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黃嶽能拿到十萬兩銀子。”呂春回來的第一句話,讓宋錚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問道,“他哪裡來的這麼多銀子?”
“黃嶽說是他父親把老家的地賣了,只留下一百畝給他父親養老用,其餘的全安排人賣了,大體能湊足十萬兩。”呂春匆匆喝下一口茶水,顯得頗爲興奮。
“他提什麼條件沒?或者黃元度提什麼條件沒有?”
“沒有!”
“你確定?”宋錚又追問了一句。
“的確沒有。”呂春笑道,“家父一開始還以爲黃嶽會提出增加一點兒手中的股份,故意拿話提醒他,可他斷然否決了。”
“這倒奇了,黃元度不像是這種慷慨無私的性格啊!連老本也賣個乾淨。”宋錚面露思索之色。
“也許,也許他覺得對不住你吧。”呂春猜測道,“他逼你離開江寧去西蜀,知道錯了,所以用這種方式與你和解?”
宋錚笑着搖了搖頭,“若是一般人,可能會有這種想法,但在黃元度那裡,絕對行不通。你再想一想,黃嶽還說過什麼話沒?”
呂春思索了一下,斷斷續續地道,“我回去的時候,黃嶽正陪着家父說話,是家父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我問黃嶽是不是真的,黃嶽又解釋了一遍。他沒呆太長時間,就匆匆而去了,說是幫着再打探一下呂秋的事兒。我送他出門的時候,他說盡量把事情拖着,不要一下子把錢交出去。儘量能爭取到刑部再緩一兩個月的時間。還說先與開寶錢莊那邊談判借銀,抻着他們,既讓他們看到希望,又不把肉給他們吃……”
宋錚一拍大腿,“果然聰明。黃元度的心思,常人還真難以猜度到。”
“怎麼?黃元度還有另一層意思?”呂春驚道。
宋錚點了點頭,“這二十八萬兩銀子的去向,很多人都心中有數,是被黃元度弄到了都衛軍。當年都衛軍初建的時候,黃元度是爲了對抗王爺逄檜的重壓,生怕逄檜一不小心動了當皇帝的心思。”
“還有這回事?”呂春大驚道。他很難想像如今因身死西京而譽滿大齊的逄檜,曾動過篡位的心思。
“死者爲大,我就不說什麼了。”宋錚笑道,“不管怎麼說,逄檜是爲大齊戰死的,理應備享哀榮,而黃元度當年創建都衛軍,防患於未然,也沒有錯。”
“哦!”呂春的確不太明白頂端的政治運籌。
“現在,這樁舊案只所以提出來,是有人用了一石二鳥之計。這二十八萬兩的銀子誰最清楚去向?顯然是申華青。如果我猜的不錯,申華青已經落到了咱們的對頭手裡。只要他們拿到了匯通的股份,那麼就會推出申華青,直指黃元度,把黃元度徹底弄下臺去。”
“黃元度可是聖上的外祖父!聖上會答應麼?”呂春驚聲問道。匯通商貿行發展至今,相府的功勞巨大,如果黃元度下臺,那匯通商貿行肯定會受到影響。
“聖上?”宋錚呵呵一笑,倒沒有評價什麼。年輕皇帝想要掌權,總要清理一下礙事兒的老臣。秦始皇殺呂不韋、康熙弄死鰲拜,都是這個原因。在皇權面前,就算是親老子親兒子也不管用,何況是外祖父和外孫的關係?漢武帝借巫蠱案殺自己的兒子——太子劉據,安史之亂中史朝義幹掉老爸史思明,哪一個手軟過?
宋錚晃了晃腦袋,思緒轉回來,“不管怎麼說,黃元度是想讓咱們拖住這件案子。只要拖住了,這件案子就沒法向下追查,也就查不到黃元度的身上,那黃元度就暫時是安全的。”
“可事情總要解決啊!”呂春急道。現在,剛纔黃嶽那十萬兩銀子帶來的驚喜,已經完全化於無形了。呂春沒想到,這麼一件案子,已經牽扯到了大齊高層的政治爭鬥。
“的確要解決。”宋錚嘆道,“但時間能改變很多東西。政治這個東西不是一成不變的,很多機遇都讓人想像不到。一樁多年前的舊案,誰又能想到會被人拿出來,作爲對付商貿行和相府的利器?朋友能變仇人,仇人能變朋友,親密父子能反目,殺祖的仇人能共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黃元度那麼看重黃嵩,黃嵩卻與黃元度勢同水火;而面對殺祖仇人之一的盧俊青,自己也能言笑晏晏,合作了一段時間。就拿楊鎮來說,王爺逄檜可是搞倒了楊鎮的岳父——大帥韓忠,而楊鎮偏偏向逄檜低頭了,還讓兒子楊動娶了逄檜的女兒。
呂春不知道宋錚有感而發,只是隨聲附和道,“是啊,這個東西的確很神奇。要是真查到黃元度身上,我反正不知道他怎麼脫困。”
“這種人物的智慧,不是你我能猜度的。總之,黃元度還會有手段。下面就說說咱們商貿行的事兒吧!”
