底打消他的疑慮,也能拉他贊同我進軍關中的方案。”
逄檜說了一大段話,氣有些喘,不過,他依舊道,“傅海,你先把左右司的事,與黃元度商量好。我退了這麼一大步,估計他也不會有話說。這件事辦完後,你馬上會同段刃,集中精力調查西夏的事兒。多派些人去關中,蒐集地形、人事變動等所有情報,爲進軍做準備。我估計完顏玉生進軍關中的時間不會太久。關中雖然大旱,但畢竟有涇水、渭水,下半季還能收一茬糧食。完顏玉生定會趕在秋收之前興兵。在他們之前,我們也要做好準備。”
傅海深吸了一口氣,先是點了點頭,接着道,“既然如此,我們在荊湖北路那邊應該如何佈置?是不是要再派人入蜀?”
逄檜猶豫了一會兒,“先將那邊的關防恢復正常,蔣魁已經跑了,再嚴防死守也沒用了。派人自然是要派的,不過,恐怕難找到合適的人選。這樣吧,先等一等,你派人傳書,讓段刃來一趟江寧吧。”
“王爺考慮的周到。段副都統派出去的人,在大金和西夏均成效不俗,想必用之西蜀,也定會立竿見影。”
逄檜搖了搖頭,“蔣魁對皇城司的手法太熟悉了。即便是段刃出手,恐怕在西蜀也沾不到什麼便宜。不過,你可以提醒他一下,讓他去找找宋錚。”
“找宋錚?”傅海訝然。
“不錯。這宋小郎明鬥是內行,暗鬥更是內行。你看看他訓練那些軍士的方法,均匪夷所思,卻頗見成效。這一次弄倒紀家,這些人功不可沒。還有他與英吉等人上大金那一次,幾乎是起死回生。段刃如何和他討些主意,想必會受用匪淺。再說,以宋錚與蔣魁的恩怨,哪能不盡力相授。”
“王爺何不直接命宋錚協助段刃?”
逄檜伸出食指,輕輕擺了擺,“宋錚此人,心思是很重的。但有一點,此人很重情誼,是個肯爲朋友兩肋插刀的貨色。段刃與宋錚合作過,若私下找到英吉,一起去請教,宋錚定會傾囊相告。但我若指令其效力,他恐怕反而會藏私了。而且現在他與小皇帝十分親密,我若直接下令,恐怕會引起小皇帝那邊的猜疑,並不妥當。”
傅海嘆了一口氣道,“王爺,不知你爲何沒把這宋錚收爲心腹呢?”
“你以爲我不想嗎?”逄檜嘆了一口氣道,“像宋錚這種人,有着自己獨特的想法,這樣的人極難對某個人效忠,甚至是聖上也不行。如果說他忠的話,也許他只忠於大齊國,忠於百姓,忠於他自己。然而,此人偏偏行事方式又有莫測之機,一旦要辦某事,必定有驚天泣地的手段,來達到目的。所以,對於他,既要用好他,也要防備他。”
“王爺難道不知道這樣做宋小郎會怨恨嗎?”
“他不會怨恨的。”逄檜擡起頭,望向了門外,“因爲他對這些都洞若觀火,只會想法去解套,而不是怨恨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