嶢關爲長安通往南陽中原腹地的要道,前踞嶢嶺,後依蕢山。昔年劉邦入關中,採用的是強攻加收買的戰術,才獲得成功的。劉邦那個老摳兒,在張良的勸說下,咬牙拿出一些金銀財寶,交給酈食其去搞賄賂工作。同時,他又率領軍士“逾蕢山”,抄了秦軍後路,兩場大戰後,撕開了咸陽的東南大門。
事實上,沿嶢關繼續向中原之地前行,還有一座雄關,那就是武關。關中被稱爲四塞之地,便是因爲有四大關(武關、函谷關、蕭關和大散關)。不過,武關始終被齊軍佔據。大齊自建國以來,一直是被動挨打,處於防守地位,以至於武關成了大齊防備西夏軍的屏障。
也正因如此,西夏人更加重視嶢關的防守。至於嶢關與武關之間的商州、商洛及上洛等城,雖同樣由西夏軍佔據,但這些城鎮受地形所限,充當了西夏與大齊之間的緩衝地帶。
自党項人吞併關中以來,分外重視嶢關這個東南門戶,不但是嶢關被修建的堅固無比,就連嶢嶺和蕢山上的險要處,都修建了工事,大齊軍根本無法效仿劉亭長當年“繞嶢關、逾蕢山”的壯舉,至於賄賂,有李元旦的親信閭定鎮守,根本不吃這一套。
大齊進攻嶢關的,是兩路人馬,一路由山東路左路兵馬使肖定國率領的三萬山東關將士,另一路是東京關右路兵馬使關杓率領的五萬五千人。這兩路軍士於八月初十在商洛會師後,開始商量如何攻打嶢關。
由於地形受限,八萬餘大軍,無法一下子展開對嶢關的攻擊。所以,兩方商量後,以五日爲期,分別攻擊嶢關。
東京關的總督是逄檜,出的人數也多。所以,關杓當仁不讓地首先進攻。八月十三日,東京關派出兩萬軍士,直襲嶢關,經過五日血戰後,用盡各種辦法,仍然打不進嶢關去。
關杓貪功,也殺急了眼,不但將五萬多軍士全拉了上去,還改了約定。先是將期限由五日改爲十日,又改爲十五日。直到八月二十七日,打了半個月,損失了近兩萬兵馬,依舊拿嶢關無可奈何。原因就是嶢關對李元旦太重要了,從這裡距離長安,不過七八十里,一旦失守,長安就像一個光着身子的大姑娘,擺在齊軍面前。李元旦把這裡修的,足以讓任何大軍絕望。乃至於谷破虜那樣的名將,在後撤時亦嘆息不已。
東京關的軍士實在打不動了,這纔不得不換人,由山東關的將士接着進攻。
辛棄疾亦在此次出征之列,而且在肖定國親赴陝州逄檜大由帳時,主持山東關西征軍的工作。辛棄疾接受了東京關軍士的教訓,沒有選擇一味強攻,而是選擇組合拳:夜襲、小股部隊繞山滲透,騷擾,再加上三五日一次不定期的強攻。
從八月二十九日到九月初八,整整十天,辛棄疾雖然沒攻下嶢關,卻也把嶢關上的西夏守軍攪得雞犬不寧。
比如,每逢半夜,齊軍必在關前敲鑼打鼓,不時的放上幾炮,甚至連炮竹、二腳踢都用上了,反正是不讓西夏軍士睡踏實。
又或者派出突襲部隊,沿着只有當地獵戶知道的小路,意圖繞過嶢嶺,這些人雖然絕大部分受阻退了回來,但也把西夏人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種種戰術,再加上先前東京關數萬軍士半個月的強攻,使得整個西夏軍處於極度疲勞的狀態,不得不採取輪流守關的狀態。
辛羽在對方糧草的時候,只所以出現炸營,亦與這批看守糧草的軍士的狀態有關。他們是曾經與大齊軍鏖戰過的軍士,因爲傷亡比較大,才撤下來看守糧草。準備修整一番後,再拉到嶢關上去。
前番血戰讓這些軍士的神經格外緊張。巡營小隊對役夫的斬殺,鮮血橫流,刺激了他們的神經。辛羽與嚴豐毫不猶豫地出手,是炸營的***。
等駐紮在藍田城內的閭定出城時,外城守將已經控制住了糧草營。一清點損失,差點讓閭定暈過去,嶢關守軍半月用的糧草,被燒得只餘下十分之一。
辛羽等人之所以取得如此戰果,是因爲以嚴豐爲首的幾個手下主動留下來,擔當了繼續燒糧的重任。而辛羽一人則趁亂逃出,西夏人糧草被燒的消息,必須及時送回到嶢關外的齊軍那裡。
辛羽怎忍拋卻部下,然而,這一夥人中他的身手最好,而且在戰前仔細研究過嶢關地形。在這種情況下,只能由他來承擔送消息的重任。
西夏糧草被燒時,正是宋錚在太子府舌戰樑乙越的那一夜。當天邊泛起一片曙光的時候,辛羽在蕢山北麓的一棵大樹後,遠望火光漸熄的藍田城下,涕泗長流。那是他在洛陽關日夜相伴的兄弟啊!西夏一行,全數折了進去,怎不讓辛羽心如刀鉸?