呂春一拍腦袋,“我都被你說得入迷了,還是先應付眼前的事兒要緊。對了,小郎方纔說你想到辦法了,快些告訴我。”
宋錚沉吟了片刻,“黃元度不能不保,不然還真對不起這十萬兩銀子。如此一來,我剛纔的法子就不管用了,否則解決了眼前的事兒,黃元度也要很快倒下,對咱們更不利。”
“難道真要像黃嶽說得,抻着開寶和大通錢莊,又不真把股份給他們?以此來拖延?”呂春皺眉道。
“錯了,不是開寶和大通,而是開寶一家,不找大通錢莊。”宋錚笑道,“接下來,估計呂兄要辛苦一段日子。要是拖延時間的話,恐怕僅找開寶錢莊談判還不夠。我給你準備了幾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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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右司都統木玉,與袁蓉分別悄悄出了江寧城。兩人一人一騎,會合後,輾轉前往城西黃嶽莊園。
“這小子真是越來越老練了,若不是他叮囑,我還真的直接從西門出城了。”木玉低聲笑道,語氣裡有說不出的讚賞。
“宋小郎的確心細如髮。不過,也無怪乎他謹慎了,現在的形勢,只有他躲在暗處才最有利。”袁蓉嬌聲道,“估計他已經見到蔡勇了,否則也不會這麼急急火火地趕回來。”
今天傍晚間,江寧左司大統領厲紅娘的心腹——左司班頭胡強,忽然來到江寧右司,向袁蓉秘報了宋錚秘密回來的消息,讓袁蓉與木玉到城西莊園會合。而且還傳了宋錚的口信,讓他們從城東分別出城,然後再繞路前往城西莊園。
原來,宋錚爲了小心期間,沒有直接去右司總部衙門或者江寧右司據點,而是到了胡強日常巡查的區域,找到了他。由他向厲紅娘和袁蓉傳遞口信。非常時刻,也容不得宋錚不小心。
“這小子來得正是時候,若是他早來一天,我還不知道如何向他交待呢。”木玉笑道,“匯通商貿行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連帶着二……宋錚的二姑一家也牽扯進去。多虧那邊傍晚間傳過來消息,終於可以向這小子說道說道了。”
袁蓉嘆道,“說起來這小子真不簡單啊,能孤身一人在西蜀鬧出這麼大的風浪,幾乎以一人之力,挽救了西蜀。也難怪郎家父子倆對他那麼看重,這次成功歸來,真是大功一件啊,高升一步指日可待。”
木玉搖頭道,“恐怕不一定。這小子太年輕了,去年任右司監正的時候,已經算是正四品。再升一步,豈不是要到侍郎的位置?十八歲的三品官,恐怕會有朝廷裡很多人不同意。”
從四品升到從三品,對官員來說是個大檻,拿到今天,差不多是從正廳和副省的差距。
“木大哥,那小子能以常理忖度麼?”袁蓉笑道,“十四歲就跑到大金,救瞭如今的大金皇帝。十五歲一路過關斬將,得到武狀元,成爲帝師。十六歲又奪文狀元,雙絕之名響徹天下。十七歲出使西蜀,立存國之功。這些事兒中,一個人一生哪怕做到一件,就能名垂青史了。可他都做到了,而且還這麼年輕。我真不知道他將來會到什麼程度。”
木玉呵呵一笑,帶着幾分自豪之意,“我也不知道宋家爲何能出了這麼一個妖孽。”
袁蓉轉過頭,亮晶晶的眼睛在夜色中仍然泛着光彩。
“怎麼了蓉兒?”
“木大哥,我聽你說到宋家的時候,總感覺怪怪的,好像是特別親切。上次知道宋府添丁的時候,你特別高興,孩子過滿月的時候,你還偷偷派人送去了賀禮。從來也沒見過你給誰送過禮物呢!”
“哦,是麼?”木玉笑道,“大概是因爲宋錚吧!再說,上次的禮物可是替那一位送的,那一位也算是身在敵營了,不方便與宋府直接聯繫,只好由通過我的手送過去。即使如此,也不敢用我們右司的名義,只是編了個‘馬陵’的名字。”
“我現在還奇怪呢,爲何會叫馬陵呢?馬陵可是當年魏國與齊國交戰的地方,魏國十萬大軍被孫臏殲滅,連龐涓也死了,那可是個凶地呢。”
馬陵之戰的名氣太大,連袁蓉這樣不太通曉歷史的人也知道。
“蓉兒,你不知道。宋錚的家鄉便有一湖,名喚馬陵湖,不知道怎麼得名的。我當年任密州暗鷹統領,對那裡很熟悉。”木玉露出懷念之色,“在密州石山鎮宋家莊之西,有一山名喚西山,所以宋錚之父被稱爲西山先生。而西山西邊,便是馬陵湖,方圓幾十裡,那景色,真叫一個美啊!哦,宋錚有一首《念奴嬌》便是寫馬陵湖的。”
說到這裡,木玉輕輕吟道,“馬陵青草,入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鑑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
聲音悠然,在寂靜的夜空中別有韻味,袁蓉也面露嚮往之色,“這麼美的地方,我真想去看看。”
木玉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緩緩地道,“會有機會的。一定!”
靜夜無聲,惟有馬蹄聲碎,漸行漸遠。
(閒說兩句:第八卷是本書最後一卷,以前的很多坑都要填,爲了讓行文更通暢,有時會簡約提一點前文的一些情節,畢竟本書二百多萬字了,時間也拖了近兩年。說起來對不住諸位大大,自寫書以來,雜事繁仍,再加上老古碼字龜速,所以一拖再拖,其間數次中斷,在這裡,老古道一聲歉。另外要告訴大大們的是,這本書會持續更新到完本,下一本書也正在積極準備中,希望能給大大們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