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廢一事幾乎沒有人知道,鳳離封鎖了所有風聲,只是將老皇帝軟禁起來,等到時機一到,就頒佈他登基上位的聖旨。
冥魁好像和鳳離達成了什麼協議,等到鳳離一登基上位,就由她帶走老皇帝。
這幾天日子過分清閒,我拿了冥魁給江尚香下毒的解藥去給海色,他一心撲在生死不明的江尚香身上,甚至都沒有發覺湖盈盈的杳無音訊。
我沒有做好面對他們的準備,所以匆匆給瞭解藥就離開了。
第二天一大早便去看了四哥和母妃,我站在他們的墓前,和他們絮絮叨叨說了許久的話。其實老皇帝對他們都還是寬容的,四哥的墓碑依舊是放在皇陵園中,而母妃的骨灰卻被運去了洛宮。
從四哥和母妃的墓前回來,正好碰見前來找我的小葵,於是又去了她那裡用了中膳。膳後二人散步般在院落裡走着,覺得終於回到了從前的日子,雖然有些人不在了,可他們卻一直陪伴着我。
小葵見我打起精神來了,很是雀躍,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沒聽。我也露出笑容,靜靜地聽着她,偶爾搭上幾句話。兩人一直走着,歡聲笑語不斷,卻在看見水榭邊那一抹翡翠色的窈窕身影時,我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殆盡。
那是……
壁如鏡。
壁如素的親妹妹,當今壁丞相的小女兒。
鳳離馬上要迎娶的人。
我差點都要忘了。
小葵擔憂地看了看我:“醞溪姐姐。”
我搖搖頭,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我沒事。
壁如鏡遠遠就看見了我,帶着身邊幾個奴僕走了過來,禮貌地微笑了笑:“這不是沈姑娘嗎,在德慶殿內我和姑娘還曾有過一面之緣,不知姑娘可否記得。”
我點頭,開門見山:“不知壁小姐何時與王爺成婚?”
她有點吃驚地擡頭,立即又有些羞澀地低下眸:“本是下月初八,近來德妃剛薨。如鏡又豈能大張旗鼓地舉行喜宴呢,王爺也說,婚禮從簡便是。”
我扯出一個笑容:“那還真是委屈壁二小姐了,女子這一生只有這一次大婚,又是嫁作王妃,卻連一個浩浩蕩蕩的喜宴都舉行不了。”
小葵聽出我話中的敵意,有點吃驚地輕輕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回過神來,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立刻改口:“不過不打緊,日後讓王爺再補一個就好了。”
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口口聲聲說着自己不在乎,要成全鳳離,要助他登上皇位。可是當她真的站在我面前時,心裡那種彷彿被細細啃噬的脹痛感是什麼?一想到這個女人將來會嫁給鳳離,會爲鳳離生兒育女,也會被鳳離摟在懷裡。我不自覺握住拳,眼底的色澤又暗了三分。
豈料壁如鏡只是微微搖了搖頭,並不在意般:“只要有心就好,婚禮辦得大不大,對如鏡來說也並未有多大意義。”她輕輕一笑:“王爺這幾日看起來好生疲憊,如鏡也是馬上要嫁入王府的人了,只希望能爲王爺分擔一些。”
指甲猛地掐進肉裡,這些話落入耳裡異常刺耳,我幾乎連笑容都要保持不了,匆忙道了句:“壁二小姐慢慢逛,醞溪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壁如鏡點點頭,目送我和小葵遠去。
小葵有點遲疑地看着我:“醞溪姐姐,你…你沒事吧?”
我故作無謂地笑了笑:“沒事,小葵你也早點回去吧。我先回我的院子了。”
她眼裡藏不住的擔心,但還是體貼地點頭,將我送到了院落門口。
若夢見我的神情,不自覺便問:“沈姑娘這是怎麼了?”
我搖搖頭:“無妨。”
遲杏在一旁用手肘輕捅了捅她,然後指了指院外。若夢立刻了然,兩人對視一眼,一人去端了茶點來,另一人就不知跑哪去了。
我坐在牀上,心煩意亂地將枕頭矇住頭。
如今大局已定,三哥也不知所蹤。就像冥魁開始所說,要做一個好皇帝,開枝散葉傳宗接代是很重要的事,他不可能不娶他人。饒是他現在也有寧妃和靜妃兩位,但是壁如鏡……
不知是不是她讓我想起了已死的壁如素。
那個死在我手上的癡情女子。
更煩亂地將枕頭壓得緊緊的,卻突然被擁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裡。
我動都不動,只是從枕頭裡傳來悶悶的聲音:“放開我。”
鳳離輕笑:“醞溪,你這可是在
吃醋不成?”