辛羽朝着藍田城方向三拜後,趁着夜色,向着山嶺摸去。
————
九月十一日上午,當宋錚在武侯廟文鬥蜀中狂士時,辛棄疾正坐在大帳裡,翻看着一封來自肖定國自陝州親書的密信,密信上的內容讓辛棄疾臉上青筋暴跳。
內容有五。
一是西夏將渭河北各州全部放棄,軍力則抽調出來,開始向潼關、嶢關方向增援。原來各州屯壓的糧草亦被要求解運長安。
二是由於潼關久攻不克,洛陽關軍心不穩,出現了三百餘軍士譁變,雖然已經被彈壓,相關將領被處決,但齊軍危機已現。
三是王爺逄檜已經快不行了,“一日三昏厥”,即使吸食靈藥“阿芙蓉”亦無濟於事。
第四個消息是山東路右路兵馬使叢逵秘密上書江寧,稱,既然大齊無法攻克潼關,不如趁金軍同樣進兵關中之機,渡河而進擊解州,同時山東關出力出擊河北德州。解州鹽湖是大金重要的產鹽地,是大金最重要的食鹽來源之一。叢逵的意思是用這次進攻西夏的軍隊拖住大金主力,而以山東關近八萬軍士再加登州水軍,直取中都。
最後一則消息是後勤出現問題。受限於財政不足,再加上江南大家的屯糧,使得大齊糧草供應乏力,雖有匯通商貿行竭力運轉支持,黃元度盡力籌措,但若是九月底再攻不進關中的話,就不得不停戰了。
正因如此,江寧城一些官員開始上書罷戰,雖然不是主流,但若此次戰事再無起色,上書的官員會越來越多。
看到這些消息,辛棄疾心中憤懣至極。主帥病入膏盲,後方供應乏力,前方戰事不順,大齊此次進軍的弊病一下子暴露出來,征途蒙上了一層濃重的灰色。
辛棄疾一拳擂在几案上,在帳內來回走動着。山東關三萬西征軍,已經在嶢關下耽擱了十三天,損失了三四千兵馬。眼看着十五日的期限到了,辛棄疾心急如焚。西夏軍拼死守關,而其援軍又要到來,怎麼看也不像兩天就能攻下來的。若再換上東京關的軍士,辛棄疾也不能指望有太大作爲。最初半個月的戰鬥,已經磨光了東京關軍士的精氣神。
怎麼辦?難道真要不計生命地選擇強攻?
辛棄疾握着拳頭,緊縮眉頭,一時難以下定決心。
“報!”門外校尉一聲長喝打斷了辛棄疾的沉思。
“進來!”
一名皁衣校尉匆匆跑了進來,“稟將軍,我將士抓獲一名身穿破爛西夏軍衣的軍士,卻自稱是洛陽關禆將辛羽,乃將軍之子,有重要軍情稟報。轅門守將不敢擅自處理,特來請示將軍。”
“羽兒?”辛棄疾愣了一下。自己的兒子在洛陽關,怎麼會穿西夏軍衣?還主動跑來找自己?簡直荒唐!
“先看起來!仔細問問,再來回報。”心情不好的辛棄疾揮了揮手,校尉轉身正要出去,辛棄疾忽然想到,自己的兒子自一個月前來過一封信後,再沒有消息。原來的時候,可是每半月寫一封信的。
“站住,把人押上來吧。”辛棄疾改變了主意。
盞茶過後,兩名軍士架着一個乞丐般的人進來。來人頭髮蓬雜,上面不沾着幾點草屑,臉上更血痕處處,身上的破衣服勉強能看出西夏軍的樣式。一看此人便虛弱至極,若非兩名軍士架着,恐怕會立即倒下。
那人見了辛棄疾,血紅的眼睛閃了一下,沙啞地喊了一聲,“爹!”便身子一栽,暈了過去。
辛棄疾微微一怔後,連忙上前扶住,大喊道,“羽兒!羽兒!快傳大夫!快傳大夫!”
盞茶過後,隨軍大夫跑了進來,一干山東關將領亦擁進帳中。此時,辛棄疾坐在地上,正低喚着兒子的名字,臉上老淚縱橫。
大夫連忙蹲下,去摸辛羽的脈門,又翻開辛羽的眼皮看了看,便拱手道,“將軍,令公子只是勞累過度,身體並無大礙。”
連說了兩遍,辛棄疾才反應過來。“你確定?”
大夫又看了看,回道,“卑職確定。”
辛棄疾長舒了一口氣,緩了緩神道,“有勞了,下去吧。”
平靜下來的辛棄疾摸着兒子的亂髮,一時沉默不語。
忽然,他恍然記起,好像兒子有重要軍情向自己稟報,便又差人將剛剛離帳的大夫喚回來,看看有什麼辦法可以暫時喚醒兒子。能讓兒子如此捨命來報信,必定不尋常。
大夫猶豫了一下,方道,“此法對令公子可能不恭,還請……”
“什麼時候了,還管恭不恭的,快點!”辛棄疾心裡在滴血,臉上面沉如水。
大夫嘆了口氣,從隨身藥箱裡取出針袋,抽出一根銀針,又讓軍士將辛羽的鞋子脫下來。辛羽的腳上滿是血泡,一隻腳甚至磨爛了,血肉模糊。辛棄疾看了又是一痛,兒子這是走了多少路啊,才把腳磨成這樣。
大夫又看了辛棄疾一眼,無奈地將銀針刺入到辛羽的腳指甲縫裡,辛羽身子抖了一下,仍然沒有醒。
“接着用針!”辛棄疾看出了門道,又喝了一聲。
大夫無奈地又取出一根銀針來。旁邊有的參將得到了實情,剛要出口相勸,卻被辛棄疾瞪了回去。
直到第四根銀針刺進辛羽的指甲裡,辛羽方長嚎了一聲,睜開了血紅的雙目,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嶢關糧草盡被我等燒燬,請爹爹速速出兵,爲我的兄弟報仇。”
話未說完,眼淚又涌了出來。
……
半個時辰後,軍營中鼓聲大作,所有軍士傾巢而出。同時,一騎飛馳商洛。
全力攻關的時刻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