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的世界的確熱鬧精彩,他只在五歲時由皇兄帶着偷偷溜出來玩過一次,後來被父皇母后知道派人把他們兄弟二人抓了回去,還好生將他們訓斥了一番,尤其是皇兄還被父皇罰了在宗祠思過,自此,皇兄即便偷溜出宮也不敢再帶上他了。
他雀躍的在市集上走着,買了一串糖葫蘆吃着,在麪人攤前轉轉,又跑到胭脂水粉攤子前摸摸,很快便將整個市集逛了個遍。想起皇兄帶他到八寶樓吃過的燒鴨味道十分精美,又一路輾轉尋到了八寶樓。
他小手一揮,在八寶樓夥計狐疑錯愕的眼神下將八寶樓的特色菜式點了個遍,好在那小二也是有眼見力之人,見他一身月白的袍子質地上乘,只當他是京城哪位富貴之人的公子,便也手腳甚是麻利的上齊了菜,只一雙精明的眸子時不時在他身上流連,不着痕跡留意着他的舉動。
蕭亦宸自是無甚擔憂,他有過一次出宮的經驗,是知道宮外買東西要銀兩的。是以,在出宮之前,他像模像樣的備了個錢袋,裡頭裝了好幾錠金元寶,不僅如此,他還用一塊玉佩從貼身照顧他的太監手裡換了許多銅錢碎銀,此番出宮,他可謂準備十分充足。
縱然面對着一桌子的美味佳餚,他倒沒有忘記在宮中自幼習得的禮儀,姿勢優雅的吃了大半,又從衣襟裡掏出一方錦帕,輕柔的擦拭嘴角,這才召來店小二結賬。
小手摸上腰間時,他俊臉當即一沉,沉甸甸的錢袋不見了,而他竟然毫無所覺,這下慘了,他暗自心驚,好在他反應機敏,忙擡頭底氣不十分足的囔道:“嗯,這八寶樓的菜果然十分美味,不知你們這裡的糕點怎麼樣,還不端幾樣來嚐嚐。”
那店小二何等機靈之人,這八寶樓在京城可是百年的老字號,每日裡前來吃飯的客人不能說是踏破了門檻麼,擠滿八寶樓這上下兩層也是有的,他日日在這樓裡招呼客人,見多了各式客人,蕭亦宸當時的反應,任他怎麼看,也是個沒錢付賬的主。
“這位小爺,小的瞧着您該不是沒錢付賬,想吃霸王餐吧?”
蕭亦宸好一陣尷尬,想他堂堂一個皇子,如何能受得了這樣的懷疑和羞辱,當即一拍桌子,倏然站起,“你休要胡說,我豈會稀罕你一頓飯,我只是,只是錢袋掉了。”話至末尾,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聽着也就沒有了底氣。
店小二當即變了臉色,騙吃騙喝的人他見得多了,倒實在沒見過年紀這麼小膽子這麼大的,“你這小子,膽子實在不小,既然你沒錢付賬,要麼跟我去官府,要麼就留在八寶樓做工抵賬,你自己選!”
“我,”蕭亦宸犯了難,報官做工他都不想。眼珠子一轉,他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他苦練了數年武藝,此時不正是試練的好機會?這麼想着,他突然出手推開了店小二,疾步往樓下跑。
“來人啊,抓住那個小子,他吃飯不付賬——”店小二一個措手不及,連連退了幾步,站定後,立即扯開嗓子叫喊着。
說時遲,那時快,一幫打手舉着棍子紛紛從後院躥出,蕭亦宸憑着人小伶俐幾個翻轉跳躍倒也頗與那幫打手糾纏了一番。
就在暗自得意,一個縱起欲躥出酒樓時,被一個壯漢眼明手快一把給揪住,拎了起來,“好你個小崽子,竟然敢到八寶樓撒野,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說着,擡手便要一個巴掌扇過去。
“慢着。”一道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出現在衆人眼前,似一點也不懼怕他們這羣舉着棍子的人,睜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着他們。
“你們爲什麼要抓他?”小女娃立在他們面前,一本正經問着。
幾名打手一怔,沒有料到眼前這個看上去不過五六歲的小丫頭倒是架勢十足,儼然是一點也不怕他們,拎着蕭亦宸的那個打手將蕭亦宸放下,“這個小崽子在八寶樓吃了飯不付賬,我們不過是教訓教訓他。”
雙腳重又落到地面,蕭亦宸一時竟也忘了逃,瞪着眼望着面前水靈的小女娃,一身粉色的衣裙,垂着雙髫,稚嫩的臉上一雙剪水瞳眸,小巧的鼻子,粉潤的櫻脣,好一個漂亮的小女娃,可以想見長大後定是個絕世的美人,小小的蕭亦宸不由看呆了。
“奶孃,拿一百兩銀票給他們。”小女娃也不細問緣由,側目看向身側一婦人,仍是脆生生說着。
那婦人慈愛一笑,直接伸手從兜裡掏出一張銀票,走上前幾步遞給一旁立着的店小二,又走回小女娃身邊站着整個過程中既無一點異議,也沒半分猶豫,像是早已習慣了小主人的舉動。
