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殿一下子就成了廢宮一般。
從前門庭若市的喧譁已經消失不見，那些偶爾會來我這裡坐一坐的人。
小葵，寧皇貴妃，弄無邪。
好像一夜之間都失去了蹤跡。
偶爾能聽見門口的喧譁聲，伴隨着侍衛刻意壓低的嗓音，很快就沉寂下去。
有一回小葵的聲音尤爲明顯，這是我第一次聽見白日裡的她這麼強硬。
她遠遠的聲音傳來：“爲何不許我進去？”
她入宮也有好長時間了，白日裡還是以“我”代稱，而不是以“本宮”。
一個侍衛爲難道：“葵嬪娘娘，這是，這是皇上的旨意。您就別爲難的小的們了。”
“皇上何時說過不許人進去探望了？”小葵的聲音掩不住的怒氣：“皇上只說不許醞溪姐姐出來，沒有說不許人進去！”
另一個侍衛小聲道：“皇上後來又頒佈了一道旨意，說是爲了徹查此事，恐外面的風聲流進青霜殿。一律不許人進去探望，娘娘請回吧。”
“胡說什麼！我去問了皇上，皇上說沒有此事！”說完，小葵就像是要往裡面衝。
兩個侍衛手忙腳亂攔住她，一個太監就在邊上尖着嗓子：“你們敢對葵嬪娘娘動粗不成？”
正當場面一片混亂的時候，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來：“葵姬姑娘。”
小葵的聲音安靜了下去：“系狨大哥？你快點叫他們讓開，我要進去看醞溪姐姐。”
系狨的聲音溫和卻不容反抗：“葵姬姑娘，皇上的確是不許任何人出入青霜殿，請回吧。”
小葵頓了好久，聲音裡都帶了哭腔：“皇上究竟是爲何……”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
系狨道：“葵姬姑娘的意思，卑職會稟告給皇上。”
外面一片靜默，良久後，才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我坐在房內斷斷續續地聽着。
覺得有些漠然。
小林子早就被調去了仙居殿，看來我真沒懷疑錯，他果真是壁如鏡的人。
這個壁如鏡，做的一切都好像是直直衝着我來的。
要說我和她之間有什麼聯繫。
除了鳳離之外，我實在不知道還有誰。
腦海中一個清秀的容顏一閃即逝。
我突然頓悟過來。
低下身子捂住胸口，只覺得呼吸有點難受。
直到如今才慢慢發覺當時那些讓我信以爲真的感情，摻雜了無數陰謀和利用進去。
從多久以前，這就是一個局。
把我，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的一個局。
鳳離設的。
壁如鏡也不例外。
她恨我的原因——
壁如素。
因爲我殺了她姐姐。
也許有人告訴
了她，她姐姐是被我殺的。
我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我不敢。
素衣看着我，眼裡都是驚恐：“娘娘，娘娘您別笑了。”
我覺得眼睛有點痛。
痛得讓人難以忍受。
我一把指着門外：“我已經是個失寵的妃子了，你爲什麼不離開？爲什麼！”
“娘娘。”素衣一把跪下來，抱住我的腿：“娘娘，求您不要趕素衣走。素衣，素衣在宮內呆了這些年。第一次見到像娘娘這樣的主子，會問我們做奴婢有沒有穿好吃飽，會關心我們。娘娘，不管您在哪，受寵與否，素衣都願意跟着。”
我顫抖的手緩緩撫上她的發：“這些話，也算是我這些日子來的寬慰嗎。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你……”
身後依稀傳來人走動的風聲，那種讓我背脊發冷的感覺。
我猛然轉過身：“三皇子！”
素衣嚇得小臉蒼白，連忙想開口大喊，我一把捂住她的嘴：“等等。”
“你來幹什麼？”感到素衣逐漸安靜下來，我看着眼前的人。
月麒坐在窗邊，一手拿着酒壺，晃啊晃：“醞兒你看，三哥沒說錯吧，六弟他，當真是個薄情之人。”
我面無表情：“你來這裡，應該不只爲了跟我說這些吧。”
他一臉笑意，好似當年的天真無邪：“醞兒，你變了。”