我猛地從枕頭下鑽出來,瞪着他:“壁如鏡來了,你還不去陪她?”
他臉上的笑容更深:“醞溪你果真是在吃醋。”
我把頭一撇,不答話。
他臉上的笑轉爲無奈,伸長手臂又將我撈回他懷裡,將下巴抵在我頭上:“這是父皇給我最後的一個考驗,他說只要我娶了壁如鏡,就會擬下聖旨傳位於我。雖然我現在將他軟禁起來了,但終歸他是我的父皇,更何況先前要娶壁如鏡一事已經昭告了天下,如果這個時候取消,恐怕壁丞相那關我如今就過不了。”他輕撫着我的背:“就算我登基了,也無法在短時間內足以對抗壁丞相,醞溪,這個婚禮我已經儘量從簡了。我只想娶你,在我登基那一天,浩浩蕩蕩地迎娶你,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他緊緊地將我鎖在他懷裡:“我要給你最好的,讓全天下的女子都嫉妒。”
我一把推開他,哼了一聲:“少來,本姑娘要歇息了,請六爺出去。”
他一臉厚顏無恥地開始寬衣,鳳眼笑得微微眯起:“正好,爲夫也要歇息了,娘子真是貼心。”
“你!”我怒瞪他,想說的話卻被他猛地湊上來的脣齒給封住了。
他向後一扯,桃紅色的芙蓉帳盡數紛紛揚揚落了下來。
…
他們的婚禮的確格外從簡,就在王府裡擺了些宴席。即便如此,整個王府還是遮不住的紅火喜慶,每間房前都貼上了喜字,王府內所有裝飾都一概換成了紅色,一片一片,幾乎灼傷了我的眼。老皇帝也來了,冥魁依舊用着畫眉郡主的身份也一同到場。不知鳳離跟壁丞相說了什麼,壁丞相一直是笑得合不攏嘴。還有一些朝中要臣,系狨不用說,慕容安矣和大理寺卿公孫熔居然也在。弄無邪起先還來找我聊了一會,見我臭着一張臉,也就識趣地摸上房頂喝他的酒去了。
很快,馳騁馬上一襲紅衣的鳳離就從壁丞相府迎回了新娘子,喜娘扶着她,緩緩走進了大堂內。
這的確和以前鳳離娶妃不一樣,沒有那麼大張旗鼓。
卻更像是一對尋常人家的兒女成親一般。
我看着看着,突然覺得眼睛有點疼。
他們先是在王府大殿內拜了天地,老皇帝堆滿了笑,笑容卻一分都沒有進眼裡去,只是微微朝我這邊投來目光。我坐在角落的宴席邊,不懼地回望他,看見他眼底的冷意和寒光,輕輕別開了眼。
他好像還是格外地討厭我。
身邊就在這時落座了一個人,我偏過頭,看見一雙靈動而盛氣的眸子。
“寧妃娘娘?”
她拍拍我的肩,笑道:“沈醞溪,我們可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我看得出她眼底的落寞,明白其實這個表面看起來刁蠻任性的女子,她有多愛鳳離。
堂堂北疆郡主,居然願意做他十四寵姬中的一人。
藏花。
但現在也不知她究竟是敵是友,不冷不熱道:“醞溪如何能與娘娘相提並論。”
她自嘲一笑:“其他人也許不知道,但十四寵姬最是明白王爺的心意。我不是爲了王妃頭銜才嫁入王府的,你真正該防的不是我。”她用下巴微微揚了揚靜妃的方向:“你要防的,應該是她。一個是前丞相的孫女,一個是現任丞相的女兒,也不知這今後的日子,該有多少沒完沒了的事呢。”
我擡眼看向一襲殷紅長袍的靜妃,她臉上的笑容依舊溫潤,眼底的冷光卻輕易落入了我的眼中。
我苦笑着站起身,找了個無人注意的時刻偷偷溜了出去,正欲回房,就聽見身後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醞溪。”
我回過頭,看見冥魁一襲玉絲長袍,明媚的雙眼在黑夜中顯得格外顯眼,我一笑:“冥魁主上。”
她摸着袖袍,看起來竟然平和許多:“你其實可以叫我姑姑。他們今日成婚,瑞驤要鳳離做的,他也做到了。明日傳位的聖旨應該就會擬好,瑞驤也答應了隨我一同回大理洛宮。從此再不踏入皇城半步,這也是他所能給的最大的妥協。”冥魁看着我:“可是醞溪,身爲姑姑,我從小也沒有給過你什麼。如今你雖失去良多,卻終能和心愛之人相守到老。我該祝福你,但是你不要忘了巫馬玉的話,也不要忘了我所說的。離兒是一個好皇帝,也許從古至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做皇帝,但是一個好皇帝,一定得是涼薄之人。”
她淡淡地笑着:“我也不是在此詛咒你或是其他,我希
望你們都可以過得好,算是爲我自己這麼多年來利用你們做個彌補。但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總歸是沒有壞處的。”
我看着她舉步漸行漸遠的身形,想了想,還是問道:“姑姑。”
她停下步子,卻沒有回頭。
“你走了,驚鴻怎麼辦?”其實我是想問魍魎怎麼辦,他對眼前這個女子的執着和愛,已經深到了一種不可自拔的地步。
冥魁的聲音聽起來有三分自嘲:“散了吧,本來最開始就是爲了瑞驤而建,魍魎的心思我也明白。我離開了,他也不會再執着於驚鴻多少。”
想想也是,天下間,恐怕沒有眼前這個女子料不到的事。
可是有時候人知道的太多,反而不是件好事。
比如說冥魁和魍魎。
或是巫馬玉。
夜深下來的長安尤爲冷,身後是絲竹樂響熱鬧不絕的婚禮,冥魁纖細的身影也漸漸遠了。
我停在原地,居然覺得有一點害怕。
害怕什麼?