“我們走吧,奶孃。”小女娃說着,牽起奶孃的手,一老一少兩抹身影漸漸走遠。
蕭亦宸失神望着他們的背影,良久才反應過來,他尚不曾同她道謝,待他匆匆追上前去,滿大街的形形色色的行人中,早已不見了兩人身影。
既是丟了錢袋,又接着鬧了這麼一出,他自是沒了遊玩的興致,本想着早些回宮,卻見街頭牆角處圍了一堆人大聲叫喚着,像是有極熱鬧之事,他一時好奇,伸長着脖子擠了進去。原是兩個村民在鬥蛐蛐,他看了一會覺得無趣,又擠搡着退出了人羣。
他將將擠出人羣,突然,肩頭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腦中當即一陣迷糊,雙腳好像也不由自己控制,迷迷糊糊一直向前走着。
醒來,他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着躺在一堆茅草之上,環顧四周,破舊簡陋的屋裡,除了一張搖搖欲墜的方桌和他身下的這堆茅草之外,再無它物。
任他如何不知宮外之事,此刻,他亦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被人綁架了,手上使勁掙扎着試圖掙脫繩子,他一面強自鎮定,思量着脫身之計。
門外響起沉重的腳步聲,破舊的木門被人推開,發出刺耳的“吱嘎”聲,兩名普通百姓裝扮着粗布衣裳的男子先後走進屋裡。
“今天這個貨色不錯,把他賣了,咱哥倆就能到回春樓好好爽兩下了。”打頭的那人搓着手,淫笑着說道。
“可不是嘛,老子都想死回春樓的春紅姑娘了,嘖嘖,那細皮嫩肉的,老子一直惦記着呢。”跟着進來的男子隨即附和道,眼中流露出赤/裸/裸的欲/望。
嘴裡塞着布條無法出聲的蕭亦宸聽見他們的對話,愈加用力的掙扎,蹦跳着起身,埋頭就要往外衝去,被一名男子一把揪了回來,擡手便是一個巴掌。
“小兔崽子,給爺安份點,到了爺手裡的可沒一個能跑掉的。”
“大哥,弄昏他算了,省事。”另一個男子不耐煩說着,從兜裡掏了一包藥粉出來,二話不說掰開蕭亦宸的嘴,直接倒了進去。
這兩個人柺子是老手,早已聯繫好了買主,爲免夜長夢多,二人一合計,決定立刻將他運出城,安置到郊外的一處秘密據點。
兩人見蕭亦宸身上那件月白的袍子質地上乘,手感舒適,想着能換些銀兩,便將他的衣服扒下,隨意給他套了件粗布袍子,又將他塞進一個麻袋裡,扛到一輛裝運柴火的馬車之上,兩人一個趕車,一個往柴堆上一坐,出城去了。
馬車經過一家當鋪之時,坐在柴堆上的人柺子突然縱下,拎着那件月白的衣袍就往當鋪走,想着先換兩個銅錢買壺酒爽爽。
孰料,他前腳方將銅板收進兜裡,喜滋滋的走出當鋪,後腳當鋪的一班夥計突然衝了出來,動作利索的擒住了他們二人,又從柴堆裡翻出了那個麻袋,救出了蕭亦宸。
二人真可謂一頭霧水,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們究竟實在哪裡露出了馬腳。這時,一個水靈的小女娃從當鋪走來,嘟囔着嘴巴說道:“奶孃,我沒說錯吧,我就說這件袍子是之前在八寶樓沒銀子付賬的那個小哥哥的,你還不信,你看,可不就是那個小哥哥!”
奶孃伸手揉了揉女娃的發頂,含笑說道:“我們的小小姐可真是聰敏。”言語間一派自豪欣慰。
兩名人柺子被綁着送到了府衙,小女娃命人將蕭亦宸抱進當鋪後院安置好,奶孃想了想,又令夥計到府衙報了案。
後院廂房中,小女娃湊近躺在牀上昏迷的蕭亦宸,見他俊俏的臉上黑乎乎的,便掏了塊絲帕像模像樣的幫他擦着。
“小小姐,老爺差人來尋了,我們該回去了。”奶孃走進屋裡,寵溺說着。
“噢,”小女娃應着,轉首看向奶孃,手中絲帕從蕭亦宸臉上滑過。
恰蕭亦宸迷迷糊糊轉醒,朦朧中看到一抹粉色的身影以及從臉上劃過的絲帕上那一朵似白蓮的紋飾。
官府的人很快趕到,將昏昏沉沉的他帶回了府衙,恰宮裡發現他不見了,父皇盛怒,下令封鎖京城尋找他,於是他很快就被送回了宮中。
醒來之後,他也曾嘗試着要尋找救他性命的小女孩,耐何卻是苦尋無果,衙役找到他的那間當鋪是淩氏名下的產業,偏店裡的夥計一口咬定不認識那日的小女孩,他雖甚是遺憾,日子一久,也不得不放棄了尋找她的念頭。只記憶中那抹粉色的身影以及那方繡着白蓮的絲帕隨着時日的推移竟是愈加深刻。
十五歲那年,春光明媚的一日,他隨性走在大街上,一名着粉色羅裙的女子同他擦身而過之時,一方絲帕從女子衣袖中滑落,絲帕上繡着的正是那高潔典雅的白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