“我們都變了。”
他揚眉：“是嗎？在我看來，六弟可沒變啊。”
他笑眼彎彎，令人說不出的發毛：“從一開始，六弟把你留在身邊，就是爲了日後對付我們兩兄弟。準確的說，就是爲了對付四皇子。”
“我知道就算以前和你說這些，你也不會信。現在你對他也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最後一個價值恐怕就是用來頂下殺害壁如鏡肚子裡龍種的罪名。”
他看起來格外高興：“你看你當時那麼愚昧，被他所利用。害死了四弟，害死了母妃。現在，你不也遭受報應了？”
“你到底要說什麼？！”我放在腿邊的手死死握緊，素衣一臉害怕而擔憂地看着我。
“對了，我要說什麼呢？”他佯裝地打了打腦袋，偏過頭：“醞兒，你應該知道的吧？我要什麼。”
我看着他，竟覺得嘴上有千斤重，半天才依稀吐出一句：“你要皇位？”
“那本就該是我們的。”他有些瘋狂，手猛地打在一邊的窗子上：“那本來就是屬於四弟的。從一開始就是鳳離去刺殺的太后，他造出這一場假象，就是爲了將你引過去。讓你替他擔下罪名，只有這樣，四弟纔會挺身而出。爲了救你，他纔在最後一刻，把所有的過錯攬到他自己頭上。”
月麒眼裡意外的血紅：“他到死都沒有跟你說過一句，還讓我也替他替鳳離守口如瓶！鳳離好狠，他算到這一步，
知道四弟爲了不讓你傷心而會替他隱瞞。但他沒有算到我會告訴你，如今你對他也沒有利用價值可言，他把我們全都逼到死路上。沈醞溪，你不幫我奪回皇位，你如何對得起已死的四弟和母妃！”
素衣在一旁，已經驚恐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這對她來說是個天大的秘密，關於前朝皇子奪嫡的驚天秘密。
他從窗子上跳下來，目光如炬，直視我：“你的回答呢？”
我無意識地用指甲摳着一邊的桌沿，直到指甲生疼才慢慢擡起眼回望他。
良久後，我道：“不行。我不能答應你。”
“爲什麼！”三皇子怒目瞪眼。
“爲了天下蒼生百姓。”我有些漠然：“因爲他會是一個好皇帝，能夠給百姓安居樂業的生活，讓百姓遠離戰爭之苦。”
耳邊依稀響起當年我第一次爲他獻計時他說的話。
那時剛化解了慕容安矣的危機，替他解決了太子那邊的一個將軍——韓如雷。
他一襲月牙白的錦衣長袍站在晚風裡，俊美的臉上吊兒郎當的笑意褪去，眼底沉沉又像是透出着幾分無奈和深沉。
他道：“你這麼聰明，我想要什麼你必定是知道的。我要當皇帝，要給全天下人太平盛世，要盡我所有努力治理國家。也不希望再看到戰亂，奪走百姓們一直守護的和平和安寧。醞溪，我需要你的幫助。”
他的目光裡有着令我心跳的堅定和不易察覺的受傷。
只那一眼，我便應了他，露出一個歡欣而真摯的微笑，對上他的眼：“好，我答應你。”
那個時候他還是睿王，而我只是驚鴻派來安插在他身邊的殺手。
那個時候我也還沒有愛上他。
只是覺得有點心疼他。想着他曾在民間呆過，所以瞭解民間百姓的無奈何苦楚，才能更深刻地想要爲百姓做些什麼，從百姓的角度出發。
也因爲魍魎下達的命令，所以纔會助他。
三皇子還在說什麼，我覺得有些恍惚。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我耳裡，讓我有些茫然。
不知過了多久，我也不知道他是否還在說。
一切都變得遙遠。
直到一個聲音從殿後插.進來，纔將我猛然拉回現實中。
那個聲音似乎含笑，又似乎帶着無邊的冷意。
“三皇兄既然都來了，怎麼都不通知朕一聲。徑自來了這青霜殿，你們二人的關係，還真是一如既往啊。”
三皇子的臉白了，額上青筋暴起。
我連頭都不敢回，只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冰凍住了一樣。
聽見那腳步聲漸行漸近，我突然失笑出聲。
當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也許這一切，都是註定好了的。
我們誰都逃不開。
（本章完）