害怕未知的未來,還是自己這十幾年的生活最終將成爲一縷輕煙。
消散了無痕。
身後有人爲我披上一件披風,我回頭,居然看見弄無邪那張千嬌百媚的少年容顏。
“是你?”
他點點頭,目光投向冥魁離開的地方:“我一直以爲教主已逝,沒想到她一直蟄伏在洛宮。先前還一直想要抓住所有陰謀的始作俑者,沒想到居然是她。”
“你不跟她一起走?”我帶了幾分嘲笑。
他看我一眼:“六爺對我有恩,我要留下來。”他伸過手來不客氣地爲我將領子攏好:“夜深了,婚宴也該散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離開了。
我想起剛纔在他眼裡看到的一抹不忍和憐惜,緩緩擡起頭。
天上只有零零幾顆星子,一閃一閃,彷彿也在注視着我。
母妃,四哥,你們看,雖然鳳離迎娶了他人,但他心裡總歸是有我的。
我過的很好。
你們可以放心了。
婚宴的第二天,全天下就頒佈了江山易主,傳位給鳳離的聖旨。
鳳離忙着處理登基之事,壁如鏡只能一個人呆在王府,無所事事着。
冥魁走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意思,魍魎當下就解散了驚鴻,失去了蹤跡。
他們走的那一天我並沒有去送,只是聽說宮內的梅妃也無故失蹤,丫鬟太監全部被打昏扔在院子裡,殿內空空如也。
從此,這個曾叱吒一時的神秘組織就此堙沒在歷史的塵埃裡。
我一個前任護法,站在只剩一片荒蕪的總壇門口,想起十多年前,那四個還是孩童打扮,梳着少年髻的人。
不由微微苦笑。
我也不知爲何,一個人站在那一片廢墟里,心裡異常地平靜,沒有喜悅或是感傷。
只有一分物是人非。
江尚香醒來時我告訴了他們湖盈盈已死的消息,她像是沒有反應過來,怔怔地坐在牀上,模樣有點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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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沒想到自己醒來後竟發生瞭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是陪伴了我們十多年的女子。我沒有告訴他們其中的來龍去脈,就讓湖盈盈在他們心中永遠留下一個清傲出塵的形象。
到最後我離開時她也還是怔怔地坐着,眼眶有點發紅。
我走到門口時才聽見她喃喃自語一樣說道:“我當時不應該懷疑她。”
我擡起的手頓在那裡,良久,才重新推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一片初春的大好風光,我攏了攏衣領,看見迎面走來的海色。
他只說了一句:“沈醞溪,你一直是我們當中最沒有天資的一個,我當時也很奇怪爲何你也是四大護法。不過好歹這些年也過去了,你也要好自爲之。”
我自嘲地一笑。
是啊,和他們比起來,我幾乎愚笨得令人扼腕。魍魎當時看中我,將我選入驚鴻做護法。
只是因爲我是德妃和洛親王的女兒,冥魁的侄女。
僅此而已。
但這世間還有一人,不只是因爲我的身份才愛我。
鳳離。
我看了看天,天空浮雲輕揚,祥和安寧。一切都靜謐得恰到好處。
這是他如今統治的天下,站在天下的頂峰俯瞰衆生芸芸。
而我,即將嫁給這個人爲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